在持续了数年的安保斗争中,充作先锋主力军的,当属当时日本各界的学生。
实际上安保斗争最大的功劳不是改变了什么,而是在这场运动中,让日本的左翼得到了发展的土壤,从而开始逐渐壮大,其中,仍是以学生为最。
这个其实也并不难琢磨,毕竟工人要上工农民要种地,管他什么主义首先得先填饱肚子,既不用担心家计又有一腔热血而且还挺闲的,唯有学生了。
日本近代的学生运动堪称历史悠久,早在大正民主那会儿,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们就趁着民主的东风组件了一个叫“新人会”的团体,主要负责上街游行示威争取权利之类的干活。
大正十一年(1922)日本共产党成立后,学生运动更是如火如荼。然而随着日本一步步走向军国主义,政府对学生运动的取缔和镇压也随之升级。到了战争完全开打起来之后,在宪兵和特高警察镇压之下,日本国内的学生运动几乎在瞬间销声匿迹。而领导学生运动的诸领导们要么随波逐流,要么走出国门——比如跑去中国,参加反战运动。
战后,随着占领军的民主改革。口号为争取教育民主化的学生又卷土重来,1948年成立了“全日本学生自治会总联合”简称“全学联”。战后的学生运动一开始还是和战前一样,受日共的领导,但是逐渐地学生运动就和日共分道扬镳。和人们想象的相反,到了六十年代的学生运动顶峰,学生运动和日共几乎没有了关系。
话说到这里,我们必须要澄清这样一个事实:日本在战后搞起的学生运动,包括等下我们要说的赤军在内,当然都是带有共产主义社会主义性质的,可他们却并非是在日本共产党直接领导下的组织,甚至连间接领导都算不上。
究其原因的话,这主要跟日共在战后的一系列政策失误有关。
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套用在日本共产党身上一点都不错。战前以及战时在上有政府禁令下有特高镇压的情况下,日共依然能够展开有声有色的工人以及反战运动,说他一句为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贡献也不为过,可到了战后,在获得了合法身份之后,日共却反而不行了,说难听点就是昏招频频,其中最为严重的当属政党方针总路线的变化无常。
我们都知道,日本共产党在战前虽然主要搞工运,但也非常依靠学生的力量,然而在战后,他们却对学生运动失去了原有的热情,认为学生属于小资产阶级,而革命的基本力量是工农大众。还有就是日共在新宪法制定完初期,曾定下靠议会选票夺取全国政权的方针,这个我们前面有说,然而到了昭和二十六年(1951),他们看着连年选票都不多,难以在议院里占位子,于是便改了口,声称放弃议会夺权,要重归武装斗争的老路;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哪家的共产党都有对资本主义政权产生幻想的时候,可结果没想到四年之后(1955),这武装斗争的方针又改了,日共高层宣布,放弃武斗,重新搞起选票夺权。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让很多即便顶着小资产阶级帽子却也发誓要跟共产党打天下的学生们一下子无所适从,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会儿苏联斯大林刚死,赫鲁晓夫上台之后立刻展开了轰轰烈烈地批斯斗争,在斗争中使得不少共产主义阴暗面被暴露于众,于是便殃及池鱼地让日共莫名其妙地名声跟着大坏了起来,所以很多学生们纷纷选择了另立山头自己干也不再跟随日共,这让后者一度非常尴尬。
通常而言,在日共领导下的各种团体,被叫做旧左翼,而趁着战后民主而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各种形形色色,则被称之为新左翼。
然后在众多的以学生为主力军的新左翼集团里,最终脱颖而出在历史舞台上大大露脸了一番的,当属赤军。
虽然,露的并非是什么好脸。
赤军是日语,直译成中文的话那便是红军的意思,官方给这个组织的定性是极端左倾的恐怖主义团体。
对此我表示同意。
这是一群坚信靠杀人放火来改变世道的主儿,虽然数遍中外他们的崇拜者至今尚有那么几撮,但多半不是脑残就是别有用心。
严格地来说,所谓赤军实际上是个统称,细分的话可以分成三个名词:赤军派,日本赤军以及联合赤军。
赤军派并不怎么出名,而且灭得也早,其实赤军二字之所以能广为流传,主要还得归功于日本赤军与联合赤军这两拨人。
日本赤军也叫阿拉伯赤军,如名所示,其实这伙人的主要活动地点是在阿拉伯。
然后活动内容么当然就是搞各种恐怖活动了,而对象则主要是欧美国家跟以色列。
这虽然乍看之下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为毛日本的社会主义组织要跑阿拉伯去丢炸弹,但实际上倒也不是没有原因。
话说上世纪六十年代那会儿,西洋列强在亚非拉三大洲的殖民地纷纷闹起了独立革命,国际共运的发展,原来大多是落后国的社会主义国家在经济上的成就,使得一代人的思想变得左倾激进,而美国在一个落后小国越南进行的那场不得人心的战争,使得“反美反帝”成为全世界青年人的口号,日本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有共同的回忆与怀念,共同的愤慨与**,反对越南战争,反对王子野战医院为美帝服务,突入防卫厅,反对学费上涨。”
