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此心何变(1 / 1)

眼见郭嘉如此自信,曹操立时来了兴趣:“奉孝,你既认定江东孙氏与刘表不能北伐,理由为何啊?”

郭嘉嘴角一扬,随即起身,整个议事厅俨然成为他的舞台:“诸位所虑就请让我来一一解答。先说那孙氏一族盘踞江东多年,三世经营留下丰厚基业。但诸位将军可曾想过孙氏一族若要北伐我军,为何不在我们与袁绍决一死战时加入战局?若是论以利弊,我们当时与袁绍打得难解难分,他孙家大可以出兵北上渔翁得利,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一旁的荀彧思索片刻,随即道:“当时孙策遭奸人所害,其弟孙权刚刚即位,江东内部一片混乱哪有闲心北上进攻?但如今孙权执掌江东,江东各方势力和睦、兵精粮足,现在出兵可不会一片混乱。”

“文若兄真不愧是王佐之才,天下局势尽在掌握之中。”郭嘉拍了拍手:“但孙策被刺只是原因之一,真正令孙权不敢出兵的原因恰恰是江东最引以为傲的地利。”

“长江天堑?”于禁立时反应过来,但眼中随即闪过一丝质疑:“但那天堑不一直是我们南下进攻东吴的障碍吗?”

郭嘉回应道:“所谓福兮祸之所倚,于我们而言天堑是障碍,于孙权而言也未必是福。我们出兵要渡天堑,他孙权出兵也好、联盟也罢,照样逃不了这道关。此外东吴军力弱于我军,且以水战著称,到了这平原之地孰强孰弱自见分明。”

诸将听得郭嘉所言,纷纷陷入沉思。曹操听得饶有兴趣,随即追问:“那刘表、刘备呢?”

郭嘉冷笑一声:“那刘表一介坐谈客耳,遇事逢人必先自保,他自认其才能不比刘备,必以严加警戒,又怎敢授以兵权?而刘备虽有北伐野心,奈何兵力太差,独木难成林。即便许都乃是一座空城,他二人也绝不可能北上进犯。”

言至于此,郭嘉拱手道:“诸位将军,所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袁绍虽死但袁门未清,昔日,袁绍曾经有恩于乌桓百姓,如今袁绍子孙蒙难,乌桓百姓必不会坐视不管。此外主公现今虽御四州之地,但毕竟新据,民众多以威附,而非德施,故根基不深。倘使袁尚袁熙凭借乌桓之资,招募精兵勇将、能人志士,待主公南下趁机而动,只怕这四州之地便不为我军长据。如今主公打败袁绍,天下闻名,且乌桓临近沙漠,偏远至极,当地之人恃其边远,必不设备,则我等倘若带重兵压境,可乘其不备,速战速决,乌桓必可速破。如此看来,我军首要,当属平定乌桓,乌桓若定,一统关东各州,则孙权、刘表之流自此难成气候。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实在精彩!”曹操闻听郭嘉所言,拍了拍郭嘉得肩膀,不由地放声大笑。而刚刚还针锋相对的曹仁,此刻也为郭嘉的计策所折服。独荀彧看着眼前的曹郭二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诸位将军可还有异议?”曹操看着诸位将军点头称是的样子,:“奉孝所言深得我心,而今当依奉孝所言,北定乌桓,以免南下后患。”

“谨遵主公吩咐。”诸将齐声应和,此刻郭嘉忽觉喉咙发痒,咳嗽几声,以袖掩之,长袖之上,徒惹斑斑红点。

军议至此,战略方向已然敲定,谋士的主场临近谢幕,武将的主场才刚刚开始。

立功心切的曹仁心知自己精心准备的南下作战计划已无用武之地,立即上前请战道:“主公,此次北伐乌桓,曹仁愿为三军先锋!”

张辽也当仁不让:“主公,末将刚刚早已言明愿立军令状,请战先锋之职!”

曹操冲着曹仁和张辽同时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但他却没有答应曹仁,而是指向张辽:“文远听令,此次我不但封你为先锋,还封你为三军主将,令你带领十万人马三个月内**平乌桓!”

