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波莉姨妈吻汤姆的时候,和平常很不一样的态度让汤姆的精神马上振作起来,烦恼一扫而光。他轻松愉快地去上学,在牧场巷的巷子口幸运地遇到了贝基·撒切尔。汤姆的行为总是由自己的心情决定的,现在他的心情很好,所以就毫不迟疑地告诉贝基:

“我今天对你的态度非常不像话,贝基,我很抱歉。我再也不会那样了,这辈子都不会——我们和好吧,好吗?”

女孩儿停住脚步,轻蔑地看着他的脸:“汤姆·索亚先生,你不来缠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她昂着头走了。汤姆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沉着冷静地回一句“随你便,自以为是小姐”,可现在再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窝火。他气冲冲地走进学校,恨不得她是个男孩,这样他就能狠狠揍她一顿了。恰巧汤姆随后又碰见了贝基,于是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也用同样的眼神回敬,这下子两人彻底决裂。狂怒的贝基巴不得现在就上课,立刻看到汤姆因为课本上的墨水受罚。她本来还有点犹豫,想着是不是要揭发阿尔弗雷德·坦普尔,而现在,汤姆的态度让她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怜的女孩,她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惹上麻烦。他们的老师多宾斯先生人到中年,怀才不遇,理想始终未能实现——他的愿望是当医生,但贫穷注定了他顶多是一名乡村学校的教师。他每天都会从讲桌里拿出一本神秘的书,在没有课的时候埋头苦读。他总是把这本书锁在抽屉里,学校里的调皮鬼们没有一个不想把它偷出来看一眼的,但苦于从来没有机会。至于这是一本什么书,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见解,不过无法得到证实。这一天贝基进门时经过讲台,发现抽屉的钥匙没有拔出来,就插在锁孔里,机会难得,她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周围没有人,就把抽屉里的书拿了出来,封面上的书名是《××教授解剖学》,这些词对她来说太深奥,根本看不明白,于是她接着往下翻,翻到一张精美的彩色**解剖图。这时候,一道黑影落在了书页上,原来是汤姆·索亚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本书和那张图,贝基连忙抓起书来想把它合上,然而不小心把有彩图的那一页撕成了两半,她慌乱地把书塞进抽屉,转动钥匙上了锁,又羞又恼地大哭起来。

“汤姆·索亚,你真是卑鄙透顶,竟然鬼鬼祟祟地跟踪人,还偷看别人看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你在看什么东西?”

“汤姆·索亚,你怎么就不知道害臊。你会告发我的,天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会挨鞭子的,我还从来没在学校里挨过打。”

接着她跺了跺小脚,说:

“你愿意卑鄙,那就尽管卑鄙去吧!迟早没有好下场,你等着瞧!可恶!可恶!真可恶!”——她哭哭啼啼,旋风般冲出教室。

汤姆呆呆地站在那里,被突如其来的指责搞得稀里糊涂,过了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女孩儿还真是傻!说什么‘从来没在学校挨过打’!我呸!挨打算什么!女孩儿都这样——脸皮薄胆子小。嘿,我当然不会去老多宾斯那里告发这个小傻瓜,想跟她算账还有别的办法,不用这么卑鄙。可是那又怎么样?老多宾斯会问谁撕了书,没人回答,然后他就会按照老办法,一个一个地问,最后问到她那里,用不着说他就全明白了,根本不用告发,女孩儿的表情总能出卖她们自己,一点儿骨气也没有。她肯定会挨一顿打,贝基·撒切尔这回在劫难逃。”汤姆又仔细琢磨了一阵子,然后说:“得了吧,她要是看到我遇上了这种倒霉事,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干吗要管,让她自己担惊受怕去吧!”