而日本赤军就是这种从“反美反帝”的学生运动走向恐怖主义的典型。这伙人其实在当年反安保条约的时候就已经初现萌芽了,经过数年发展渐渐羽翼丰满,其中有一批最激进的,称之为武斗派,他们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起就主张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武装部队,并且还给组织起了个名字叫赤军。然后这伙人一出场就来了个大手笔,先是搞了“东京战争”和“大阪战争”——抢劫邮局购买枪械,甚至直接从警察身上夺枪,随后又找了个山头造了个秘密基地接着开始弄起了正儿八经的军事训练,准备假以时日后突袭首相官邸,武装夺取政权。
结果因为消息走漏,被警方逮了个正着,就此赤军派宣告覆灭。
剩下的除了鸟兽散外,基本上被分为两派,一派留在国内继续闹革命,在昭和四十六年(1971)时和“日本共产党神奈川县党任委员会革命左派”的小组织合并成立了“联合赤军”。这个我们等一会儿说。
还有一派,则逃亡中东,建立了传说中的“海外革命根据地”, 组成“赤军派阿拉伯委员会”,又称“阿拉伯赤军”,后改名“日本赤军”。
无论是阿拉伯赤军还是日本赤军亦或是联合赤军,对于经历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人而言,这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着恐怖主义。
然而和今天的那些穿戴极富特色的恐怖主义者们相比,赤军成员基本没有宗教色彩,也别说宗教了,这伙人压根就是无神论,他们只有纯粹的政治信仰——以武装推翻资本主义世界。
同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出身优越,至少是个中产子弟,然后也受过良好的教育——多为大学生。
本来应该是社会精英日本栋梁,却拿起了武器走向了无谓的战场。
我认为,这是一种悲剧。
而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杀人放火无事不敢做的极端恐怖组织,他们的首领,居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即便用今天审美观来看也毫不逊色的超级美姐儿。
她的名字叫重信房子。
重信房子,昭和二十年(1945)生人,从小长在东京。
说起来比较那个的是,她父亲叫重信末夫,政治立场极端偏右,早年参加过著名的右翼暗杀集团“血盟”,同时也参与过当年对日本前首相犬养毅的暗杀。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血盟团的头目叫井上日召,有个孙子,叫井上嘉浩,后来是著名邪教奥姆真理教里的主要成员。
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能打洞——虽然我想这么说,可一想到极右的爹生了个极左的女儿,顿时就没了再把这话讲出口的勇气了。
不过那重信末夫虽说是个极右,可却并不狭隘,非但不狭隘,反而还很讲国际主义。
这主要跟他的经历有关。
重信家房子的附近就是朝鲜人聚集区——十九世纪末朝鲜半岛开始逐渐沦为日本的殖民地,到了上世纪初则被完全吞并,成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坐下一领,因此有很多日本人去朝鲜,也有不少朝鲜人来日本,但不管谁去谁来,日本人永远高人一等,而朝鲜人则是次等公民。
二战之后,重信末夫开了一家小铺子维持生计,由于这家伙从来都是搞政治宣传的,学名政治宣传家,除了喊口号煽动人心外一无所长,更别说这一分进一毛出的生意了,因此哥们儿名为小老板,实际上穷得叮当响。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已经够穷了的重信末夫某月某日走在街头,居然还碰见了小流氓来敲诈他,双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可这动嘴皮子的怎么打的过动刀子的,眼看着重信老板就要挨揍,突然斜刺里杀出来一个朝鲜侨民,见义勇为喝斥流氓。
当时的政治局势比较微妙,日本新败,朝鲜算是受害者,虽算不上战胜国吧,可地位总算是提高了不少,故而往日里从来只有爱欺负份儿的朝鲜人说话声音也大了,更何况这事儿本身就是对方不对,更更何况这里又是朝鲜人聚集区,于是那个小流氓只好悻悻而去。
从此以后,重信末夫变成了一个充满着国际主义精神的极端右翼。
而重信房子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由于家里穷,因此高中毕业后房子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明治大学),然后再一边参加学生运动——主要是反美运动,虽然当时安保条约已然尘埃落定,但针对美国的各种民间运动仍是时有发生。
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重信房子和大多数学生一样,采用的是非常和平的手段,比如上街游行,比如举牌子示威。
但他爹重信末夫却指导说,干革命一定不能怕流血,不流血,则无革命。
话是没错啦,各国变法无有不流血者,可问题是对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说这些,真的合适么?
