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推门进来的时候，班上仍旧乱哄哄的，嘈杂得像个菜市场。我们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旁若无人地喧哗着，尤其是吕飞，上衣纽扣散乱着，露出黑乎乎的胸脯和一根根肋骨，一只脚还放在课桌上，不停地抖动着，像是街市上的流氓无赖。

我叫李晓芳。老师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教室里的喧闹声小了下来，我们的目光转向了这位新来的老师，一身天蓝色的套裙，齐耳短发，瓜子脸，大眼睛，娴静漂亮。

还没等老师写完，吕飞就在后面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声音虽然不大，但全班的同学肯定都听见了，因为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一点儿也不像上课的样子。

吕飞就是为了故意惹这位新来的李老师生气的，他喜欢惹老师生气，之前的那个班主任就是这样被他气走的。但李老师回过头的时候，我们发现她竟然还笑着，露着好看的牙齿。刚才是谁唱的？不错啊，挺好听的。李老师温柔地说，可惜这节课不是音乐课，而是语文课。这样吧，如果真的想唱歌的话，星期三的时候，我可以和音乐老师商量一下，把我们的班会改成班级演唱会，给大家一个尽情展示的机会，好不好？

教室里出现了短时间的宁静，然后是一阵掌声，很热烈，看来大家开始接受这位新来的女老师了。吕飞撇了撇嘴，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失败了。吕飞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老师，你不敢！李老师仍旧保持着微笑的样子，问为什么？不为什么，吕飞说，反正你不敢。李老师歪着头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星期三能够举办班级演唱会的话，你就第一个给大家唱歌好吗？要是你输了呢？吕飞乜斜着眼问。你说吧。李老师微笑着望着吕飞。要是你输了，以后上课的时候，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要管。吕飞扬着一脸坏坏的笑。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等待班会的日子，我们这帮调皮的男生还是第一次这样热切地等待一节课，虽然等待里充满了火药味。

星期三下午，李老师真的来了，还带来了一架钢琴。简短的开场白后，李老师坐在了钢琴边，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吕飞。几十双眼睛也都望着吕飞。吕飞忽然变得像个女孩，脸颊羞得绯红，忸忸怩怩的样子，全然失去了平时的蛮横和威风。

唱吧。李老师鼓励着。班上一些同学也跟着附和。唱就唱。吕飞吸了一下鼻涕，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来，他唱的是《外婆的澎湖湾》，声音很小，像蚊子哼哼，哼哼声完全淹没在钢琴声里了。大家鼓励一下，让吕飞同学唱得声音大一点儿，好不好？李老师提议道。

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吕飞犹豫了一下，声音大了起来，音调也渐渐地变得正常。正常起来的吕飞唱得很好听，尤其是在李老师悠扬的琴声里，我们都听得如痴如醉。唱完后，李老师第一个鼓起了掌。

接下来，同学们挨着顺序，一个接一个地唱，气氛异常地热烈。

班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教室的门忽然开了，校长走了进来。大家一下子愣住了，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紧绷着脸的校长看看我们，又看看李老师，对着李老师一招手，说，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李老师跟着校长走了。大家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吕飞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说，我去看看。说着就悄悄地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吕飞噘着嘴，说，李老师让校长训哭了。说这话时，吕飞一脸的凝重，丝毫没有以前幸灾乐祸的样子。大家静了下来，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老师也回来了，眼睛红红的，看来是真哭了。但她的脸上还是挂着微笑，轻轻地对我们说，好了同学们，班会继续举行，不过为了不影响别的班级上课，我们不唱歌了，改成朗诵，好吗？

那节班会后，我们都变了。尤其是吕飞，一到李老师的课，就坐得端端正正，像是一个小学生。

后来，高考的时候，我和吕飞都出人意料地考上了大学。即将离开那所中学的时候，我们几个男生商量着，给李老师买了一份小礼物——一个漂亮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然后，大家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开始留言，每人写一句发自内心的话。

轮到吕飞的时候，他拿着笔想了想，写道：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从来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滋味，是您，李老师，让我重新感受到了那种滋味。我多想喊您一声妈妈啊，可是，我听说，女人是不喜欢人家把自己喊大的，那就允许我喊一声姐吧！姐姐，您听到了吗？我会永远记住您，是您改变了我的一生。

写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看见，一向吊儿郎当的吕飞，眼睛里竟然有晶亮的东西在不停地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