“末将接令!”张辽得令后得意地冲身旁的曹仁挑了挑眉毛,这两个家伙早已经暗暗较上劲了。

“主公,此次北征乌桓事关重大,且又有袁氏残余混杂其间,情况复杂。末将担心文远一人应付不过来,愿为副将随文远出征,特请主公应允!”不甘落后的曹仁还想争取一下,但这点心思早已被曹操洞穿。曹操没有回应曹仁,自顾自地解散了军议,只留下拱手请愿的曹仁在原地发懵。

待到众人离去,曹操拍了拍曹仁的肩膀,附耳道:“子孝,刚刚奉孝所言你又不是没听见,虽说眼下这孙氏一族还有刘表之流不会有所动作,但不代表日后他们便不会联手北伐。所以此次进攻乌桓要的是速度!可眼下我们刚刚大胜,拿走了袁绍那么大的地盘,我总要找个自己人守住家业才能放心北伐啊!”

曹仁闻听此言,双目微张:“主公的意思是?”

曹操与之对视。微微点了点头:“大军北伐辽东这段时间长江一线的守备就交给你了!君报长江无虞,此次乌桓得胜归来,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曹仁听罢,立时跪下领命:“主公放心!有我曹仁在,就是苍蝇也飞不过来!”

曹操见状赶忙扶起曹仁:“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快去准备吧!”

听到曹操这么说,曹仁更是喜形于色,使劲点了点头:“是!”

入夜时分,郭府门前,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扣动大门。惨白的月光倾斜而下,倒映着来人斑白的鬓角。

郭嘉闻听下人言说来人,披散长发自中堂而出,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样貌,苍白的脸上洋溢着一丝惊喜:“文若兄,你怎么来了?”

荀彧眼见郭嘉相迎,嘴角微微扬起。记忆中颍川草庐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似是再度映入眼帘:“你还是披散头发的样子看着顺眼。”

郭嘉无奈一笑,随即话锋一转:“不知文若兄深夜来我府上所谓何事啊?”

荀彧轻笑一声,回应倒也简洁:“喝酒。”

“你要是想喝酒,早上军议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提前准备下。眼下我府上只有酒了,总不至于干喝吧!”话音未落,郭嘉打算呼喊下人置办酒菜,荀彧却拦住了他。

“咱们兄弟之间喝个酒没必要那么麻烦。”说罢,荀彧反是拉着郭嘉进了会客厅,那架势倒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

“这还是我那个崇尚礼法的文若兄吗?”荀彧这反常的潇洒惊得郭嘉侧目,以往那个循规蹈矩的谦谦君子已然与之判若两人。郭嘉赶忙招呼下人摆案上酒。待下人准备齐全,两人便席地而坐,对饮起来。

以往二人喝酒,必是郭嘉先举杯满饮,荀彧大多饮酒作陪,席间言语也尽是郭嘉起头,荀彧随之附和。但今日酒局刚开,荀彧便独自斟满酒杯。不待郭嘉斟酒,他立时满饮杯中浊酒,一连干了三杯,写满沉郁的脸上也立时红润了些许。

“文若兄今日喝酒不似平常,颇为豪迈啊!”郭嘉不甘示弱,随即连干三杯回应道:“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许褚在与我对饮呢!”

“贤弟见笑了。”荀彧嘴角扬起一丝抱歉的笑,随即抓起酒壶斟酒。眼见荀彧要满饮这一杯酒,郭嘉立时按住了荀彧的手:“文若兄等等!这美酒虽好牛饮唯有伤身,若是解忧的话,贤弟我自认比酒更好!文若兄沉郁至此,何不一吐为快?”

荀彧闻听此言放下了酒杯,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奉孝贤弟今日在军议上大放异彩,可谓是才冠三军……”

“说重点!”郭嘉一脸不耐烦道。

荀彧轻笑一声,双目阴郁尽显:“但不知贤弟在说道一统天下之际,主公作何反应。”

郭嘉仔细回忆着军议的细节,微微摇头:“主公只有开怀大笑,其他的我记不太清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荀彧冷笑一声,借杯中浊酒壮了三分声势:“敢问贤弟如今天下是谁家天下?”

“自然是汉家天下。”郭嘉不假思索道。

荀彧继续道:“既然是汉家天下,那么今日主公闻听你说一统天下放声大笑是何居心?”

“主公应该只是认可我的计策罢了。”郭嘉放下酒杯,眉头微微皱起:“文若兄此言何意啊?”