可偏偏房子还觉得特别有道理,在父亲的教育下,她从此开始信仰暴力革命,同时还“成功地跳出了民族主义的圈子,成为了国际主义者”。
就这样,重信房子加入了赤军,在赤军派覆灭后,又去了阿拉伯,并成为了日本赤军的首领。
这伙人在中东的主要工作就是恐怖袭击,对象是以色列人,这个之前说了,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更主要的工作是军事训练,所谓袭击,搞的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因此也没啥叫人特别在意的地方。
真正让日本赤军一战成名的,是发生在昭和四十七年(1972)五月的卢德国际机场扫射事件。
卢德国际机场就是现在的本古里安国际机场,位于以色列特拉维夫东南处。
话说在这一年的4月,日本赤军主要成员,重信房子的老公奥平刚士向巴勒斯坦人民解放阵线总书记哈巴什提议说,为了巴勒斯坦人民的解放斗争,同时也为了两年前牺牲的一个叫阿贵略的同志报仇,想在以色列搞一次大动作。
阿贵略后也是人民解放阵线的成员,两年前(1970)曾经试图劫持一架从比利时飞往以色列的飞机,但却以失败告终,其本人也被当场击毙。
其实这种跑出去搞恐怖不成反而搭上性命的人每年都要好几拨,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报仇不报仇——真要为每一个死去的同志报仇雪恨的话,那赤军干脆就改名叫黑社会得了。事实上奥平刚士之所以要主动请缨,主要原因是因为从很多年以前,在以色列搞恐怖袭击的都是阿拉伯人,至少截止到当时尚且不曾有过黄种人,所以全是日本人的赤军跑过去折腾不容易被发现,胜算比较大。
对此,哈马什表示同意,并批准了奥平刚士的计划。
经过数日策划,人民阵线制定出代号为迪尔亚辛的自杀式袭击行动计划,参与者主要是三名日本赤军成员,除了奥平刚士之外,另外两个分别是安田安之和冈本公三。
其中,27岁的奥平刚士和25岁的安田安之,以前都是京都大学的学生。
不得不说京大不愧是京大,当年反反天皇也就罢了,还净出恐怖分子,更彪悍的是时至今日,那所学校的西部讲堂屋顶上还保留了当时纪念那次恐怖袭击而画上去的日本赤军标志:猎户座的三颗星。
言归正传,5月30日,那三名赤军分子在哈德什的安排下,化装成游客,搭乘从罗马起飞的法航132航班前往特拉维夫。
由于在此之前卢德机场受到了巴勒斯坦方面的多次袭击,故而以色列方面戒备森严,安检力量可谓是当时世界顶级。
可正如奥平刚士他们所料想的那样,机场保安力量的所以目光全都盯在了阿拉伯人身上,却几乎没有人来关注三个穿戴整齐相貌正经气质文雅还各自拎着一只小提琴盒的日本旅客。
小提琴盒里,装的是枪。
当天晚上10点半,当从航班上下来的乘客进入海关检查通道时,三名日本旅客突然打开了小提琴盒,拿出并迅速组装好枪支,向在场的乘客和机组人员疯狂扫射起来,顿时,整个机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扫射持续了将近2分钟,共造成26人死亡,80多人受伤,其中有16名死者来自波多黎各,他们都是前来朝圣的基督教教徒。
此外,国际知名的生物物理学家,次年(1973)当选为以色列总统的伊弗雷姆?卡齐尔的弟弟阿哈龙?卡其尔也在这次事件中遇难。
当以色列警察冲进大厅时,三名赤军成员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奥平刚士在子弹打光后,用手榴弹将自己炸死,安田安之则手拿手榴弹,迎向以色列警察,结果在乱枪中被引爆。
唯一的活口是冈本公三,哥们儿当时被团团围住,眼瞅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子弹打光了)了,只好高呼一声:“老子乃日本赤军是也!”,身中数弹后束手就擒。
之后,他被送上了以色列的军事法庭,在审判时,此人表示自己并非恐怖主义者,而是在闹革命,以至于当时法官就问他,说你一日本人,跑中东来闹什么革命?
