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中午时分,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前一晚的可怕事件,人们全都惊呆了,在根本没有什么电报技术的情况下(村里人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转瞬间传遍了家家户户,甚至比电报的速度还要快一点。校长顺理成章地决定当天下午放假半天,因为要是不放假的话,全镇的人都会觉得他不近人情。

据说,大家在被害者的尸体附近发现了一把血淋淋的刀,有人认出那是莫夫·波特的,这消息迅速地传开了。还有一个晚归的村民撞见了波特凌晨一两点钟在“小河”里洗澡,洗完之后就悄悄地溜走了——看上去相当可疑,而且波特平时不讲卫生,根本没有洗澡的习惯。还有人说,镇上已经开始搜寻这个所谓的“杀人犯”了(在选择性地无视某些证据并且立刻得出结论方面,公众的速度总是快得无与伦比),虽然一时间并没有找到他,但他们已经派出了骑警,在通往各个方向的道路上严加搜寻,镇上的治安官“深信不疑”他们会在当天入夜之前抓获凶手。

全镇的人潮水般涌向墓园,汤姆的忧伤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跟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倒不是由于他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是因为那里有一种对他而言莫可名状的可怕吸引力。来到那个恐怖的地方,仗着自己个子小,汤姆扭来扭去地挤进了人群,看到了惨烈的杀人现场,虽然昨晚才刚刚到过这里,他却感觉像是过去了一百年。有人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汤姆回过头,看到了哈克贝利,两人对视一下就同时挪开了目光,生怕别人会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破绽来,但其他人都在议论眼前的惨象,压根顾不上理会他们。

“倒霉的家伙!”“可怜的年轻人!”“这对盗墓贼来说是个教训!”“要是莫夫·波特落网,一定会被绞死!”大家纷纷这样议论,牧师却说:“这是上帝的判决,他已经伸出手来惩罚恶人了。”

汤姆从头到脚抖个不停,因为他在人群中瞥见了印第安·乔无动于衷的脸,这时候人群开始**,许多人大喊:“就是他!就是他!他自动出现了!”

“谁?谁?”另外一二十个人问道。

“莫夫·波特!”

“嘿,他站住了!——小心,他转身了!别让他跑了!”

汤姆头顶的树枝上也站着不少人,他们说,莫夫·波特并不打算逃跑——只是有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胆大包天!”一个看热闹的人说,“还敢回来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我猜,他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多人吧!”

人群突然分成两半,只见治安官揪着波特的胳膊,洋洋得意地走了进来。波特那个可怜的家伙面容憔悴,眼睛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站到被害者尸体前面时,他抖如筛糠,双手捂脸,痛哭流涕。

“不是我干的,朋友们,”他抽泣道,“我发誓,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有人说你杀人了吗?”一个声音叫道。

这句话击中了波特的软肋,他绝望地仰起脸,想在众人的面孔中寻找一丝同情,他看到了印第安·乔,立刻叫道:

“噢,印第安·乔,你答应过我,你永远不会——”

“这是你的刀吗?”治安官把刀子丢到波特面前。

要是没人扶着他,把他慢慢地放到地上坐着,波特早就一下子瘫倒在地了。他喃喃地说:“我有种感觉,要是不回来拿走——”他突然发起抖来,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说:“告诉他们吧,乔,告诉他们——瞒不住了。”

哈克贝利和汤姆目瞪口呆地站着,听铁石心肠的骗子印第安·乔当着大家的面,煞有介事地编了一通弥天大谎,他俩恨不得上帝能够立刻发出一道闪电,劈死这个睁眼说瞎话的坏蛋,就是不清楚这道天雷会耽搁多久才能劈下来。反正印第安·乔编完了谎之后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不缺胳膊也不少腿。两个孩子原先想打破誓言,挺身而出证明那个惨遭陷害的可怜虫的清白,见到这一幕,他们迟疑着,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他们断定恶棍印第安·乔卖身投靠了魔鬼,自己无法跟如此强大的邪恶力量对抗。