“只怕这其中意味不用我多言,你我二人追随主公这么多年,自是心知肚明。”荀彧也放下酒杯。

郭嘉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你是说主公想要另立新天,称霸天下?”

荀彧没有回应,只灌了口酒:“老实说自打胜了袁绍之后,我感觉主公变了。此先我们高举义旗迎回圣上,主公还有还政大汉之意。然而地盘刚刚稳固,主公便挟天子以令诸侯,时常做出僭越之举,而今胜了袁绍气焰更盛,只怕这乌桓一夺再向南征讨,皇图霸业唾手可得。只怕到时这天下便不再是汉家天下了。”

言语间,荀彧长叹一声,眼中尽是阴郁。

郭嘉沉思良久,倏然一笑,满饮杯中浊酒道:“文若兄,我且问你,就算主公一统天下,还政当今圣上,那乱世残局便能得以收敛,黎民百姓便可免遭战乱了吗?”

荀彧的目光也犀利起来,反问道:“依贤弟的意思,这大汉王朝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天下究竟归属于谁,我不清楚。”郭嘉摇了摇头,昔日曹操的话语再度回旋耳畔:“但我清楚主公所要的无非是改变,这天下大势绝非你我一顿酒便能论清,但我知道于主公而言,这天下既然大乱则必临变局,至于何人可以引领变局,目前犹未可知。唯一可知的是这天下必是能者居之!”

荀彧闻听此言,立时激动起来:“可这世间有些东西是不能变的!”

郭嘉叹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丝无奈:“若依文若兄所言,这天下应尽归炎黄二帝所管,何来朝代更迭一说呢?”

闻听此言,荀彧一时竟难以回应,只喝干了杯中的浊酒,独对月光清冷。

二人沉默许久,郭嘉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荀彧见状,嘴角微微扬起:“主公不在还装病,这么敬业?”

“习惯了。”郭嘉眉头一皱,在荀彧面前佯装轻松,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中那碎心裂骨之痛与杯中星星点点之红绝不是装出来。

荀彧斟酒独饮,此刻已有些醉意朦胧,但也正好趁着酒力将心中言语一吐为快:“不过说实话,自打你来到主公身边之后,主公的心性沉稳了不少。自我追随主公至今已有多年,将士也好、主公也罢,这些年东征西讨的日子着实难熬。而你却能让主公暂时忘却一切,开怀大笑。这样的本事放眼曹营恐怕只有你郭奉孝独具!”

郭嘉闻言一时竟哭笑不得:“文若兄你这是夸我,还是在骂我?照你这么说,我来曹营就是为了陪主公寻欢作乐?”

荀彧抓起酒壶,给郭嘉斟酒:“奉孝此言差矣!孰不知这人生在世,一昧醉心建功立业之人必然落得郁郁而终。而主公这些年夜以继日醉心立业,有时也该好好放松一下。再说主公之欢心不比凡夫俗子,其切时弊而不固执,循天理而不失潇洒,能得此精髓者唯你郭奉孝。所以主公还需你多多关照!”

言语至此,荀彧竟是拱手而拜。郭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拱手回礼:“文若兄怎么还认真起来了!主公于我等有知遇之恩,我等理应涌泉相报。文若兄才冠天下,更是主公左膀右臂,主公日后更需要文若兄多多辅佐。”

荀彧言至于此,嘴角扬起一丝无奈:“奉孝贤弟抬举我了。想我荀彧少时苦读兵书,在兵法谋略上略有心得,行军打仗、内政治理还能勉强应付。但如贤弟所见,这曹营中人才辈出,兵法谋略、内政民生皆有人才治理,有我无我风水长转。但我与主公,或许终归不是一路人啊!”

郭嘉闻听此言,一时陷入沉思之中。

“足了足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言语间,荀彧起身,歪歪扭扭地向着门口走去。

郭嘉赶忙上前搀扶,却被荀彧紧紧握住了双手:“此去乌桓路途遥远,贤弟一定保重身体,多多关照主公。为兄我便坐镇许昌,待尔等平定乌桓归来,我荀彧便为主公与贤弟庆功。”

“可主公还没说谁去谁留啊?”郭嘉一脸疑惑道。

荀彧却是满目自信:“主公心中作何安排,贤弟自是比我更清楚。走了!”

言罢,荀彧向着巷子深处走去。郭嘉看着荀彧的背影,心中忽地升起一丝落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