冈本公三义正言辞:“诚然,作为一个日本人,自是应该在日本贯彻自己的理念,但我认为,既然是革命者,就不应该拘泥于国籍,要干革命,就要干世界革命,不应该被地域束缚住。”
事发之后,自然是全球震惊。
鉴于此事的影响极为恶劣,故而日本赤军被评为了当时世界的三大恐怖组织,和意大利的红色旅,北爱尔兰的爱尔兰共和军并驾齐驱。
不过重信末夫在听说之后还挺高兴,特地写了一封信给女儿,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大义无孝,大义灭亲。
对此我无话可说。
同时挺高兴的还有阿拉伯人,首先是人民阵线的同志诸君,哈马什在袭击发生的几个小时后就打出声明,称对此事件负责,同时对日本战友的献身精神表示无限钦佩。
然后这家伙还顺便透露了一个小秘密:知道为啥这次行动的代号要叫迪尔亚辛吗?我们是为了1948年死于犹太军事组织袭击的巴勒斯坦村庄迪尔亚辛村村民们报仇!
紧接着,重信房子也发表了声明——虽然她不是巴勒斯坦人,可姐们儿俨然是把自己当成阿拉伯同胞中的一份子了,在接受黎巴嫩报纸采访时说:“是时候向帝国主义者表明,斗争是解放受压迫人民唯一人道的方式了!”
此外,很多巴勒斯坦老百姓也对此事表示了喜闻乐见。
据说事发后的好几年里,很多阿拉伯的父亲都给他们的儿子取名叫“OKUDAIRA”,正是为了纪念那次袭击中自杀的赤军队员奥平刚士。(奥平罗马音为OKUDAIRA)
同样以这种方式来纪念这次袭击的还有重信房子本人,丈夫奥平刚士死后,她改嫁了一个阿拉伯人,生下一个女儿,取名重信五月——纪念发生在五月的这件事。
至于日本政府,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事儿是日本人干的,红口白牙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大和民族向来以和为贵,怎么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
结果话说出去没多久,驻以色列大使来报告了,说我在医院里看到冈本公三了,真是赤军那帮孙子干的。
于是日本政府彻底没辙了,赶忙鞠躬装孙子满世界赔起了罪来。
虽然赔罪的时候不免饱受责难,但却也因祸得福——说起来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就在机场扫射事件后的第二年(1973),爆发了石油危机,石油输出国组织为了打击对手以色列和以色列的支持国们,宣布石油禁运,暂停出口,造成油价上涨。当时原油价格从1973年的每桶不到3美元一下子飙过13美元,就连无所不惧的美国,也不得不搞起了汽油定量。
结果作为美帝国主义坚定追随者的日本,居然幸免于禁运名单之上。
原因就在于日本有赤军。
立志于武装推翻日本政府的日本赤军却因为这次武装行动而让日本政府免于遭受石油危机,真不知道赤军诸君知道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战成名之后,日本赤军的同志们再接再厉,没有任何骄傲并且毫不松懈地继续进行着各种恐怖主义活动:昭和四十八年(1973)七月二十日,丸冈修等人劫持从巴黎经阿姆斯特丹往羽田空港的日本航空的波音747飞机,后经由阿联酋的迪拜飞往利比亚。在释放乘务人员和乘客以后,炸毁了飞机;第二年(1974)1月31日,和光晴生和山田义昭及两名巴勒斯坦武装分子炸毁了新加坡的壳牌公司炼油厂;同年9月13号,西川纯,奥平纯三(奥平刚上的弟弟),和光晴生等三人,为了被捕同志的获释而袭击了荷兰海牙的法国大使馆,法国政府只好释放被押的日本赤军成员;1975年8月4日,为了被捕同志的获释而占领了位于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美国和瑞典大使馆,美国总领事被绑为人质。日本政府被迫释放在押犯人。必须要指出的是,在当时赤军所提出名单上的,有联合赤军中排名第三的中央委员会书记长坂口弘。本来日本政府是打算释放他的,但本人却并不愿意出狱。
