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和男人坐得很近，脸几乎就要贴在一起。看得出来，孩子很兴奋，稚气的脸上全写满了。

“爸爸，”孩子说，那口气像是在呼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当班长啦！”孩子六岁，六岁的孩子在市里一所重点小学读一年级，动不动就往家里捧各式各样的奖状。

“是吗？”男人咧开了嘴，一朵笑在唇边悄无声息地绽放。已经很久没见到孩子这么开心了，有多久呢？男人的心有蜂蜇过，隐隐地一疼。

“是啊，”孩子蜷缩成一只小鹿，努力地往男人身边拱着身子，“老师说，以后的自习课，她不在的时候，就由我负责呢。老师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是小老师。”

“是吗？”男人重复着刚才的话，侧过头，很认真地倾听，完全不像他坐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的样子。

“对了爸爸，我还给你带来了两件礼物。”孩子把手伸进背包，摸索出一本花花绿绿的画报，还有一件玩具。孩子把画报摊开，然后指给男人看：“这是一个探险迷宫，一共十关，你只有找对前面的出口，才能知道下一关的入口，特有意思。”

“妈妈买的？”男人扫了一眼画报，目光落到了孩子身边的女人的脸上。

“才不是呢。”孩子撇了撇嘴，把手搭成喇叭状，说起了悄悄话，“实话跟你说吧，这是我在自习课上没收的。当时，老师让预习课文，可是坐在我前排的孟小毛却把头埋在桌斗里，偷看画报，被我给当场缴获了。”

“为什么不交给老师呢？”男人刚刚还在跳动的眉梢，忽然蹙了起来。

“我本来是想交给老师的，可后来觉得画报很好看，就自己留了下来。”孩子可能觉着理亏，垂下了头，声音轻得像蚊子。

“老师信任你，才让你当班长，你也得让老师放心不是？画报是你没收的，但不是你的，明白吗？”男人耐心地说。

“我知道，可是，不就是一本画报吗？”孩子不以为然。

“现在是一本画报，可将来也许就不只是画报了。”男人的语气凝重起来，“古人说，小时拿针，大时拿金。意思就是说，小时候拿人家一根针不当回事，长大了就会去拿人家的钱……”

“我才不会拿人家的钱呢。”孩子急切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像是要甩掉沾在身上的污点。

男人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男人看见了孩子手里的另一件东西——一个机器人玩具，于是岔开了话题：“还有一件礼物呢，给爸爸介绍一下吧。”

“这个是电动奥特曼，它会很多招式呢，可厉害啦。”孩子毕竟是孩子，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灿烂起来。孩子还接通了电源，奥特曼果然开始舒展四肢，摩拳擦掌。

“嗯，不错。”男人点了点头，“这个该是妈妈买的吧？”

“也不是。”孩子一边逗弄着机器人，一边漫不经心地答，“这个是刘小柳送的。”

“他为什么要送给你呢？”

“老师让班长推荐小组长，刘小柳想让我投他一票。”

“又犯错了不是？”男人的眉再次蹙了起来。

“这个是他送的，又不是我拿的。”孩子辩解道。

“那他为什么不送给别人呢？”

“别人不是班长，没法投他的票。”

“对啊，你可以投票，所以他才会送玩具给你。那你说，他适合当组长吗？”

“他呀，笨死啦，老是抄我的作业。”

“那你会投他票吗？”

孩子不吭声了。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孩子懵懂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男人探过身子，还想讲下去，一直缄默着的女人插了话进来，女人不满地说：“跟孩子扯这些干什么呀？孩子天天想你，好不容易见一次，就不能说点儿开心的？”女人把孩子从椅子上抱了下来，“好了，我们该走了。”

刚走到门口，男人的声音又急切地追了过来：“回去后，记着让孩子把东西还给人家，千万别忘了啊！”

“知道了。”女人应了一声，没有回头，扯着孩子加快了脚步。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咣当”一声，隔断了男人的视线。

孩子望着那扇铁门，抽搭着鼻子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学习完了就回来。”女人慌乱地敷衍着。

“学习？”孩子睁大了好奇的眼，“学习什么呀？”

“重新做人。”女人盯着孩子乌黑闪亮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像是要把几个字嚼碎了，融进孩子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