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比约恩·拉文松
经典作家们将欧洲的最北部称为“极北之地”(Thule)。第一个使用这个名称的人是马西里亚的皮西亚斯(Pytheas of Masilia),他是一名希腊商人,生活在大约公元前300年。8世纪早期,比德把极北之地描述成不列颠以北的一个岛屿,但是我们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座岛屿——或许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或许是它的一部分。大约一百年后,一位在法兰克工作的爱尔兰学者提到极北之地是不列颠以北众岛屿之一,这些岛屿常年寥无人烟,十分荒凉,只有少数几座岛上有些放牧的羊群。有人指出,这些放牧羊群的岛屿是法罗群岛。9世纪末期,在奥罗修斯(Orosiu)的《反对异教徒的历史七书》(参见第七章)的古英语本中,挪威人奥塔(Ottar)描述了沿挪威海岸的航行,但没有提到任何不列颠以北的岛屿。
书面资料
第一批为冰岛和格陵兰岛命名的资料来自1053年教皇所写的一封书信和此后大约20年后不来梅的亚当(Adam of Bremen)所撰写的《汉堡大主教史》。11世纪,这些岛屿接受基督教之后,它们的历史开始从居民的角度书写。1130年左右以后,有关基督教化主题的萨迦和编年史在冰岛一再重写,但是没有最早期的相关历史资料。
第一批知名的冰岛历史学家生活在11世纪和12世纪初。可以确定的是,被称为智者的赛蒙德·西格福松(S?mund Sigfússon)写了一部历史作品,里面提到了挪威国王奥拉夫一世(995—1000年在位)。但是除了后来历史学家所引用的片断外,他的作品都丢失了。留存下来的当地最早的历史作品是《冰岛人之书》,是一位也被称作智者的阿里·索吉尔松神父(Ari torgilsson,1068—1148)在1122年至1134年间用冰岛语写成。正如他所说,此书是献给冰岛主教们的,头两位主教——奥斯莱夫主教(ísleif,1056—1080年在位)和他的儿子吉苏尔主教(Gissur,1082—1118年在位),似乎是他的庇护人。虽然这部不朽作品的现代版本仅有几页,但每句话都很重要。它内容广泛且有深度,涉及:1. 移民冰岛;2. 定居者和立法;3. 建立阿尔庭(Althing,即全民大会,这是10世纪治理方面的转变);4. 纪年;5. 政区划分;6. 定居格陵兰;7. 基督教传入冰岛;8. 外籍主教;9. 奥斯莱夫主教;10. 吉苏尔主教。
阿里擅长按年代写作,这也是这部作品的主题。他仔细地将每一个历史事件同基督教世界观对应起来,因此从欧洲基督教意义上为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冰岛勾画出一段清晰可溯的早期历史。他主要关注教会,并且他为大部分材料都一丝不苟地注明了来源;我们可以从他的书中了解昔日异教徒国王和半神领导下的人民的神话传奇,但是他的宗谱追踪了35代之后突然终止。《冰岛人之书》反映了基督教的胜利和教会作为一支强大的力量在冰岛这个新建立的社会中的迅猛发展,而那里居民的思想观念受维京时代的社会和半历史价值观的影响依旧很大,而且当时酋长占主导地位。
另一部重要的冰岛历史文献是《定居者之书》,它可能最早成书于1100年,但现在仅仅保留了13世纪的几个版本。这本书声称记录了第一批在二百多年前到达冰岛的所有定居者,记录下他们所占据的土地的范围以及他们后代的名字。书中通过提及半神话的宗谱、墓地和异教徒墓穴来证明对土地的所有权。
《定居者之书》描述了对冰岛几乎全部低地的占领。持续不断的移民潮构成了该书的框架,定居点被分为四个区划:南部、西部、北部和东部,这与写书时冰岛的地域划分一致。幸存下来的各种版本均有明显的添加和省略,但是都清晰地说明了12世纪初土地所有权登记的最初目的。后面几个版本中的改变反映了12、13世纪冰岛土地所有权的变化和政治的发展。
《定居者之书》的各式版本还反映了冰岛之外的政治变化,尤其是挪威皇家势力的增强。在《定居者之书》的最初版本中,强大的挪威人被指责其专制,主要是针对“金发王”哈拉尔和哈康·格略加德森酋伯爵(Hákon Grjótgareson)。但是从13世纪末开始,之后的版本试图修改对国王哈拉尔作为规定定居的法律制定者的指责。12、13世纪冰岛萨迦里描述了挪威国王对奥克尼群岛和挪威所有土地〔“所有奥加尔(òeals)和所有土地,有人或无人居住的,甚至海洋和湖泊”〕拥有所有权,这显然与早期冰岛酋长和历史学家的看法相矛盾。但是到13世纪末,情况发生了改变。1262年至1264年,冰岛人接受了挪威国王的政权,挪威国王不再声称拥有所有土地,而是拥有征税和执行正义的权利,而冰岛首领准备在这些事务上进行谈判。
因此,《定居者之书》是一部了解维京时代末期冰岛社会性质的极有历史价值的资料,比《冰岛人之书》更能反映冰岛酋长保守、世俗的态度。
冰岛人与1015年至1028年间的挪威国王奥拉夫·哈拉尔松之间的协议是另一份了解11世纪历史的重要资料。双方在1025年或稍后达成协议,但是大约在1085年前后以宣誓确认的形式保留下来,一些条款并入以后的挪威和冰岛法典中。根据这一协议,冰岛人获得了在挪威的个人权利:抵达后,他们要向国王缴纳一笔个人通行费,并且在战争时期支持国王;回报是他们获得了在挪威的一切个人权利,包括根据海员法和商人法(the Bjarkeyjar rettur)有权继承和进行贸易的权利。这一对挪威城市和港口法律的传统叫法结合了瑞典梅拉伦湖旁著名的维京小镇比亚克(拉丁文为“Birca”)的名字,意为“桦树岛”。尽管在10世纪末它就已经不存在了,但是11、12世纪斯堪的纳维亚许多地方使用的规范水手和商人的法律依然根据“比亚克”来命名。