此时的坂口弘虽然已经被判了死刑,但他对于之前所做的一切感到了深深的罪恶感,宁愿接受判决,用死来赎罪。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朝闻道夕可死,比起他的那些滥杀无辜干下伤天害理勾当却不知悔改没有任何不安非但不引以为耻反以此为荣的“革命同志”来,坂口弘可绝对算得上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了。
不过因为日本法律对于死刑一直都无比谨慎,往往是判决容易复核难,法庭上小锤子一敲宣布死刑,但之后的复核则会一拖就是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因此坂口弘现在还活着——作为一名死刑犯而活着。
隔三差五的恐怖袭击让日本赤军一度风光无限,几乎就要成了当时世界恐怖主义的代名词,同时因为远居海外行踪飘忽不定,从而也使得他们能够得以较为长久地生存——至少和窝在日本国内的联合赤军相比,无论是知名度还是长寿度那都是天差地别的。
如果说日本赤军的特色是恐怖袭击的话,那么联合赤军的特色则是内斗了——不是在日本国内斗争的意思,而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搞窝里斗。
联合赤军之所以叫联合赤军,是因为这个组织主要是由原先赤军派里的军事组织中央军和另一个革命左派军事组织人民革命军联合组成的,两派一开始叫统一赤军,后来觉得统一这词不太好,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不能混同一谈,因此改名联合。
说句实话,其实两派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地。
不过在最开始的时候,由于工作上的需要,因此两伙人也不得不彼此精诚团结——革命左军负责袭击警察夺取枪支,人民革命军则主要打劫商家店铺,获取革命资金。
然而在昭和四十六年(1971)的时候,因为联合赤军做事越来越过分,这伙人已经不再满足于打劫打劫游戏机店抢几把巡警叔叔的破手枪了,而是干起了更加令人发指的勾当——“歼灭”。具体说来就是直接针对警察,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最狠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炸过一次派出所。
于是自然而然地就要引来大规模围剿了。
自当年8月起,日本警方投入了大批力量,以最强的力度展开了对联合赤军的剿灭,应该讲这招确实有效,几乎在短短数日,两派人马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抓走,剩下的则不得不退往群马县的山区,在群山之中建立据点苟且偷生,其中人员比较集中的一个基地在榛名山,俗称榛名山基地。
被困于山上的联合赤军可谓是进退不能:下山,等待他们的是全副武装的机动部队;不下山,除了消耗粮食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无聊之余,他们搞起了整风运动。
所谓整风,内部称总括,就是一种让成员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反省措施,应该讲此传统还算悠久,自赤军成立的第一天就有了,在最初的总括中,对于那些犯错误的同志,往往会采取不带他们一起参与革命行动(就是不带出去抢东西)而让其留守反省的惩罚措施,但自到了榛名山,这事儿就开始变味了。
具体来讲,就是由于不带着参与行动实际上已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连行动都没有),于是惩罚的内容便变成了长时间跪坐,不让睡觉,不让吃饭甚至是殴打鞭笞。
但执行者却是振振有词毫无不安,表示他们是以纪律之名,净化组织。
在联合赤军内部,有一套非常严密的纪律,其中对于纪律的违反者,最高可以处于死刑。
