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在没有遇到顽强抵抗的情况下顺利地渡过了长江。受到胜利鼓舞的诸将纷纷要求直接向南京进发,但朱棣提出要进攻镇江。镇江在高资港之东,二地紧邻。朱棣说: “镇江为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来非便。譬之人患疥癣,虽不致伤生,终亦为梗。先取镇江,断其右臂则彼势危矣。"
朱棣命投降官军的海船上挂起黄旗,在江中往来。镇江城上的守军遥望江中船只旗帜换颜色,知道他们都已投降了,在惊恐之余都感到大势已去。镇江守将指挥童俊早有异志,见时机已到,便率众投降了燕军。
在京师周围,镇江乃是要害之地。当燕军临江京师紧张备战之时,刑科给事中常熟人黄钺因父丧,丁忧在家。方孝孺前往吊唁时,他们曾屏去闲人讨论国事。黄钺说:“苏、常、镇江,京师左辅也。唯镇江最要害,守非其人,是撤垣而纳盗也。指挥童俊,狡不可任,奏事上前,视远而言浮,将有异志。”
他一直关注着镇江的防守,当然会注意到镇江的守将。一个人的内心,常常会通过眼睛表现出来。童俊既已心怀二意,那么当他在皇帝面前奏事时就会“视远言浮”。童俊的投降,证实了他的判断。
六月初八,燕军进驻龙潭。在这里可遥见钟山了,朱棣一望钟山不禁泪下。诸将不解其因,问道: “今祸难垂定,何以悲为?”朱棣说: “往日渡江即入京见吾亲。比为奸恶所祸,不渡此江数年。今至此,吾亲安在?瞻望钟山,仰怀孝陵,是以悲耳。”朱棣说至伤心处,弄得诸将也跟着掉了不少的眼泪。
燕军日日逼近京师,宫中的气氛更是日趋紧张。靖江卫王府长史萧用道,衡王王府纪善上书中论战守大计,对当政大臣颇有批评。建文帝将上书交给群臣讨论,想不到一位当政大臣竟盛气谩骂二人。右副部御史练子宁对这位当政大臣的专横很是不满,怒而言道: “国事至此,尚不能容言者耶?"
这位骂人的当政大臣自知国事弄到这步田地,自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也感到了惭愧。但面对燕军的南下,举朝上下仍然计无所出。有的建议建文帝逃往浙江,有的建议逃往湖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前线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沿江海船都已投降了燕军,燕师渡江,镇江守将投降,一向不懂得着急的建文帝此时忧心如焚。他徘徊于殿廷之间,看着身边一群噤声不语的文武官员。他们平日里高声阔步,谈古论今,如今竟拿不出个安邦救国之策!建文帝忽然停住脚步,令内官传方孝孺进宫。
方孝孺此时正在家中养病,但宫内宫外的事,他一刻也未从心中放下。听到皇帝召见,他赶忙强起赴朝。建文帝问: “今事已急,请问先生计将何出?”方孝孺早在路上想好了要说的话,略加思索便答道:“今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尽撤城外民舍,驱民入城,足以为守,城外积木悉运入城。”
方孝孺提出的办法,正是坚壁清野的办法。他希望燕军在城外得不到物资支持,不能久驻,同时固守坚城,以待援军。
建文帝听从了方孝孺的建议,于是下令调遣军民商贾及诸色人臣,赶赴城外,夜以继日,拆除屋宇,搬运物资,不给燕军留下任何可用的东西。拆下的砖瓦木料越积越多,家园毁坏后搬出的物资到处都是。
当时天气炎热,拆物运物的人们又得不到休息,苦不堪言,时间长了不免嗟怨之声。形势日益紧张,督役的人限令尽快将物资运完,实在运不了的,便放火烧了,大火连日不息。与此同时,另一批军人民夫在日夜加固京师的城墙,夯土喊号之声不绝于耳。人多手杂,指挥不善,修筑又不得法,刚筑好的一段墙又被震塌了,只好再筑。
方孝孺仍希望能借和谈推迟燕兵的进攻。他又向建文帝建议说: “前遣郡主未能办事,今以诸王分守城门,再遣曹国公李景隆,茹尚书(茹瑞)、王都督(王佐)往督龙潭,仍以割地讲和为辞,用觇其虚实,且以待援兵至。那时,选精锐数万,内外夹击,决一死战,可以成功。万一不利,则车驾幸蜀,收集士马,以为后举。”于是,建文帝下令谷王朱穗、安王朱楹分守都门,派李景隆等人往见朱棣。
李景隆、王佐等人来到龙潭燕王帐下。按明朝礼制规定,亲王地位下天子一等,公侯以下都要向亲王匍匐行礼。李景隆虽位至曹国公,仍不能不跪倒,兵部尚书茹瑞、都督王佐更不在话下了。