根据《冰岛人之书》记载,冰岛世俗法律的撰写始于1117年或1118年冬季。冰岛自由邦时期留下的法律记录《灰雁法典》的手稿片段可追溯到来自大约1200年,但是留存的主要文本来自于13世纪。《冰岛人之书》还提到,1000年,冰岛接受了将基督教理念作为律法。1096年或1097年,冰岛教会法最古老的教会法律(关于什一税的规定)被签署。所谓的“老教会法”(《古基督教法》)是1122年和1133年在隆德大主教阿瑟建议和帮助下由主教们起草,包括斯考尔霍特大教堂的奥莱库尔·勒诺尔夫松主教(torlákur Runólfsson of Skálholt)和霍拉尔教堂的凯蒂尔·索施泰因特松主教(Ketill torsteinsson of Hólar)。这些教会法让我们得以了解基督教在冰岛的早期发展。尽管在12世纪时世俗法是用冰岛语撰写的,但它已经受到基督教伦理和教会态度,以及南欧成熟法学的影响:从《灰雁法典》中就能分辨出伦巴第法或罗马法的影子,罗马法也在教会法中留下了印迹。
成文法的出现也源于基督教的影响。习惯了某种海员法或商人法的水手和商人具备读写能力,他们比岛上的居民更加熟悉基督教。由于有海上航线,分散在各岛上的群体比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传统群体更能便捷地同外部世界接触,半岛上有些群体位于偏远的内地。这部分解释了为什么冰岛人比挪威和瑞典那些位于内陆的群体更早接受了基督教。
对历史学家而言,冰岛萨迦的吸引人之处更多是在于其作为历史资料,而非文学作品。它们的起源和保存引发了许多复杂和有争议的问题。尽管一些萨迦明显最初写于12和13世纪,但大多数萨迦仅保留在14世纪或以后的手稿中。《定居者之书》中提到的人物甚至整章内容都会出现在萨迦中;很有可能《冰岛人之书》最早提及基督教来到冰岛;而萨迦中提到的传教士国王奥拉夫一世和国王奥拉夫·哈拉尔松的许多细节都取材于更早的国王萨迦。
尽管有理由认为冰岛萨迦是为酋长和他们的随从撰写的,但是毫无疑问,许多14世纪的萨迦手稿是为冰岛强大的地方长官和皇家首领而作,他们都拥有武装的家丁。这些皇家骑士是冰岛自由邦酋长,也就是所谓的族长的后代。萨迦中那些说教的逸事和精彩的故事通常以冰岛为背景,迎合首领和他们随从的口味和心理。信仰基督教的酋长和国王们有他们自己喜欢的圣人和英雄类型,这些会随着政治和其他情况的发展而变化,这一点将在下面一节阐述。
发现和移民
冰岛的殖民活动始于9世纪,这可能得益于造船业和航海术的发展,第八章中将讨论这一点。挪威人很早就拥有沿着“通往北方之路”航行的经验,将最北端有价值的原材料运输到南方市场。12、13世纪时期一些提及挪威的冰岛萨迦中,例如《斯韦雷和埃吉尔萨迦》,我们看到这段漫长的海岸见证了一系列事件,航海术、导航术和海上战术在其中得到了检验。但是前往法罗群岛、冰岛和格陵兰岛的海上航行还需要导航之外的其他技能。
前往北大西洋的航路指南在13世纪版本的《定居者之书》和其他地方保留了下来。《鹰之书》中收录了《定居者之书》的一个版本,其中包含了下面关于大西洋航线的描述:
智者说,从挪威的斯塔德(Stad)到冰岛东部的和恩(Horn)需要航行7天时间,但是从斯奈山半岛(Sn?fellsnes,位于冰岛西部的一个半岛)出发到格陵兰岛的赫瓦夫(Hvarf)需要4天的航行。从挪威的赫尔纳尔(Hernar)向西一直航行才能到达格陵兰岛的赫瓦夫,然后就驶过设得兰北部,天气好的话才能看到它。但是从法罗群岛南部驶过,大海看上去似乎升到了山峰的斜坡上,却离冰岛南部很远,只能看到鸟群和鲸鱼。从冰岛南部的雷克雅尼斯(Reykjanes)出发,需要向南航行3天时间才能抵达爱尔兰的斯莱恩角(Slyne Head);从冰岛北部的蓝加尼斯半岛(Langanes)出发,需要向北航行4天时间才能抵达大海尽头的斯瓦尔巴特群岛(Svalbarei),但是从科贝恩塞岛(Kolbeinsey,位于冰岛的北面)到达格陵兰岛只需1天的时间。
冰岛人和国王奥拉夫·哈拉尔松之间的协议说明,尽管航海是危险的,他们依然在尝试;其中一个条款是针对某些冰岛人的,他们无意前往挪威但“被海浪冲到挪威,曾经到过格陵兰岛,或冒险进行了探险航行,或在港口间穿梭时被暴风从冰岛吹走,这些情况下他们不需要缴纳通行费”。
可以想象,故事讲述的就是这些长途冒险航行。相比之下,12世纪到14世纪,用冰岛语和挪威语写作的文本在描述如何发现冰岛时或多或少有些虚构的成分,如维京人纳多德(Naddoddur)、瑞典人加达(Garear)和弗洛基·维尔格达森(Flóki Vilgerearson)等神话般的海军英雄被当作第一批发现者。经过对比发现,赛蒙德·西格福松以同样方式来处理对发现冰岛的描写,尽管他似乎没有指明发现冰岛的水手的身份。
几本文献中描述了探索未知国度的方式。当航行者抵达一处适合登陆的地方时,他们就会建立临时的小屋或营地(búeir)。文献提到了格陵兰东部的芬斯营地(Finnsbúeir)、西格陵兰北部的卡尔营地(Karlbúeir)和位于文兰的莱夫营地。航行者在大约1000年时发现了文兰,它位于格陵兰岛西面。这些探险是在夏季进行的,冬季探险者则留在营地。具有代表意义的是《定居者之书》里对于“红发”埃里克在三个夏季中到格陵兰岛探险的描述。在描述格陵兰岛和文兰岛探险的冰岛萨迦中,船员们既能干又精明,还是懂得维修船只的好木匠。