这就更加令人有恃无恐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鞭笞这种小儿科方式也被唾弃了,对于被认为是违反纪律的人,赤军高层采取的是群殴以及扒光衣服丢出屋外活活挨冻——当时已经几近隆冬,群马县的山上温度一直都持续在零下。
而在这种暴力整风下,内部又出现了两种声音,第一种是认为这是爱的鞭子,即便是自己挨了揍,也会对揍他的人表示感谢;而另一种则是反对,觉得不论怎么说,都不应该用这种方法来整自己人。
双方谁都不能说服谁,于是,死刑登场了。
自12月份起,就不断有反对暴力整风的成员被私下处于死刑,发展到后来更加变态的事情也出现了,那就是每次执行死刑必定要全员围观,不来的,同样也要死刑。
而死刑的操作手法是先用刀将人刺成重伤,然后再用绳子绞死。
至于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对待自己的同伴,当时联合赤军内部的说法是这样的:因为被困在了山上使得人心非常不稳,故而必须要用极端的手段,来重塑最高层的威望。
截止到第二年(1972)的2月,在短短2个多月时间里,29名赤军成员被杀掉了12个,其中有一对恋人,还有一对兄弟。
还有一名女成员,正值怀孕,但却也难逃被弄死的下场。
其实我本不打算详细扯这事儿,因为实在太令人发指了,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写出来比较好。
这位女成员的代号叫K?M子,真名金子充代,是吉野雅邦的妻子。
吉野雅邦是当时联合赤军里头排名第七的大人物,同时也是个极端恐怖主义者,在昭和四十四年(1969)时,因反对时任外相爱知揆一访问美国而前去羽田国际机场抗议,并且投掷了自制的燃烧弹,然后被逮捕。
他的妻子在事发之前知道这事儿,曾竭力反对过,但没用,事发之后吉野雅邦被抓了,为了营救丈夫而不得不加入了革命左派。
后来人是被营救出来了,可吉野雅邦又带着队伍跟赤军派凑成了联合赤军,身在江湖的妻子也因为爱之太深而身不由己地参与其中,历经了各种惊险事件后,一起随人马跑去了榛名山。
再后来么你也知道的,总括开始了。
因为本身就是一介家庭妇女,故而在参加赤军后经常说错话做错事(比如私自离开基地出去买东西),同时还有历史问题(曾强烈劝阻吉野雅邦让他不要去丢燃烧弹),于是K?M子很快就成了大家批判的对象。
然而此时此刻,她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自己今后会遭受到怎样的命运,而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这样一个拖后腿的女人,会不会给老公带来不好的影响?”
所以在12月29日,已经有将近5个月身孕的她,主动提出和丈夫吉野雅邦离婚,划清界限。
对此,吉野雅邦求之不得地一口答应了。
不过,或许是同为女人心,当时联合赤军的二号人物(仅限于在山上),仅次于老大坂口弘(同样仅限于在山上)的永田洋子,代表组织对于这对夫妻的分离申明表示了反对,认为全无必要。
然而在随后的日子里,真的是一介家庭妇女出身的K?M子对封闭的赤军生活越来越不能适应,1月20日晚上11点,由于之前被发现偷偷藏了几节干电池,K?M子遭到了赤军全体最高层的批判,吉野雅邦再度提出离婚,这一回无人表示异议。
1月21日,K?M子被绑在了柱子上,同时,吉野雅邦率先发起了对自己妻子的批斗,从当年不让他去丢燃烧弹的历史问题一直说到偷偷藏了两节干电池,最终在26日,联合赤军中央委员会做出决定:除了把K?M子绑起来之外,还不给她吃的东西。
28日,已有6个月身孕的K?M子遭到了围殴,并被剪去了长发。
2月1日,当再度被要求进行自我批判以及自我殴打时,K?M子表示了反对和抗议,对此,上层威胁她说:“如果你再抗拒的话,那么我们将从你肚子里取出你的孩子。”
理由是“孩子是大家的东西,绝非你个人的私产”。
而吉野雅邦则表示了支持。
当天晚饭过后,因为K?M子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好自我批判以及连日来折磨实在是打不动自己了,故而那群疯子说干就干,真的准备强行取出其腹中胎儿,在永田洋子的安排下,男性成员烧开水,女性成员则拿起各种工具准备接生——万幸的是里面有学医的,连忙站出来说现在7个月都不到,根本不可能生出来,于是这才作罢。