燕王的封号早已在建文元年(1399)被削除了,但此时他们又不能不对朱棣以燕王相称。燕王雄武自有一股威风杀气,一般人见了都敬而远之,曹国公见了竟低头不敢仰视,伏在地上惶恐地流下汗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在地位上低燕王一等,而因为他是朱棣手下的败将,而此次来是有求于朱棣。倒是朱棣先开了口,说道: “勤劳公等至此,雅意良厚。”话中不无讥讽,李景隆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他再三叩头之后,才说了要求割地请和的话。
这下又惹出朱棣一大套话来,朱棣说: “公等今为说客耶?始吾未有过举,辄加大罪,削为庶人,以兵图逼,云‘大义灭亲’。吾今救死不暇,何用地为!且今割地何名?皇考混一天下,为天子、诸王裂土分封,各有定分,割地说,此又奸臣之计也。吾今之来,但欲得奸臣耳。公等归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免胄,谢罪阙下,退谒孝陵,归奉北藩,永祗臣节,天地神明在上,吾之此心,明如皎月,不敢渝也。”朱棣又借此机会宣传了一番。
李景隆空手而回,建文帝再问计: “不欲割地,计将安出?”李景隆说: “彼必欲得罪人,然后可以退师。”建文帝又命李景隆再出城,让他对朱棣说: “有罪者俱已窜逐于外。无在京师者,俟执来献。”但李景隆迟疑不肯出城,他请求建文帝命在京诸王与他一道去见朱棣。
李景隆与谷王朱穗、安王朱楹一道再次来到朱棣驻地。朱棣见了诸王态度自是不同,一则他们是亲兄弟;二则是在京诸王也遭到建文帝的不同处分,他们是同病相怜,正好借此互通声气。朱穗与朱棣等人互道劳苦问候,朱棣说: “吾为奸臣所逼,危如累卵,今幸见骨肉!奸臣不轨,欲次第见倾,若落彀中,则覆诸弟如剿彀耳。”
朱棣说着,又流下了眼泪。诸王提到割地请和的事,朱棣说: “诸弟试谓斯言当乎否乎?诚乎伪乎?果出于君乎?抑奸臣之谋乎?"谷王朱穗等人现在虽被建文帝派遣,但在建文即位之初,他们都曾是防范的对象,因此他们对朱棣的话很能听得入耳。他们纷纷说道: “大兄所洞见是矣。诸弟何言?诸弟之来,岂得已哉!”朱棣再次表白说: “吾此来但得奸臣而已,不知其他。”于是,李景隆、谷王在一次宴请之后,再次空手而回。
六月十二日,建文帝派人秘密前往各地催促援兵。到各地去的人都带有用蜡丸密封的建文帝的谕令。但这时燕军已逼近京师,严密防查从京师出来的人,他们大都被燕军抓获,极难离开京师。而此时王叔英募兵于广德,姚善起兵于苏州,练子宁募兵于杭州,黄观募兵于上游。
为了取消朱棣的口实,被他指为奸臣的齐泰、黄子澄再次离开了京师,齐泰到广德从王叔英,黄子澄往苏州从姚善。但由于募兵行动得太晚,形势已对朝廷不利,王叔英在广德募兵竟无人响应,黄子澄想航海到外洋征兵也没有结果。即使募到兵也来不及赶赴京师了。建文帝盼援兵不见,一筹莫展,与方孝孺执手而流涕,只好命徐辉祖等人分道出御。
这时谷王朱穗、曹国公李景降等人把守金川门,以城中兵力而言,尚可抵挡一阵。但守城诸将并不心齐,甚至左都督徐增寿也被发现与朱棣勾结,心怀二志。一日在殿廷上,徐增寿徘徊不安,群臣从他心神不宁的神态看出他要图谋不轨,打算做燕军的内应。御史魏冕、大理丞邹瑾忍无可忍,决心防患于未然,一步冲出朝班,抓住徐增寿便打,十七八人也一同拥上动手,并请求皇上立即将徐增寿处死。可建文帝仁柔心肠,竟宽宥了他。
六月十三日,燕兵进至金川门下。金川门为京师北门,面对大江,最为冲要,把守此门的正是谷王朱穗和曹国公李景隆。因为朱棣了解南城中尚有实力,一时还摸不清底细,不敢贸然攻城。
朱棣还是先采取了攻心战术,他先命人请皇嫂来军中,皇嫂即其兄懿文太子妃常氏,常氏来到后,朱棣向她又述说了一遍建文帝的罪状和兴兵的原因,仍想把自己带兵前来说成是合法的。同时,他命人用箭向城中射入一封给弟妹的书信,想瓦解京师的防守,采用“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策。
当然,朱棣仍担心会遇到官军的激烈抵抗,勤王兵四集,便派遣先锋刘保、华聚等人领骑兵千余,到朝阳门探望虚实,得知城上防守松懈,方下令整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