不来梅的亚当(Adam of Bremen)解释,文兰岛的名字源于那里有能够酿出优质葡萄酒的野生葡萄。12世纪学识渊博的冰岛教士致力于关于文兰岛的萨迦写作,这些萨迦似乎受到萨维利亚的伊西多(Isidore of Seville,死于636年)对神佑群屿描述的影响。文兰岛及其西北部的岛屿以各种方式命名,如马克兰(Markland)、赫尔陆(Helluland),以及在北美大陆的东部海岸才能找到的富鲁斯特利尔(Fureustrandir)。尽管无法确切标明位置,但是有许多理论和大量的文献可以来确认这些地点。1961年,在纽芬兰岛北端附近的兰塞奥兹牧草地有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证明了冰岛文献的真实性。那里发现了11世纪几处维京房子的遗址,人们很容易把它们解释为临时小屋和探险圣劳伦斯河口的基地。《格陵兰萨迦》中有关于卡尔塞夫尼(Karlsefni)在成功抵达文兰后又从格陵兰岛前往挪威探险的故事,表明这些探险有利可图:“据说,他驾驶的船只比从格陵兰岛出发的任何船只都富裕。”
我们对于大西洋岛屿最初殖民阶段的了解既仰仗文献,也依赖考古发现。遗憾的是,无论哪一种证据都无法确定组成法罗群岛的18个岛屿是从何时开始有人定居的。尽管考古证据不完全确凿,但是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冰岛开始被殖民之前,这些岛屿是被斯堪的纳维亚人占据的。不断升高的海平面可能毁掉了海岸附近最早定居点的一些痕迹。9世纪时,斯堪的纳维亚定居者的地位已经稳固,接近维京时代末期在最大岛屿斯特莱默岛(Streymoy)的奇尔丘伯乌尔(Kirkjub?ur)修建了教堂。
格陵兰岛上的定居始于冰岛人。东部海岸可以说是冰的荒原,但是西部海岸在许多方面同挪威相似,不仅在于它是一条通往遥远北方的航线,而且它还拥有深水湾、海峡、岛礁、岛屿。然而,这里的气候却大不相同:内陆地区被大片冰层覆盖,有几千英尺高,沿岸还有大量浮冰。格陵兰岛上所有维京人的定居点都位于西海岸,很容易在考古遗址和冰岛文献中被辨认出来。最富庶的定居点位于南部,属于卡科尔托克区(Qaqortoq),被称为东部定居点。“红发”埃里克正是在那里建立了他的农场巴拉塔利德(Bratthlie), 12世纪时确立了加达(Garear)作为主教区的地位。往北是一个小定居点,名为米德菲尔斯(Midfirths),属于伊维赫图特区(Ivigtut)。再往北是格陵兰现今首府努克(Nuuk)附近的一个更大的西部定居点。
北大西洋诸岛的殖民化过程应该是由像奥塔这样拥有船只和仆人的挪威酋长进行的。有些解释认为移民者主要是贵族,12世纪时船主要求手下忠诚的证据支持了这一看法。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这些酋长和有钱的从事商业活动的农场主组织了法罗群岛、冰岛和格陵兰岛的移民定居,也组织了对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的军事探险和移民定居。阿里对格陵兰岛的定居所作的描述确认了这一殖民进程。基于一位同“红发”埃里克一起前往这些地区的人给出的信息,他把定居开始的时间定在985年。《定居者之书》的一个版本中有一篇文章明显出自阿里之手,它讲述了“红发”埃里克的第二次探险,“25艘船自布雷扎湾(Breieafj?reur)和博加福约杜尔(Borgarfj?reur)驶向格陵兰岛,14艘到达,一些被迫返航,一些葬身大海”。这是维京时代最后一次移民,显然是酋长们的一次海上探险,是在极其危险的航行中为互助而形成的船队。它应该很像更早的维京探险,但比大多数探险的规模要小。一支大型舰队能够在一次探险中征服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为定居者打开通道,而这正是12世纪《奥克尼萨迦》中描述的画面。然而,一次行动无法占据冰岛这样大的岛屿。在冰岛的定居必定是经过从挪威或奥克尼群岛、设得兰群岛、赫布里底群岛和爱尔兰的许多地方出发的许多次大大小小的探险。
斯堪的纳维亚人移民到这些岛屿可能出于不同的动机。奥克尼群岛和设得兰群岛有适合农业发展的优质土地,位置极其理想,位于挪威和不列颠岛屿及更远地方的航线上,士兵和商人往来其中。法罗群岛、冰岛和格陵兰岛就不同了。第一批移民可能被狩猎和采集的前景所**,但是那些熟悉原来家乡农业的人则希望开垦这些处女地。既然这些岛屿在很多方面与挪威相似,且处于同一纬度,那么早期的农业试验很有可能取得了成功。
《定居者之书》暗示,移民冰岛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是挪威国王的暴政(ofríki)。“Ofríki”这个词也曾用在古冰岛文本中,例如《埃苏卡里乌斯》(Elucidarius),这是关于天使路西法(Lucifer)企图与上帝平起平坐而最终为他的傲慢付出了代价的故事。12世纪早期,冰岛众酋长认为挪威王国在政治和道德上有所不公。但是我们没有理由认为9世纪时冰岛的定居者也抱有同样的看法。航行者前往冰岛定居,之后是格陵兰岛,原因很简单:在挪威饲养牲畜的农场主眼中,这些新发现的土地显然能够提供毫不费力就能利用的巨大机会。
