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儒纳士(1 / 1)

朱元璋以武力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帝国。开国之初,武人受到优厚待遇是可以理解的。三十一年后,建文帝努力提高文臣地位,正是适应时势的转变。但予盾的是,文臣地位的提高,武臣的权益就会受到忽视,这样就会引起他们的不满。朱棣“靖难”,依靠军人势力提出诛“左班文臣”,这是他夺权的需要。但当其政权稳固后,面临要治理整个国家,这时文人就显得很重要了,文臣的地位因此也会随之而改变。这同样是时势使然。

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率兵南下时,他的主要谋士僧道衍要求朱棣在功成之日要保留读书种子,就是预见了时势将要发生这种变化。

但是道衍的劝说岂能阻碍朱棣的杀戮!当朱棣从烽烟和血泊中走进南京城,面对着一批至死不肯合作者的时候,他便会毫不顾惜地铲除这些“读书种子”。

然而,朱棣做了皇帝后,也总想把自己打扮得温文些。他知道,人民绝不欢迎一个暴虐好杀的皇帝。

为表示自己是一个偃武修文的明君,他倡导儒学,优礼孔裔,不断聚集文士编纂图书,在他身边总是簇拥着一批文人学士。朱棣本身似乎也真的温文尔雅了起来。永乐朝的御用文人杨士奇称颂说: “太宗皇帝御天下,慨然欲作新人,兴起斯文。”朱棣将首先降附且长于文学的解缙、胡广、黄淮、胡伊、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人罗置内阁。这些人“既荣称于其身,暨其家之父子兄弟”,亦皆“与被其荣”。

然而,他们名义上是参赞机密,实际上不过是稽古纂述,很难参与决策。宠臣解缙就是正因为议及建储而丧了命的,这在下文会谈到。

朱棣称儒学为“国家致治首事,不可视为迂缓不切之务”,称“孔子代天立教,故万世帝王敬事之”。他聚众修书,除《四书五经性理大全》外,还有《孝顺事实》《为善阴骘》等。他下令购求天下图书,说: “凡人积金玉皆欲遗子孙,朕积书亦欲遗子孙。金玉之利有限,书籍之利岂有穷也?"

他还将儒臣所纂修的《周易大义》《尚书直指》《春秋直指》等“于斋阁书殿寝室各置一本,得备观览”。他常听文学侍臣为之讲解经典。他要求“于讲说道理处必举前古为证,庶几明白易入”。他认为“帝王之学贵切已实用”,因而“讲说之际,一切浮沉无益之语勿用”。朱棣绝不是个书呆子。

永乐文治堪称盛事的莫过于《永乐大黄》的纂修了。永乐元年(1403)七月,朱棣命翰林侍读学士解缙等人将“以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

书成之后,朱棣赐名为《文献大成》,但朱棣仍以为其书尚多未备,再命太子少师姚广孝等人重修。书成于永乐五年(1407)十月,凡二万二千二百一十一卷,朱棣赐名为《永乐大典》。《永乐大典》是中国古代重要的文化典籍,它为保存古代文献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朱棣并不是那么热衷于文化事业的,古人所见不差。

永乐二年(1404),饶州府一位读书人朱季友,向朱棣献上了自己的著作,据说其中“专斥濂洛关闽之说,肆其丑诋”。朱棣读罢大怒,说:“此儒之贼也。”侍从之臣纷纷给朱棣出主意如何处置这位迂夫子。朱棣说: “谤先贤,毁正道,非常之罪,治之可拘常例耶?”中国有笞辱示众抄家焚书的传统,于是,他下令将朱季友押回饶州, “会布政司府州县官及乡之士人,明论其罪,答以示罚,而搜检其家,所箸书会众焚之”,“仍不准称儒教学”。可见,当时读书人是不准独立思考的。

另一部值得注意的是永乐时所修的《太祖实录》。

朱棣七月即位,十月就迫不及待地下令以侍读学士解缙为总裁重修《太祖实录》,为自己“继统”制造合法依据。他对建文朝由方孝孺做总裁编修的《太祖实录》很不满意。按察金事叶砥因建文时与修实录, “书靖难事多微词”,朱棣将其下狱,并“籍其家”。

知府叶惠仲等人也因曾与修实录“指斥靖难君臣为逆党,论死籍没”。但朱棣对重修的实录仍然不满。总裁解缙后亦借他事下狱,终于死在狱中。

永乐九年至十六年(1411—1418),学士胡广,祭酒胡俨、学士黄淮,杨荣等为总裁三修《太祖实录》。朱棣至此才说: “庶几小副朕心。”《太祖实录》一再重修,无非是为朱棣的篡权做掩饰,使“继统”合法化。在三修《太祖实录》中,朱棣屡称自己是“皇考高皇帝,皇妣高皇后嫡子”,多次暗示朱元璋曾属意于朱棣。

这种有意做伪,不仅使实录不实。明人王世贞说, “读累朝实录,可据者十六七”。更恶劣的是不准人讲真话,甚至史官也只能屈从于皇帝的喜怒。

同时,朱棣对有关建文的史籍一概禁毁,于己不利者虽片纸不留。甚至民间有藏方孝孺文集者也坐死。再加上党禁严迫,人人自危, “凡系诸臣手迹,即零星片札,悉投火中,惟恐告评搜捕瞳之,故其事十无一存”。“焦园蚕室,尽付劫灰,头白汗青,杏如昔梦”。给后世治史者造成了极大困难。

