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成法师(合尘法师)(1 / 1)

影响我文学的是圣璞法师,影响我正义感的,就是合成法师了。

合成法师出生的年月,我虽然不很确切知道,但应该不会比我年长超过十岁。在我青少年时期,觉得这一位老师很年轻,长得英姿焕发,豪气干云,总是非常地羡慕。

记得我十五岁在栖霞山受戒以后,进入律学院读书,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是正班生,还是旁听生,但我知道,我的纠察老师就是合成法师。由于他在我们上殿或到斋堂时,偶尔会走到我的身旁来,作出一些表示关怀、友善的动作,所以我对他也一直感到很亲切。

合成法师虽然没有很高深的学问,但是对学生关怀、鼓励、慷慨,因此大家都拥护他。本来纠察这个工作,应该是惹人讨厌的,因为纠察就是要管理人,大家自然会反抗。不过合成法师的管理方法不是限制,不是要求,他总是尽可能地顺着人意,所以大家也不会故意跟他唱反调,总是欢喜配合。

他让我最感动的一件事是,一九四一年我求受三坛大戒时,头上刚烧过戒疤,常住依照往例,都会用香菇煮面给大家吃,好让刚烧好的戒疤能像发糕一样,发大一点,比较像个出家人。

当天,我因为烧戒疤时,老师在燃烧的香珠上用力一吹,致使十二个戒疤烧成一个,把整个头盖骨都给烧得凹陷下去,以致头感到非常晕眩。晚餐吃香菇面的时候,我只勉强吃了两碗就放下了碗筷;换作是平时,至少可以吃个五六碗,不过那天实在吃不下去了。

合成法师知道我的食量,他看我吃了两碗就没有再添,大概是想,怎么忽然只吃两碗?就走到我的后面,说:“再吃一碗。”因为平时他跟我很亲切,我就回过头,轻松地向他示意说:“我饱了。”

尊敬师长之一——合成法师(黄惇靖师姑提供,一九八九年)

不料,他立刻打了我一个耳光,说:“再添一碗。”这一个耳光,打得我眼泪直流。但是为了感念他对我的好意,我真的又再吃了一碗。后来回想,当时大众正在晚餐,他为了让我多吃一碗面,竟然给我一个耳光,实在是感谢他对我的慈爱。不过这种情况,如果是现在的年轻人,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

后来,合成法师和我的关系,可以说“亦师亦友”,尤其他和家师私交甚笃,所以在我临到台湾前,家师上人请我吃晚饭,约他奉陪。我已记不清那时候他的职务是什么了,但在饭席间,他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师父说:“他此去台湾,路途遥远,你给他一点黄金嘛!”

两岸开通后,回栖霞寺礼祖演法,与全寺大众合影(二〇〇一年)

家师大概没有黄金,就拿了二十块袁大头给我。那时候袁大头应该和美金等值,两个袁大头可以买一担米,二十个袁大头等同于二十块美金,那可是不得了的天文数字啊!

后来两岸开放互通之后,我邀约过去的师长、同学到香港会晤;我还把合成法师请到美国洛杉矶一游,那时我五十多岁,他应该六十多岁。六十多岁的合成法师,一别近四十年了,尤其他经过了“文革”。他告诉我当时那种饥饿的情况,听了令人心酸。

之后他常住在上海龙华寺,虽是在那里挂单,但由于他也是幼年出家,已为常住服务、奉献多年,所以并不要他做事,等于是在养老。后来我派遣弟子慈惠法师、萧碧霞等人,多次前去探望。有一次他亲口告诉我,说:“我现在所以能不死,就是靠着你叫人送给我长白山的人参啊!”

其实那些参都是别人送我的,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有这样的价值。不过一九八九年我回大陆探亲,在栖霞山时,就是雪烦法师与合成法师扶着我上台登宝座的。

当我坐到上面之后,看到雪烦、合成法师都站在我的下面,不免感慨万千,想到当初这一栋房子,我连门口都不能到,四十年后,这许多老师竟然扶着我登上座,他们却站在下面。不禁想起战国时期的苏秦,功名未成时,家人都不屑理睬。后来他官封六国相印,当他快到乡里时,万人空巷迎接,尤其他的嫂嫂蛇行匍匐在地。苏秦问:“过去你对我那么傲慢,看不起我,今天为何如此谦卑呢?”嫂嫂说:“因为你现在尊而多金。”苏秦不禁慨叹地说:“人生没有办法的时候,父母不以我为子,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有了荣华富贵以后,亲戚畏惧!可见世间上,富贵名位怎么能说不重要呢?”

一九九二年佛光山与大陆合办“中国敦煌古代科学技术特展”。有一天,一位参与筹备工作的小姐忽然对我说:“大师!您是因为慈悲才到红尘里来的!”这句话虽然是她过誉,我愧不敢当。不过倒引发了我的思绪,使我想起七十多年前,我刚出家不久,合成法师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人宁可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慈悲!”我觉得慈悲是做人本来应该具备的条件,所以老师的这句话,自觉深得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