尽管要想得到第一批探险者抵达时北大西洋岛屿自然条件的全面图景有些困难,但是现代科学方法使得某些特征的描述成为可能,我们还可通过考古证据、地名和文字来源来添加一些信息。9世纪末期奥塔描绘了他在挪威北部的活动,这清晰地说明,维京时代斯堪的纳维亚人渴望的猎物是鲸鱼、海象、海豹、驯鹿和鸟类。
定居者会剥取冰岛动物的油脂,由此来利用这里的动物。《埃吉尔萨迦》中有一段对冰岛定居的黄金时代的描述:“鲸鱼经常光顾,可以随意用鱼叉捕获。所有的动物都在捕猎的地方待着不动,因为它们还没有习惯人类。”另外两种冰岛本地的大型动物——海象和大海雀,从一开始就被大量捕猎。
海象的价值在于象牙和海象皮。《古基督教法》中提到了捕猎海象,在雷克雅未克和其他地方都发现过海象骨。在没有人类定居的情况下,位于冰岛西南部的半岛罗斯瓦兰内斯(Rosmhvalanes)被称为“海象半岛”,为海象提供了理想的生活条件。现在可以想象,这片鲜有人类涉足的海象聚集地提供了大量的捕猎机会,以及当它们被拿到欧洲市场的时候所带来的高额价值。幸存的历史文献中没有提到这样的贸易,而在冰岛也再找不到海象了。
在这片土地被殖民之前,大海雀——也被称为北方的企鹅——几乎没有天敌,所以冰岛肯定生活着大量的大海雀。大海雀笨拙,不会飞行,很容易被捕捉,一开始它们自然也不惧怕人类。人们曾在冰岛西南部的发掘中发现大海雀的遗骸,比如在雷克雅未克。虽然大海雀现在绝迹了,但直到前不久,人们还在冰岛、格陵兰岛和纽芬兰岛发现过它们。19世纪早期,人们还在冰岛捕获过大海雀。
定居点和物质文化
岛屿上的移民需要改变自然环境来满足他们的需求。挪威农场主从旧世界运到冰岛和格陵兰岛的家畜——狗、猫、牛、猪、马、山羊和绵羊——以及家禽——茁壮成长。《定居者之书》中讲述了许多故事,如奶牛布林娅走丢了,被找回的时候带着40头儿孙;移民英吉蒙德丢了10头猪,找到的时候它们变成了100头猪。这些故事反映了早期农业中的家畜饲养得以在一个富庶国家成功开展。
农业成功的代价是自然植被遭到破坏。当第一批移民抵达冰岛时,阿里评论“那时山脉和海滩间都满是树林”,这暗示在他生活的时期这些林地已经大大减少了。冰岛和格陵兰岛南部的林地最初完全由小白桦树构成,没有针叶树。植被的这些变化可能不如动物世界的变化迅速,但从长期来看同样是显著的。对孢粉的分析显示,至少两种大型植物种类——白桦树和欧白芷——受害严重,这两种植物都被人和动物所利用。白桦树被清理烧掉,为干草地腾出空间,还被用来做饭、取暖、建造房屋和制作木器,也是制成炼铁所需木炭的原材料。花粉图谱使研究冰岛和格陵兰岛的植物引入成为可能,其中一些是杂草,另一些是可以栽培的大麦。就这样,这些岛屿上的植物世界被人类征服、驯化和改变了。
除了几个早期的特例外,冰岛上的定居点一直都限制在海拔200米以下的沿海地区。冰岛的内部地区乃不毛之地,都是山脉、冰川和荒原。冰岛地形的特点之一是广受侵蚀,尤其是在高地和定居点的边缘。地质学家研究表明,大规模的侵蚀开始于定居后不久。定居者和他们的牲畜扰乱了自然植被,这些植被在冰岛的恢复极其缓慢。这使得狂风侵蚀了之前自然稳定的土壤,把尘土吹起形成了巨大的“风沙侵蚀区”;一些尘土落在低地,继而积累的尘土层被火山爆发产生的火山碎屑岩和火山灰覆盖。对于冰岛这样一个火山岛来说,几十年没有火山爆发是很不同寻常的。这里的火山规模和类型不同,但是大规模爆发的火山灰升到几公里高,并且随风飘散,结果造成了冰岛一些地方的土壤看起来像蛋糕。岛上的侵蚀土壤和火山灰层层交叠。这是火山灰年代学的基础,也是地质学家研究出来的相对定年法的依据,这能够极好地辅助解释孢粉分析和考古所显示的变化。
从编年史和其他文本中可以了解到12世纪以后火山爆发的日期,但是因为在冰岛殖民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没有读写能力,所以没有留下更早的火山爆发书面证据。更早的火山活动时间要依靠放射性C-14测量,这能够标示植物或动物在几十年范围内的死亡时间。考古证据表明,所谓“定居火山灰层”是第一次定居之后的一次火山爆发所产生的,放射性C-14测量技术将年代确定在9世纪后期的几十年。
格陵兰岛的冰盖是经由几个世纪的降水形成的。垂直钻入冰层而提取的岩芯使科学家们能够通过测量年层的酸度来识别不同的火山爆发。火山爆发后,地球内部的气体和化学物质释放到空气中,并同雪混合,使酸度提高。通过这个方法确定了产生“定居层”火山爆发的可能年代是在900年之前不久。这个冰芯年代学、火山灰年代学和C-14测量共同印证了阿里的说法:定居大约开始于870年。
尽管北大西洋诸岛的维京时代考古证据有限,但都非常重要。人类占领的遗迹几乎没有为后代保留下来,并且解释也通常是模糊的:比如分布没有代表性。另外,如果没有书面材料,那么实物遗存对于理解社会和宗教的概念有何帮助,这并不确定,反而可能带来更多问题。
在奥克尼群岛、设得兰群岛和冰岛发现了不到400座异教徒坟墓,在冰岛发现了300多座异教徒坟墓。它们与同时期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坟墓没有太大的区别,这证实了这些岛屿曾被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异教徒所占领。