朱棣的文化专制政策影响深远。暴力统治加思想牢笼,知识分子除了做皇帝的家奴外别无出路。有明一代无突出的文化成就,就是那些入仕高官者,在皇帝的**威面前不过狗彘而已。

朱棣把自己打扮成儒家政治理想的继承者,想要作为一位盛世名王留于史册,最能反映朱棣这一思想的是他亲自编纂的《圣学心法》。他“修文竟武,灭虏迁都,终其身不敢自逸”,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受这种思想驱使。

《圣学心法》成书于永乐七年(1409)二月,是一部帝王教科书。其时,朱棣即将巡视北京,随向翰林学士胡广等出示一书,说: “古人治天下,皆有其道。虽生知之圣,亦资学问。由唐汉至宋,其间圣贤明训,具著经传。秦汉以下,教太子者多以申韩刑名术数,皆非正道。朕间因闲暇,采圣贤之言,若执中建极之类,切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今已成书。卿等试观之,有未善,更为朕言。"

胡广等人“编览毕”,奏曰: “帝王道德之要,备载此书,宜与典谟训造并传万世。请刊印以赐。”朱棣曰: “然。”遂名曰《圣学心法》,命司礼监刊印,这便是《圣学心法》的编纂缘起和它的大致内容。

在历代帝王中,朱棣最称许唐太宗,称其事功而追慕之。他曾说:“若唐文皇帝,倡义靖难,定天下于一。躬擐甲胄,至履弘堂而登睿极。其思患也,不可谓不周,其虑后也,不可谓不远,作《帝范》十二篇以训其子,曰饬躬阐政之道在其中。详其所言,虽未底于精一执中之蕴,要皆切实著明,使其子孙能守之亦可保为治,终无闺门藩镇之祸。”因此,也可以说《圣学心法》是朱棣模仿唐太宗的《帝范》之作。

关于成书的原因,朱棣还说: “朕常欲立言以训子孙,顾所闻者不越乎六经圣贤之道,舍是则无以为教,尚何舍哉!故于几务之隙,采古圣贤嘉言,编为是书。”

因而,该书可以说是历代“圣贤”治国方略语录之大成。然而,虽然此书是采集古人言论而成,但表述的却是朱棣的政治观念,特别是卷首洋洋六千余言的序,更是夫子自道。朱棣说: “不观吾言则无以观吾之用心,不知吾之用心则不能窥圣贤之阃奥。非欲其法于吾言,实欲其取法于圣贤之言也。”所以,它是研究朱棣政治理想的集中而有代表性的材料。

从《圣学心法》看,朱棣所标榜的儒家政治思想大体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敬天法神。天,天命的观念,自产生以来,便与政治密不可分,被统始者利用来作为加强自身权威的工具。以后历代,天命观虽迭经发展变化,但仍不脱君权神授的圈子。他们对天既敬且畏,唯恐天命不佑,同时又借天命畏人。作为最高统治者,明成祖朱棣继承了西周以来大命观中的许多内容。

二是保民如赤子。在阶级社会中,不同的阶级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各个时代的政治家、思想家都在探讨这个问题。中国的儒学政治家、思想家们,设计了一个和谐美妙的蓝图。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君主与百姓被他们描述成家庭关系,君主是大家长,人民便成了子民。

这大家长不仅有权役使其子民,征其贡赋,而且有保护他们的义务。统治阶级既没有无限地压榨、剥削,被统治阶级也没有无休止地反抗。他们之间是协作的、谐调的,其所作所为均是有节制的。朱棣承认、宣传这一主张。

朱棣认为仁政包括:施仁政则得人心,得人心则得天下;剥削榨取留有余地,则民乐而从之;历代君主自命为天下的主宰,总是以救世主自居。

永乐二十二年(1424)间,明朝政府为国计民生花了大量的工夫,如移民屯田,发展军屯,治理水患,蠲免赋税,赈济灾民,等等,都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

三是制礼作乐,明刑弼教。礼、乐在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历代统治者都十分重视发挥礼乐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因而致力于制礼作乐。

四是养士择贤听谏纳言。君主以一人临天下万民,虽全智全能也不可能事事亲躬。君主之能在于用人。因此,养育人才、选拔人才便成了历代有为君主、政治家重视的问题。

朱棣主张:致治须资贤才,贤才须养之而成,故育才须从建学立师为急务;任人当择贤才,择贤才当取之至公而用之至当;用人果贤,听之勿疑,官皆称职,庶事咸康。

但是还应该补充的是,即君主要使士为己用,必须待之以礼,否则将不会得士。朱棣说: “人君之于臣下,必遇之以礼,待之以诚,不如是则不足以得贤者之心。夫君不独治,必资于四臣。敬大臣非屈己之谓也,以道在是而民之所观望者也。是故,待下有礼,则天下之士鼓奋而相从。待下无礼,则天下之士纳履而远去。”

“纳谏亲贤说”在中国是有古老传统的。朱棣以明君自许,他要继承和发扬这个传统。

可以看出,朱棣的治国理想是以儒家学说为主体,摒弃了“申韩刑名术数”,全面继承了中国传统政治学说的“敬天保民”的思想。其核心,不仅承认天命,鼓吹天人感应,而且重视人。人君要行仁政,要保民如赤子,以天下人心之好恶为取舍。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主举贤纳谏,人臣礼乐和谐。整个社会应是一个以道德、礼教相约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有秩序的社会。可以说朱棣的治国理想便是儒家的政治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