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位老木匠。

老木匠其实并不老，听说四十多岁。老木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只知道天一冷，田里没了农活儿，村里人闲下来，吹吹打打开始娶亲嫁女的时候，老木匠就来了。

老木匠是来做家具的，赶上哪家有活儿，就在哪家住上十来天。娘说：“别看老木匠长得寒碜，脸上皱纹一大把，可做的家具耐看着呢，十里八乡的经常有人请他。”娘说得没错，我就亲眼见过老木匠给表姐做的嫁妆，让一向挑剔的表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那时候我好像才八岁吧？刚刚背上书包往学校里跑。乡下的冬天总是单调无趣的，一群小伙伴放了学，书包一丢，就开始四处寻找撒野的地方。老木匠的到来给我们增添了无穷的乐趣。老木匠只有一条腿，听娘说，他的另一条腿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为这个，他连媳妇儿也没娶上。老木匠的那条裤管空空的，一直挽到大腿根儿，用一根蓝布条扎着。他拄着拐杖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像极了一只笨拙的企鹅。

没事的时候，我们就拿他逗乐子，叽叽喳喳地围着他，像围着一只马戏团的猴子。

“嗨，”我们就这么硬邦邦地喊他，“你的那条腿是咋没的？是不是偷人家的枣啊杏的，给人打瘸啦？”

老木匠嘿嘿地笑着，不说话。

“你咋不找媳妇儿呀？人家都看不上你吧？”

老木匠仍旧是一脸的和善。

“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还有劲头挣这些钱，准备留给谁花啊？”

“你看我，虽说少了一条腿，可没病没痛的，一顿能吃两三碗，凭手艺再挣几个酒钱，多滋润呀！”老木匠红润着脸庞，终于开了腔。

我们都起哄笑起来，并没有因为老木匠的和善而罢休。淘气的我甚至会趁他不注意，悄悄藏起他的拐杖，等他急着上厕所的时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到处乱转。找不着，他就会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一边用单腿跳着走路。我们则在一旁拍着手，开心地哈哈大笑。他也不恼，偶尔还会孩子似的扮个鬼脸，然后摆摆手说：“不玩啦不玩啦。”

日子就在这样的闲闲淡淡中度过，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老木匠的秘密。

有一天傍晚，我一个人到学校里玩。学校里新换了一批桌椅，做工的就是老木匠。我悄悄地潜进校园，想吓唬一下老木匠，刚走到教室门口，忽然听到屋里有人说话。

“看你，又装错地方了吧？”声音细细的，听来像个女人。

“哎哟，老了老了，不中用啦。”老木匠的声音。

“嗨，累了吧？累了就歇会儿，喝口水再做。”女人劝道。

“不累，有你在呢，我浑身都是劲儿。”老木匠嘿嘿地笑着。

“老不正经的，”女人嗔怪了一句，“要不，我给你来段儿？”

“嗯哪！”老木匠欢快地应了一声。屋子里就飘出了清脆的戏文。我的头在戏文里一点一点地胀大，莫非老木匠和村子里的哪个女人好上了？我扒着门缝，偷偷地往屋里瞅着。老木匠正拎着墨斗盒，眯缝着眼在一根木头上吊线，清脆的戏文竟然是从他的嘴里飘出来的！我吃了一惊，眼光使劲儿在屋里扫着，除了老木匠，真的没有一个女人的影子。

我转身一口气跑回了家。娘正在院子里铡猪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把刚才看到的一幕跟娘说了，娘就瞪起了眼：“小孩子家家的，再胡说，看我不拧烂你的嘴！”我向娘保证说：“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不信你去看看！”

娘伸出巴掌，在我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笑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滚！”

我撒丫子就往外跑，不是怕娘再打我，而是觉得太好玩儿了。我想找到几个小伙伴，把自己发现的老木匠的秘密赶快向他们炫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