《定居者之书》中有许多关于异教徒墓地的故事,这些墓地似乎与土地的所有权有关。这些故事表明,一些农场附近的异教徒坟墓留有11、12世纪在这些土地上耕作的农民祖先的遗骨。这些农场可以被视作一种奥加尔,即从祖先那里继承或合法得到的土地。残留的半异教徒法律观念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很普遍,并且兼及平民和国王。王国本身可以视为国王的合法土地,有时候他们被说成自出生就拥有这块土地。据说位于瑞典乌普萨拉(Uppsala)、丹麦耶灵(Jelling)、挪威韦斯特福尔的巨大墓堆包括了王朝创建者的坟墓。《定居者之书》和挪威法律证明了这些观念在基督教中世纪幸存了下来。在《伊林格萨迦》中,13世纪的历史学家斯诺里·斯图鲁松就揶揄这种信仰,并且加以夸大,使得这些信仰在基督徒眼中显得很荒唐。在这部萨迦和其他萨迦中,异教徒祖先被认为是坟墓里具有某种生命的幽灵或鬼魂。
有些迹象表明,维京人的坟墓在11世纪或晚些时候曾被打开。从这些证据可以看出皈依者对于异教徒祖先的态度。比如,《定居者之书》中有一个故事,讲述了“阿斯蒙德(Asmund)被埋在一座坟墓里,置于一艘船上。他的奴隶在阿斯蒙德死后不想苟活也自尽了,尸体被置于船首”。随后有一个报告说,这个坟墓后来被打开,奴隶的尸体被移走。冰岛有几份资料记述了一些人骨从原来的坟墓中被移走,然后埋在教堂墓地。这个习俗似乎在冰岛一些地方的考古发现中得到反映,比如冰岛北部的奥斯塔霍尔(Austari Hóll)和雅特拉(Ytra),在那里,异教维京人墓地中的人骨在很久之前就被整体搬迁了。这样做的动机显然是救赎他们的祖先。12世纪早期《古基督教法》中的一些条款与迁移教堂墓地有关,所有的遗骨都应该从旧的教堂墓地挖出、小心收集并埋入新的墓地。这可能鼓励了一些人将异教徒遗骨移入基督教教堂墓地。
现代研究中发现的一些未被移动的异教徒坟墓显示,埋葬男子时通常有武器或工具、个人物品和衣物陪葬,埋葬女子时通常有珠宝、其他个人物品、衣物和做饭器具、缝衣器具等。男子和女子的墓中都有马,一些情况下,尸体被放置在小船或舰上。
在《冰岛人之书》中阿里指出,在870年斯堪的纳维亚人来到冰岛之前,爱尔兰基督徒帕帕尔人(Papar)住在那里,但挪威人到达之后他们就离开了。没有发现关于帕帕尔人的考古踪迹,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们存在的科学证据。《定居者之书》中的报告提到有几个挪威基督徒定居者,这非常不可信,很有可能是博学的教士所杜撰。没有发现早于11世纪的基督教坟墓和教堂墓地;冰岛最初是由斯堪的纳维亚异教徒定居的,目前还没有发现证伪的考古证据。
维京时代房屋和定居点的发掘表明,当时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大多数普通房屋类型都能在北大西洋岛屿上找到。的确,它们非常符合中世纪早期北欧乡村文化的传统。10至13世纪冰岛和格陵兰岛的考古证据表明,两地定居点的基本单位都是单个农场,每个农场则有几座房屋或其他建筑。主要的居住房屋(skáli或简单地称为hús)呈长方形或船形,除此之外,还有功能各异的小建筑,它们通常与主屋相通。一些建筑在地面,另一些则沉入地下。尽管牛棚通常距离主屋较远,但在山区牛棚是和主屋相连的。有时远处还有专门供羊群过冬的棚屋。用于挤奶的羊圈和畜栏很普遍,它们通常离农场房屋有一段距离。
饲养牲畜的农场主有着既复杂又足智多谋的经济战略:在季节性牧场可以采用分散的游牧方式,在山区或远离农场的地方放牧。但是饲养需要挤奶的牲畜则须建立临时的棚屋(牧羊小屋),羊圈也是需要的。这种欧洲农民古老的羊圈小屋经济在大西洋各岛屿的维京定居点清晰地显现出来,也能在其他的考古证据和地名中识别出来。在像冰岛和格陵兰岛这样极北的岛屿,适合放牧的季节性植被每年都有很大变化。在气候恶劣寒冷的年份,就放弃牧羊小屋,牲畜数量也会减少;在稍好的年份,就重建牧羊小屋,牲畜数量也随之增加。
考古证据显示,冰岛的第一批移民试图深入内陆,在高地边缘的山谷定居,但那里的植被极其脆弱。他们似乎也从惨痛的经历中了解到这样做是很不明智的。冰岛维京时代最瞩目的一处银器窖藏是在桑德穆里(Sundmúli)发现的,位于东北部内陆的一个荒凉之地;在冰岛西部荒无人烟的山谷米乔伊达卢(Mjóidalur)发现了一个埋着阿拉伯银币的富有女子的坟墓。人们研究了位于冰岛东部内陆远远高于海平面的赫拉芬克尔斯达卢(Hrafnkelsdalur)山谷中的许多遗迹和定居点遗址,发现早期移民试图适应新环境。
维京时代末,居住房屋的供暖方式有了一些变化。考古证据和萨迦显示,最初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一样,冰岛房屋通过长长的壁炉烧火来供暖,壁炉安置在每侧墙壁旁边的长椅之间,人们在这里或坐或卧。上座位于北侧长椅的中间,朝向南面。显然在挪威国王奥拉夫·基尔(Olaf Kyrre, 1066—1093年在位)统治期间,挪威皇家农场的开放式壁炉开始被火炉或烤炉取代。到了13世纪,它们在冰岛已很普遍。12和13世纪的萨迦作者们非常清楚这个变化。他们称传统的房屋为火屋(eldaskalar或者eldhus),同被称为斯卡拉尔(skálar)或斯托福尔(stofur)的房屋区别开来。火屋中的壁炉被火炉或烤炉取代,这在萨伽写成的时代很普遍。