汤姆和外面的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同学玩了起来。不久老师就来上课了。汤姆无心学习,眼睛时不时地朝女孩们坐的那一边瞟,每次看过去的时候,贝基的脸总是让他心神不安。此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让他不想可怜她,但也只是袖手旁观,绝非幸灾乐祸。拼写课本被泼了墨水的事情很快被老师发现了,然而操心着别的事的汤姆对此根本不在乎。看到老师责问汤姆,贝基来了精神,饶有兴趣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她猜想即使汤姆不承认自己泼脏了书,也不会摆脱麻烦。她的预料果然没错,汤姆越是否认,事情就变得越糟。贝基原以为见到这种情况她会很高兴,等真的见到了,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高兴,她甚至有种冲动,很想站起来揭发阿尔弗雷德·坦普尔,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沉默——因为,她对自己说:“他一定会告诉老师是我把书撕坏的,所以我一个字都不说,管他是死是活!”

汤姆挨了一顿鞭子,满不在乎地回到座位上,一点儿都不伤心,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无意中把墨水洒到了拼写课本上,大概是打闹的时候不小心——他先前之所以否认是自己干的,是因为这是他的老习惯,为了走走形式,打死都不承认是汤姆·索亚的处事原则。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老师坐在讲台上打起了瞌睡,教室里嗡嗡的读书声令人昏昏沉沉。过了一会儿,多宾斯老师挺直身子,打了个哈欠,拧开抽屉的锁,想去拿他的书,但似乎没打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拿,大多数学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看一眼,只有两个学生特别关注着老师的动作,神情十分紧张。多宾斯老师心不在焉地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书来,往椅背上一靠,准备开始读。汤姆瞥了贝基一眼,发现她就像一只被猎人的枪口瞄准的兔子,一副绝望无助的可怜相,他立刻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争吵,得赶快想个办法!事态非常紧急,他一时有点慌,不过很快有了主意,就这么干!他打算跑到讲台前,一把抢过老师的书,然后拔腿往外跑。但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抢书的时机,老师已经把书打开了,汤姆痛恨自己浪费了机会,这下贝基完蛋了!他想。紧接着老师就抬起了头,严厉地盯着全班同学,在他的审视下,大家都垂下了眼睛,连那些没犯错的人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教室里大概沉寂了十秒钟——这是老师在积攒他的怒气。随后他说:“是谁撕的书?”

全班鸦雀无声,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看到大家都不吭声,老师开始挨个学生检查盘问。

“本杰明·罗杰斯,这本书是你撕的?”

本杰明摇摇头,老师顿了顿,又问:

“约瑟夫·哈珀,是你干的吗?”

约瑟夫也否认了。这样慢条斯理的审问简直要把人折磨死,汤姆如坐针毡,越来越紧张不安,老师把男生们问了个遍,停下来想了想,又开始问女生:

“艾米·劳伦斯,是你干的?”

艾米摇摇头。

“格雷西·米勒?”

格雷西也摇摇头。

“苏珊·哈珀,是你吗?”

苏珊也说不是她干的。下一个就该轮到贝基·撒切尔了。汤姆激动得浑身发抖,既焦急又绝望。

“瑞贝卡·撒切尔,”老师叫出她的名字(汤姆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脸已经吓白了),“这本书是你——看着我,听我说。”

(她开始举起双手求饶了)

“这本书是你撕的吗?”

这时,汤姆的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他立刻站起来大喊:“是我干的!”

全班同学扭过脸来,迷惑不解地看着汤姆,不敢相信他做出了这样的蠢事。汤姆站了一会儿,努力定了定神,这才走上前去,准备受罚。贝基又惊又喜,向汤姆投去感激和敬慕的目光,他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挨一百下鞭子也心甘情愿,他为自己代人受过的义举感到无比自豪,一声不吭地领受了多宾斯老师史无前例的严酷刑罚。除此之外,放学后他还要留堂两小时,但汤姆依然毫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会在外面等着他,直到惩罚结束,所以即便是再残酷的责罚,他也不会视其为损失。

那天晚上,汤姆躺在**,盘算了一番该如何报复阿尔弗雷德·坦普尔,既惭愧又懊悔的贝基已经把阿尔弗雷德干的好事全都告诉了汤姆,甚至也承认了她曾经想看汤姆的好戏,但复仇的渴望终究抵不过发自内心的愉悦。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前,贝基临别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萦绕在汤姆的耳际——“汤姆,你真是个高尚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