“你为什么不逃走?还回来干什么?”有人问。

“我忍不住——我忍不住,”波特呻吟道,“我倒是想逃走,但不知怎么,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能去。”说完他又抽泣起来。

治安官验过尸之后,开始询问证人,印第安·乔于是像刚才那样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证词,并且发誓自己讲的都是真话。看到这时候天雷都还没有劈下来,两个孩子更加确信乔一定是投靠了魔鬼。在他们眼里,这家伙现在成了世上最为穷凶极恶的坏蛋化身,因而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用着了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两人暗中决定到了晚上跟踪监视印第安·乔,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见识一下他的魔鬼主人究竟长什么样。

印第安·乔帮忙抬起被害者的尸体,放到马车上运走。突然,惊魂未定的人群再次响起窃窃私语——他们发现尸体滴下来几滴血!两个男孩见状有点激动,以为这个新情况会让大家对真正的凶手产生怀疑,然而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不止一个村民评论说:

“这几滴血就滴在离莫夫·波特不到三英尺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遭受着不敢说出真相的恐惧和良心不安双重折磨的汤姆夜夜辗转难眠。有天吃早餐的时候,西德说:

“汤姆,你晚上老是翻来覆去,还说梦话,弄得我大半夜都睡不着觉。”

汤姆脸色一白,眼皮耷拉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波莉姨妈严肃地说,“你有什么心事吗,汤姆?”

“没事,反正我不觉得有事。”汤姆嘴上否认,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弄洒了杯里的咖啡。

“昨晚我亲耳听见你说,”西德说,“是血,是血,就是血!你反反复复地说这些话,还说‘不要这样折磨我——我会说出来的!’你要说什么?是什么事啊?”

汤姆只觉得头晕眼花,面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幸好波莉姨妈这时候想到了什么,无意中替汤姆解了围,只见担忧的神色从她脸上消失了,她说:

“嗨!不就是那个可怕的谋杀案嘛,我自己也差不多每天晚上做跟它有关的噩梦,有时候我还梦见自己是杀人凶手呢。”

玛丽说她受到的影响也不小。这下西德才不再继续追问,汤姆趁机溜走了。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一直嚷嚷着牙疼,每天晚上都把下巴包起来,以免说梦话,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西德半夜里趁他睡熟时,会解开他下巴上的绷带,支起身子听上好一会儿,看看汤姆会说什么梦话,然后再把绷带系回原位。对此一无所知的汤姆低落的心情逐渐平复,假装牙疼变得令人厌烦而且没有必要,因此他不再假装。即使西德真的从汤姆梦呓中拼凑出只言片语,也只能暗自记在心里了。

在汤姆看来,他的同学们玩起给死猫验尸的游戏来总也不厌烦,而这老是让他想起那天的验尸场面,心中十分不安。西德注意到,玩验尸游戏时,过去无论做什么新鲜事总喜欢带头的汤姆却时常缩到角落里,不愿扮演“验尸官”,他还发现,汤姆也从来不扮演“证人”,这又是一件怪事,西德同样清楚地记得,对于这种验尸游戏,汤姆甚至明显表现出了反感,能不玩就不玩,虽然心里纳闷,但西德什么都没说。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们对验尸游戏渐渐失去了兴趣,玩得少了,汤姆的良心终于不再继续受折磨。

在那段烦躁苦恼的日子里,每隔一两天,汤姆都会抽空跑到关犯人的牢房那里去,透过小铁窗偷偷塞给“杀人犯”一点小小的慰问品。东西都是他千方百计搞到手的,牢房是一间砖砌的小屋,孤零零地搭盖在村庄外围的沼泽地边上,无人看守,平时更是很少关押犯人。这样做让汤姆的良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全村人都恨不得把可恶的印第安·乔浑身涂满柏油、粘上羽毛,绑在长杆子上抬着游街示众,但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让众人退避三舍,没人敢带头摸老虎屁股,大家只能作罢。况且他在指证莫夫·波特时非常小心,只提到了墓地斗殴事件,并没有承认盗墓的罪行,因此人们都认为目前最明智的做法是暂时不要将盗墓案提交法庭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