冰岛接受基督教之后需要建立教堂。第一批教堂非常小,而且由于酋长和地主几乎是在同一时期皈依,因此数量很多。《埃吕别格萨迦》描述了海尔加费德(Helgafell)和另外两个地方在酋长首领的带领下如何建立第一批教堂,并补充道:“教士承诺他修建的教堂所能容下的每个人都会在天堂有一个位置。”在格陵兰岛的布拉塔利德发掘的最古老教堂只有一户人家那么大的站立空间,地板面积为2米×3.5米。后来修建的教堂倾向于更大一些的空间,并且反映了教会的阶层。教会体制的建立使得一些小教堂被废弃,另外一些则被大教堂取代。11和12世纪的这种教会重组导致上文提到的《古基督教法》中出现了关于迁移教堂墓地的规定。
最终,一些主要农场或庄园拥有了木质结构的教堂。布拉塔利德的房基表明,此处曾规划过一个教堂。《鲑鱼河谷萨迦》讲到,历史学家阿里的祖父盖利尔·索尔克尔松(Gellir torkelsson)到罗马朝圣后,1073年在归家途中死去,他曾在赫尔加菲修建了一个教堂,取代了《埃吕别格萨迦》提到的旧教堂。这条信息的来源据说是亚尔诺·索达松(Arnór tórearson)为纪念盖利尔创作的一首诗,他还写了一首诗来赞美奥克尼酋伯爵索芬(torfinn,死于1065年)。索芬也曾前往罗马朝圣,并在他自己的领地伯塞修建了一个教堂。奥克尼群岛早期有石头教堂,但是直到12世纪中期才在柯克沃尔(Kirkwall)修建了宏伟的圣马格努斯大教堂(St. Magnus),比冰岛最大的木质结构教堂斯考尔霍特大教堂和霍拉尔大教堂晚一段时间。
冰岛国家博物馆收藏了一些雕刻墙板的碎片,它们以维京时代末流行的风格描绘了圣徒。这些碎片来自冰岛北部的农场,在中世纪属于霍拉尔大教堂。根据阿里的讲述,1106年,为霍拉尔的第一任主教举行了祝圣仪式。中世纪时,斯考尔霍特大教堂被大火毁灭,与此不同的是,霍拉尔大教堂一直存在到17世纪,后来因一场严重的暴风雪而严重受损。教堂建筑被推倒,木材被主教辖区的租佃农场重新使用。这些物料显然包括博物馆收藏的碎片。最奇妙的是,它们最初组成了一幅巨型拜占庭风格图画——《最后的审判》——的一部分。这提醒人们,11世纪的冰岛酋长们与北欧、南欧和东欧都有密切联系。
有些北大西洋诸岛上的酋长既是商人也是雇佣兵,他们不仅为基督教和接受基督教文化打开了通道,而且如考古证据所示,还打开了影响服装、武器、珠宝等物质文化的通道。
社会结构和政治
我们对于维京时代北大西洋诸岛的社会结构和政治了解甚少,这不多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关于冰岛的故事,尤其是阿里的《冰岛人之书》和法典。在解释过去的时候,阿里也像其他历史学家一样受到当时环境的影响,比如11世纪欧洲的“上帝的和平”运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法典编撰者有实现社会理想的意图,尽管现实可能有很大不同。当然,历史文本和法律文本之间有一些联系,要利用它们作为历史文献也因此而变得复杂。基于这些寥寥无几,尤显困难的证据来综合描绘维京时代晚期的社会图景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描述其特定时期的一些特征。
关于冰岛人中的社会等级划分,最早的证据是11世纪冰岛人和挪威国王之间的条约。第一个条款规定,冰岛人将在挪威拥有一个叫“赫尔兹”(h?ldsréttur)的社会群体的权利。早期挪威法律规定了自由人的等级,抚恤金(伤亡发生后,为防止结怨而给予赔偿)金额随着社会等级而变化,“赫尔兹”在非皇家代理人的自由民中等级最高。《灰雁法典》是冰岛早期法律文集,但里面不存在这样的有关自由民等级的证据,这表明冰岛的自由民不分等级,都被视作赫尔兹。另外,阿里讲述了冰岛一个男子因谋杀一个奴隶或自由民而获罪,这个案子应该发生在冰岛法律成文之前。阿里的方案出现在一些挪威早期法律中,但是《灰雁法典》中没有描述,尽管它包括许多关于奴隶和奴隶制的参考资料。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阿里非常熟悉维京时代末期北大西洋诸岛的奴隶制。
尽管自由民在法律上是平等的,但这些岛屿的社会有明显的等级特征。酋伯爵、族长和大农场主地位最高,他们通常比较富有,管辖民众和土地。根据《灰雁法典》,上下级之间忠诚和臣服的社会关系被称为“格里”(grie)。这个词也用来描述船长和船员的关系,以及家主和仆人之间的关系,仆人被称为“格里门姆”(griemenm)。与这个词密切相关的一个含义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法律意义上的住宅。没有格里的人是没有任何权利的罪犯或流浪汉。在另一个语境下,当军事冲突中达成停战协议时,这个词会被用在短语“to set grie”(设置格里)中。这些社会关系是大大小小的每一个农场、船只上的基本特征,反映了劳动分工和日常任务,塑造了男人和女人、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地主对于某些物质商品特别是土地的权利,也决定了他们的地位和相互关系。因此格里具有政治意义。
