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有了兰阳救济院,之后佛光山也有了大慈育幼院,来山参观的人也慢慢增多了。有一天我到台北,信徒告诉我他有一位朋友叫张姚宏影,希望见我一面。
我和她见面之后,她说:“你们法师啊,应该要到美国去弘法,我现在存了三十万美金,将来你在美国建寺不够的时候,我还可以再资助你。”
佛光精舍是颐养天年的胜地(一九七六年)
我说:“谢谢你,我现在跟美国的缘分还没有具备,等到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再找你。”
张姚宏影女士又说:“现在这个社会需要养老院,你的寺庙怎么不去发展社会事业,这也是慈善啊!你已办了育幼院是幼有所长,可以再办养老院,让人老有所终。”
我即刻告诉她:“我现在正在筹办一个自费的佛光精舍,让学佛的老人图个方便,可以在寺院内修行。”她立刻跟我说:“我要购买两间,当然我也不一定去住,有缘再去。”佛光精舍有了这样热烈的资助,于是我就开始进行建设。
张姚宏影居士以一间二十万元,给了我四十万元,但是到今天她都没有来住过,两个房间还空在那里。不过,因为她在佛光精舍订了两个房间,我不时地请她来看看,请她来住,并且问她,你要什么颜色、什么布置?她偶尔也会来看看,大家认识久了,交谊就更深了一点,信仰也更深了一点。
我最初对佛光精舍的理想是预备可以容纳八百人;但是当我办到三百人入住的时候,我忽然就喊停,不再继续增加了。因为,这许多老人都是自费来的,不容易管理,我们也没有学过老人院的管理。尤其老人的问题很多。比方,老人闲不住,需要有人陪他,而陪伴的人也要有话讲,让他有事做等等。好在,佛光山全山这么大一片,他们可以散步,可以到大雄宝殿、大悲殿拜佛,山上哪里有讲经说法,都可以通知他们前去参加。
生活上的活动,还能帮他们消磨一些时间,但最困难的是,这两三百人都是来自全台湾甚至世界各地,四面八方,南腔北调,各有不同的饮食爱好。比方,有人喜欢面食,有人喜欢饭食,有人喜欢辣的,有人喜欢淡的,我曾经一个月内为他们换了七个厨师,因为只要稍微不合口味,厨师就给他们赶走了。光就这一条,我没有办法替他们解决,也没有办法满足大家。因此,我也就无法再收老人到佛光精舍居住了。
后来,我在食物种类上尽量备办面食、饭食、酸的、辣的,通通都有;对于吃,我只要多花费一点钱,食材多准备一点,大家还是可以各受其安、各得其所。
但是他们要我每天派人去讲经说法,为他们上课,这就不容易了。为什么呢?佛光精舍又不是学校,哪一个法师肯被受限制每天上课?他偶尔高兴来做一次讲演、做一次讲座就很好了。但是住在精舍的老人们,他们总觉得,住在佛光山,每天没有法师来上课,没有佛法可听,也就稍抱怨言。
另外还有一点怨言,佛光精舍的山坡下就是大慈育幼院,里面住有一百多个小孩,他们养了两三条小狗。我觉得这也属人之常情,小孩子养个小狗,他从学校回家来,就可以喂喂小狗、看看小狗,跟小狗玩玩。
可是这老人家就不准了,他认为小狗老是吠叫,吵到他们的宁静,一直要我把小狗送给人家。但我不能顺应这老人的要求,因为小孩子的要求不多,只是要养这两三条小狗。何况小狗也是偶尔有外人经过才吠叫,你把小孩子心爱的小狗送掉了,他就不得动物陪伴,也就不能安心了。
后来有一条小狗叫“黑虎”,虽然它的叫声最大、最会咬人,但也是最顾家、最有警觉性,不过精舍的老人却坚持狗的声音太吵,甚至一位老人威胁我们,你再不把这条狗送走,我就要召开记者会,说你虐待老人。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什么经验,一听到要召开记者会,吓得我们的职事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不求有功,但是给我们安个罪名“虐待老人”,我们也负担不起啊!