但永田却并不死心,坚持认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在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安排人手下山去书店买一本妇产科书籍回来,准备按图索骥理论实践相结合。
但这种看了之后就能让7个月身孕人顺利分娩的书显然不是那么好买的,更何况一边买书一边还得避免警察跟踪追捕,因此那人下去了一天一夜都没音讯,在此期间,永田洋子曾让吉野雅邦给K?M子送一些牛奶,后者虽然表面没有反对,但实际上压根就没去。
2月4日傍晚时分,久经折磨的K?M子实在是扛不住了,带着腹中的孩子离开了人世。
死时,她还是被绑着的。
对此,联合赤军上下只是假惺惺地做了一番反省,然后将其扒光,草草地掩埋在了附近的山林里。
而就在赤军搞整风的当口里,因为频繁的上下山而被周围群众给注意到了,于是终于引来了警方的搜捕。
17日早上六点,群马县警集结警察官500人对赤军基地进行大规模搜查。上午9点半左右,之前离开去东京搞军费的永田洋子在回基地途中,于泷泽上流的洞窟附近被逮捕。当天晚上,警视厅动员群马县警470人封锁县内各个关卡,周边的枥木、茨城、长野、埼玉、神奈川各县警合计1300人,联合警视厅抽调的1000人在沿途各干道设立检查站搜捕剩余的赤军成员。
2月18日,联合赤军残党9人通过无线电新闻得知永田洋子被捕的消息之后,当即明白大事不妙了,于是立刻展开逃亡。其实他们本来是想走长野县的,结果却因为天寒地冻外加山野能见度,故而误打误撞地跑到了群马县的轻井泽——看漫画的人都知道,那是日本著名的别墅圣地。
19日早上6点,残党中的植垣康博、伊藤和子、青砥幹夫和寺林真喜江四人去JR轻井泽车站前小卖店购买衣物和食品,但因行踪可疑而被车站工作人员怀疑,通报警方后4人被顺利逮捕。另外5个人左等右等都不见同志拐来,请知不妙,便拿起武器子弹上膛抢了一辆卡车继续亡命。并于当日中午跑到了至轻井泽沿湖都市圈的无人山庄「さつき山荘」(皐月山庄)。
顺便说一下这五个人的姓名吧,他们分别是坂口弘,坂东国男,吉野雅邦,加藤伦教以及加藤元久。
PS:加藤伦教和加藤元久是兄弟,他们还有一个大哥叫加滕能敬,也是赤军成员,但已经被自己人虐死在榛名山上了。
就在这5人逃跑的时候,警方机动部队也一路追踪了过来,当日下午3点,双方在皋月山庄附近发生了激烈的枪战,由于机动部队人数只有4个而赤军不但有5人并且还摆出困兽之斗的架势,因此前者只是开枪恫吓,并无打算动真格,3点半,5人组突围成功,一路朝着山群跑去,其中坂口弘突然发现就在皋月山庄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处浅间山庄,大门口还停着车,于是便判断里面肯定有人,可以劫持为人质与警方对峙。
就这样,他率领其余4人一举突入,果然发现了山庄管理员的妻子牟田泰子(31岁),便将其挟持至别墅的3楼。
浅间山庄是坐北朝南,靠在悬崖上造的,总共三层,从位置上来讲算是易守难攻,而且此时此刻想要带着人质再换个更好的地方也不现实,所以坂口弘和大伙觉得此地很好,就在这儿跟警察耗吧。
于是5人组先用各种家具在大门口(南面)筑起了路障,然后清点分发武器——五人共有猎枪4支,手枪1支,来复枪一根和炸弹若干子弹数百。
当天晚上7点,警察顺着几十厘米厚的积雪上的脚印一路追踪了过来,而在发现对方持有人质以及浅间山庄的地形后,则立即暂停了原本计划好的兵贵神速一鼓作气的作战计划,而是准备起了一盘大棋。
是夜,长野县警本部向县内警察官发出最大动员召集令,并在轻井泽署内设置「联合赤军轻井泽事件警备本部」。由632人组成警备部队,并派出388人直接将浅间山庄包围。警察厅内也当即成立了联合赤军浅间山庄事件警备本部,由富田警备局长任本部长。
同时跟着一块儿上的自然还有警视厅的其他人,不过在这里需要着重介绍一下的,是时任警视厅警备局公安第三课科长辅佐的龟井静香(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