我们很难依据《灰雁法典》来定义土地所有权。该法典记录了土地继承制,儿子们通常继承大的农场或农庄,女儿们更有可能继承较小的租佃农场和动产。也有对于收回土地的广泛权利的规定,尤其是当农场没有获得授权而被占领时。因此,冰岛的农村定居点可以清晰地反映出这种农庄结构模式。占有优质土地的欲望在中世纪欧洲家庭尤其是男子中很常见。在挪威和奥克尼群岛,大的农场主和酋长继承或合法取得的土地经常被称为“奥加尔”。如上所指,《定居者之书》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证明人对土地的合法权利。
叠加在这些社会关系之上的是复杂的等级组织,由酋长制定法律并执行正义。实现这一目的的最古老机构是庭(或称大会),农场主们聚在一起制定法律并且做出判决。这些大会也具有政治功能:阿里在《冰岛人之书》中描述了930年冰岛人在建立一年一度的大会(即所谓的“阿尔庭”)之前是如何举行地方会议的,如何把冰岛西南部的辛克瓦莱选为举行“阿尔庭”的地址。这样就建立了等级,有许多小的地方大会和一个高级别大会“阿尔庭”,人们可以向“阿尔庭”上诉或移交重要的司法问题。“阿尔庭”由一位推选出来的法律宣讲人主持,他的主要作用是宣布法律。阿里还描述了一场激烈的争执,这场争执在大约962年导致冰岛分为几个大区,每个区都有一个介于地方会议和“阿尔庭”之间的会议,这一创新使人们更容易寻求公正。
《灰雁法典》和《冰岛人之书》以我们在此无法讨论的详细程度描绘了“阿尔庭”的法律及其他程序。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维京时代末冰岛的政治和宪政体制能让我们了解当时欧洲其他地方的发展。
尽管几个大区有明确的领土界线,被称为格多尔的族长的权威却没有界限。12世纪一份教会文本禁止族长成为神职人员,他们的权力可以和挪威王室贵族特权以及其他国家征税权相比。随着12世纪冰岛世俗和宗教权力相分离,为课税和执法目的而划分的领土被称为“里基”(riki),不管它们属于教区还是族长。在中世纪的冰岛,宗教和世俗权力逐渐发展为与现代早期的州类似的形式。冰岛联邦或共和国,有时被称为冰岛自由邦,如阿里所述,它的体制发展在维京末期之前是非常先进的,为18、19世纪的政治理论家所羡慕,因为它没有国王,人们自由而平等。
皈依:圣徒和政治
阿里写作《冰岛人之书》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描述冰岛政治和法律体制的早期发展,而是对本地第一批主教的皈依和成就给出权威的描述。他和他的前任——冰岛第一个历史学家赛蒙德·西格福松——都把挪威和冰岛的皈依归功于奥拉夫一世。赛蒙德显然声称奥拉夫一世是奥克尼群岛、设得兰群岛和法罗群岛皈依的主因。根据不来梅的亚当写作于11世纪70年代的作品来看,格陵兰岛那时已经有教堂,显然是由冰岛人所建。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提到格陵兰岛的皈依。
阿里这样简单地描述了冰岛的皈依:国王奥拉夫派遣的一位传教士使一些要人得以皈依,但基督信仰被大多数冰岛人抵制,最终这位传教士返回挪威向奥拉夫汇报任务失败。奥拉夫很气愤,威胁要惩罚居住在挪威的冰岛人。然而,两位冰岛皈依者“白发”吉苏尔和哈亚尔蒂说服了他,他们承诺回到家乡后重新开始这项使命。1000年,两人在阿尔庭反复强调基督教的主张,经过激烈讨论后,最终同意让异教的法律宣讲人做出决定。第二天,宣讲人宣布应该接受基督教法律,每个人都应该接受洗礼。阿里讲到,有一些临时特例允许私下祭拜异教神、吃马肉和杀婴。他没有提到国王奥拉夫在其他地方使用传福音的方式。根据后世的萨迦所记,他在挪威运用说服和强制的方式,强迫奥克尼酋伯爵皈依。其中一些萨迦根据赛蒙德一部丢失的作品而写成。
12、13世纪期间,冰岛完成了几部关于奥拉夫一世和奥拉夫·哈拉尔松的萨迦。奥拉夫·哈拉尔松在挪威继续传播福音。他后来流亡归来索要王位,并死于斯迪克勒斯塔德战役(Stiklestad),之后被视为圣徒。这一系列皇家萨迦在13世纪末被收集整理,称为“伟大的传奇”,每个国王都有其专门的萨迦。其中两位国王的事业起源可以追溯到11世纪,那时候人们已经开始将他们神化了。但是即使在那一时期人们对他们的看法也不尽相同。
奥拉夫一世被赛蒙德和阿里视为英雄,以圣徒形象出现在几个冰岛早期故事中。相反,不来梅的亚当没有对他表示尊重,称他为“乌鸦脚”和叛教者。另外,亚当对奥拉夫·哈拉尔松充满敬意,描绘了他的殉道,称他为圣徒。然而,他只在《冰岛人之书》中出现了两次,每一次都伴随一个蔑视性的外号“胖子”,而且没有任何关于他接受天启的描述。对待挪威国王哈拉尔·哈德拉达(1046—1066年在位)也有类似不同的态度;亚当把他描述为一个疯狂的暴君,而1066年他死于斯坦福桥战役则是命中注定。冰岛文献以更加赞赏的方式描绘了哈拉尔,他因为捐赠了建立辛格维利尔教会的木材而被后世铭记。这些差异是斯堪的纳维亚权力争斗和当时教会政治的结果。我们将在第七章对此展开阐释,但是这里需要简单解释一下阿里和其他冰岛人的态度。
汉堡-不来梅的大主教们声称对整个斯堪的纳维亚拥有教会权威,尽管早期教皇的特权只针对丹麦人和斯韦尔人。直到1053年,教皇利奥九世才明确把挪威、冰岛和格陵兰岛纳入管辖范围。在奥拉夫一世统治的挪威和克努特统治的丹麦,汉堡-不来梅的教会霸权受到了英格兰的影响。克努特声称自己是挪威的领主,但是他的地位受到了奥拉夫·哈拉尔松的挑战。奥拉夫·哈拉尔松随后被大主教视为盟友。奥拉夫·哈拉尔松死于1030年,之后短时间内,丹麦在挪威的势力得以增强。但是五年后,奥拉夫·哈拉尔松的儿子马格努斯从流放中被召回,被尊为国王。由此,挪威人不仅驱逐了克努特建立的英格兰-丹麦政权,而且直接威胁到丹麦本身。克努特唯一在世的儿子哈德克努特死后,马格努斯·奥拉夫松于1042年被丹麦人拥立为国王。拥有丹麦人的支持和萨迦中所称的他父亲圣奥拉夫的帮助,马格努斯和萨克森公爵在1043年打败了温德人(丹麦的斯拉夫邻居)。马格努斯可能还得到了日耳曼人的支持,来对抗声称拥有丹麦王位的克努特侄子斯文·埃斯特里德松(Sven Estridsson)。