不得已,我和美浓朝元寺当家师慧定法师商量,我说:我有一条好狗送给你,只因为它太顾家了,吠叫的声音,不容易被佛光精舍的老人接受。慧定法师一听,欣然接受。
当时我真是含着眼泪,痛苦地把尽责的“黑虎”带到朝元寺去,还在那边陪它玩了一段时期,让它习惯环境了我才离开。
后来我们跟这位老人说,你在这里也不是很快乐,我把你的二十万元退还给你,再贴你一些搬家费,你可以找别处去安住。他听到也很高兴,还很感谢我,欢喜地离开了。后来,对于进来佛光精舍的人,在信仰上,我们非常重视。因为没有信仰的人,住到这里,是不容易与这个地方相契合的。
时隔七八年,我再去朝元寺的时候,以为这一只“黑虎”应该不认识我了,哪里知道,我才到的时候,黑虎和我之亲热,对我的热忱,如同家里的兄弟姐妹一样。它一再跟随着我,前脚扒着我、抱着我、黏着我,我一再感动,对它感到抱歉。甚至觉得我实在不如狗子,狗子胜过我,它这么有情有义,我实在对它不起。
佛光精舍为百岁人瑞李逸尘(李鸿章之侄孙女)福寿
佛光精舍其他的老人家,像李逸尘居士,她是李鸿章的侄孙女,在我们这里住得非常快乐,活了一百零六岁。她居住的地方很大,也信仰佛教,每天都有许多的朋友来看她,她每天打扮得非常漂亮,和来拜访的朋友们谈佛论道,满脸红光,精神抖擞,因此活到一百零六岁,也不是没有理由。
另外,还有戈本捷居士贤伉俪。戈本捷居士是嘉义溶剂厂的厂长,台碱公司总经理,是一位科学家、学者,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的学问相当好,我们有时候拜托他为我们佛教学院上课,他也很高兴。他的夫人戈周腾女士,是一位满清的格格,有一次一定要找我去,我一去,她就向我磕头,说要皈依在我的门下。她自傲地说:“师父,我告诉你,我是格格,除了皇上以外,我什么人都不拜的,我现在只有拜你为师。”
那时候,佛光精舍住了不少的老人,凡是对有功于佛教的人士,到了他们年老需要养老的时候,我都愿接他们到精舍来奉养,做他们的孝子贤孙,代替他们的儿女照顾他们,不要他们的费用。例如赵茂林居士,他在监狱里布教达二十多年;在“中国佛教会”服务几十年的冯永桢居士;为佛教作楹联,也写了许多佛教文章的“三湘才子”张剑芬居士;以及一生护持佛教,“陆军总司令”孙立人将军的夫人孙张清扬女士等。
另外,像前“内政部”王平先生的夫人王郑法莲居士,她对我可说有知遇之恩。当年,她阅读了我的著作《无声息的歌唱》一书,大为感动,买了一千多本送人,晚年无人照顾,我一知道,就把她接来精舍奉养,一住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她往生。
我是一个非常不愿意把寺院变成为一个老人院的人,我认为,佛教可以办养老育幼的事业,但是毕竟佛教寺院是一个僧团,应该从事一种严格的修练和教育;但是我们在台湾的土地就只有这么多,只有让出寺院的某一角来办养老院、育幼院。
后来发觉老人的习气多,不容易处理相关的问题,因此就不敢办得太大、太多。到现在,我也在佛光山的僧众里,找相关的人来领导管理精舍,至今也将近五十年了。将来预备在另外一个地方,再办一个比较有规模的“自在寮”,让大家可以住得舒服一点,安心养老。
这几十年来,在佛光精舍安居的,总共二百人左右,他们感谢我们,我们也非常爱护他们,甚至为了佛光精舍的老人们,我们也成立了六间的安宁病房,一旦病危,就可以在安宁病房里受到很好的照顾。
至于往生后,这些老人又应该安奉哪里呢?我们又想到设立万寿园公墓。本来,有意再设立火葬场,只是地方有限,同时政府办的火葬场,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澄清湖附近,所以也就不设立了。
对老人们,我们从养老,到安宁病房的临终关怀,最后送终安奉,可以说都是一贯作业,只为了要给他们安心。也有少部分的老人看得很开,很早就把他的遗产十几万元都不要了,说要交给佛光山保管,免得将来儿女纷争。对于这种性格的老人,我们也尽量满他的愿,随顺因缘处理,让他能够放心。
佛光精舍慧常法师百岁生日,佛光精舍主任依图法师带领长者们,与大慈育幼院院长萧碧凉带着大慈的孩子们为其庆生(二〇一〇年五月三日)
关于佛光精舍的建筑,我依山坡地形相连而建,共建了三栋。前一栋的楼顶,就是后栋的阳台,中间阳台空地,是大家生活的空间。那里的树木花草扶疏,庭园空气很好,只是它的缺点是建在山坡上,这对老人来说很不方便。因为现在我自己垂垂老矣,常常叫人推个轮椅从那边经过,感觉到相当吃力、辛苦,我想,老人还是安住在无障碍的平地最为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