1047年马格努斯去世,他的叔叔哈拉尔·哈德拉达继位,斯文·埃斯特里德松最终得到丹麦王位。哈拉尔和斯文之间的冲突持续了几年,1064年,他们达成和平协议。哈拉尔死于1066年,之后他的继承人奥拉夫·基尔娶了斯文的一个女儿,两个王国之间的亲密关系得到进一步加强。斯文当然不支持奥拉夫·哈拉尔松的宗教信仰。马格努斯死后,他的直接继承人对于成为挪威国王并不太感兴趣。挪威王国的主要中心无疑是奥拉夫的埋葬地特隆赫姆(Trondheim)。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之外,奥拉夫的宗教信仰在萨克森、日耳曼商人经常光顾的波罗的海主要贸易中心、不列颠群岛尤其是英格兰南部得到遵行。1042年克努特王朝结束后,基督信仰尤其受到英格兰南部人民的欢迎,他们反对斯文·埃斯特里德松声称其继承克努特成为英格兰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和教皇格里高利七世(Gregory VII)之间为争夺主教叙任权而斗争,使斯堪的纳维亚国王之间竞争所造成的教会方面的影响日益复杂。汉堡-不来梅大主教支持皇帝,而丹麦国王通常支持教皇。
据阿里所写,1056年,冰岛的第一个本土主教奥斯莱夫·吉苏拉松(ísleif Gissurarson)被祝圣,但阿里没有提及由谁祝圣。不来梅的亚当认为是由汉堡-不来梅的大主教阿达尔伯特(Adalbert)主持,《冰岛人之书》从未提及这个主教教区。主教奥斯莱夫死于1080年,他的儿子吉苏尔被推选为他的继任者。阿里非常清晰地描述了他的密友吉苏尔的祝圣礼。他写到,1081年吉苏尔从冰岛前往瑞典的约塔兰(G?taland),然后于1082年前往丹麦,1083年,他作为主教返回冰岛。吉苏尔显然没有遇到汉堡-不来梅的大主教,那时这位大主教因为是日耳曼皇帝的盟友而被教皇开除教籍。
1095年,斯文·埃斯特里德松的儿子埃里克一世继任丹麦国王,他由于支持教皇而被嘉奖。他的哥哥克努特在1086年被叛乱者杀死,并于1101年被教皇宣布为圣徒。埃里克一世还说服教皇于1101年在隆德建立了独立的丹麦大主教区,同时,斯堪的纳维亚作为教省,阿瑟担任第一任大主教。冰岛的法律宣讲人马库斯·斯凯格贾松(Markús Skeggjason)是主教吉苏尔和历史学家阿里的朋友,他创作了一首诗歌来讴歌圣徒克努特,另一首诗则讴歌国王埃里克一世,诗中赞成建立斯堪的纳维亚大主教区。冰岛人的立场就显而易见了;他们支持教皇和隆德大主教,反对日耳曼皇帝和汉堡-不来梅大主教。
12世纪初的政治形势没给挪威的圣奥拉夫留下多少余地。在丹麦,新封的圣克努特受到普遍欢迎。一个关于丹麦本地圣徒“日德兰的苏格”(Th?ger of Jutland)的传奇被人们不断改编,我们可以由此看出那里发生的微妙变化。他最初同圣奥拉夫有联系,因而被国王斯文所反对,但后来证明他和圣克努特一样神圣:他们的骨头都不能被烧毁。据说苏格还被教皇封圣。在冰岛,赛蒙德和阿里所写、诗人所讴歌的都是奥拉夫一世,而在奥克尼群岛,主保圣人是死于1117年的酋伯爵马格努斯。在挪威,圣奥拉夫崇拜的中心是他的埋葬地特隆赫姆;在其他地方也存在竞争者,如南部的圣徒哈尔瓦德(Hallvard)和西部的圣徒苏尼瓦(Sunniva)。
日耳曼皇帝和汉堡-不来梅大主教均不承认北方的独立大主教教区。1113年,他们有机会通过让教皇写信来罢免阿瑟的大主教职位,并把所有该教省的副主教都纳入汉堡-不来梅管辖,由此来进行反击。然而,这些信没有从不来梅发出,阿瑟依旧担任隆德大主教。大约在这个时候,阿里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冲突的反应,重新修订了《冰岛人之书》,这也是目前仅存的版本。不论事实是否如此,我们显然需要在当时的政治和教会发展背景下来解释亚当和阿里的著作。
1153年或1154年,特隆赫姆教区被命名为大主教教区,教省包括北大西洋的挪威殖民地。此时,圣奥拉夫对奥拉夫一世以及特隆赫姆对不来梅的胜利才算确立。但“伟大的传奇”中两位奥拉夫的故事证实了早期的政治和教会争端,以及其中他们及关于他们的纪念起了主导作用。
在这段为期300来年的时间里,北大西洋诸岛建立了植根于北欧传统并相对稳定的古斯堪的纳维亚社会。通过探寻自然资源,尤其是冰岛和格陵兰岛的自然资源,殖民者成功地向欧洲出口了有价值的异域产品,如毛皮和猎鹰、海象牙和羽绒,偶尔还有北极熊。最南端的奥克尼群岛有富饶的耕作土地,但其他大多数岛屿的农场主则是放牧牲畜,并维持了相对较大的人口群体。这些岛屿,甚至包括最偏远岛屿上的社会,同斯堪的纳维亚的许多地方一样迅速接受了基督教,并很快受到来自欧洲大陆和不列颠群岛的一系列影响。因此,当维京时代在12世纪结束时,尤其是冰岛,开启了一个不亚于基督教欧洲其他任何地方的文化繁荣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