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算来,朱棣已经起兵三年,众将士前仆后继,浴血奋战,虽然常乘胜逐北,但也屡陷险境,所克城邑,兵去旋复为朝廷守。三年所得只永平,大宁,保定三府,许多骁将勇士战死疆场血染黄沙。朱棣的部下欣然跟随他南征北战,倒并不全然由于朱棣善于驾驭。
在他们看来,朱棣是个龙种,迟早会当皇帝。一旦朱棣做了皇帝,拥戴他的人便都会成为功臣而飞黄腾达。他们实在是为了自己而战。转战三年,风霜雨雪、刀光剑影,使众将士厌倦了。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把朱棣抬上皇帝的宝座,自己也好平步青云。现在不是除了北平之外又得了三府吗?就做这几府的皇帝也好!
在北平做个小皇帝,画疆自守,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朱棣拒绝了这一具有**力的建议。他对群臣说: “我之举兵,所以诛奸恶,保社稷,救患难,全骨肉,岂有他哉!夫天位惟,焉可必得?此事焉敢以闻?待奸恶伏辜,吾行周公之事,以辅孺子,此吾之志,尔等自今甚勿复言。”
其实朱棣心里比诸将士更急,当皇帝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可是他也比诸将士眼光更远大,胸怀更雄野。他绝不会偏据北方一隅的,他要做个堂堂正正的大明皇帝。他这个心事,如今还不是宣布的时候。就此当小皇帝,或明言将来要就大位,岂不自乱了阵脚?现在虽有北平、永平、大宁、保定诸府,而天下之大,朝廷之势力未消,真的较量下去,胜负之数并不清楚。
然而,朱棣志在必胜,也确有获胜的胆魄。现在权且还称为保社稷,大不了行周公辅成王之事,藏起锋芒,收揽民心,朱棣确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遥想其父朱元璋起事之时,朱升建议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二人一拍即合,收起锋芒,积蓄力量,静观群雄相斗,待其非败即伤时,出而收拾残局,稳稳当当地登了大位。
朱棣此举虽然并非出自乃父亲授,但他抓住了权力之学的精髓,也难怪有人称他酷类先帝了。可是朱棣与众将士的这一讨论,毕竟暴露了他们有当皇帝的打算,而朱棣更声称“天位惟,焉可必得”,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此事张扬下去对他们的形象极为不利,特别是不能让后世史臣知道。
朱棣的一番话,没能使群臣死心,都认为朱棣可能是故作谦逊之词。这可能也是周公定下的规矩,帝王即位,要有臣民三次劝进,一示帝王谦谦有礼,二示其事顺乎民心,接着宁王朱权又来三劝,朱棣仍然坚辞。三劝而后,朱棣仍然不允,看来这回是真的了,不可再劝了。
朱棣虽不同意马上即皇帝位,但对众将士的忠心是颇为嘉许的,他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他不能让众将士就此一无所得。他下令赏赐将士,给有功之臣加官晋爵。
朱棣赏赐将士的同时,又将投降的顾成升授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决心再次南伐。
燕王回到北平,朝廷上下不免沾沾自喜,廷议都说燕师出没劳苦,军力薄弱,他们爱听前线的捷报,并不认为形势会有什么危险,他们甚至故意扣压坏消息而假装听不见。而有时官军确也能打一些胜仗。如就在本月,平安便在杨村打败了燕将李彬。
然而形势正在潜伏着危机,一些明眼人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早在这一年六月,观海卫指挥张寿,酒后不禁说了几句真话,认为国事危急实堪忧虑,不料这话犯了当政者的大忌,观海被以“妖言”罪处死。
建文君臣提倡以儒家学说治国,对宦官约束很严。尽管宦官奉命出使、监军等等是皇祖朱元璋留下的陋规,但自那时起,宦官便不得为所欲为。后来一些中官奉使四方,依势侵暴吏民,各处多有告诉。朱允蚊下诏所在有司逮治,绝不留情。
这一严厉措施,颇招致了宦官们的不满,其时河北、山东战事方殷,这些宦官都希望燕军能够得胜。这样不仅可以报仇,而且由于拥戴之功将来肯定不会吃亏。于是,一些被黜的不法中官,先后北上投奔了朱棣。就是那些仍留在南京的,也无不怀有二心。
如今朝廷倾全力阻击燕军,致使燕军迟滞河北,难得南进。而相比之下,南京的防卫显见空虚。这些宦官们就悄悄将南京空虚之状密报燕王,意在诱其避开大军,直捣南京。
宦官们所提供的消息,使得企图摆脱不进不退的困境的朱棣,豁然开朗。他慨然叹曰: “频年用兵,何时能止?要当临江一决,不复返顾矣!”
朱棣决心直下南京。
这时官军主力全集中河北山东一带,把守南京门户的是驸马都尉梅殷,这年十二月朝廷派他为总兵官镇守淮安,防止燕军南下。
梅殷,字伯殷,是河南侯梅思祖的从子。他天性恭谨,有谋略,尤长于弓马。洪武十一年(1378),成了朱元璋的乘龙快婿。其所尚之宁国
公主便是朱元璋的第二个女儿。朱元璋的大女婿李祺,是韩国公李善长之子。
洪武二十三年(1390),李善长牵连到胡惟庸案中被杀,这时李祺已死,梅殷在诸女婿中便为长了。在十六个女婿中,朱元璋最喜爱梅殷。那时,曹国公李文忠典国学,梅殷受命巡视山东学政,因为事情办得出色,朱元璋曾经赐敕褒美,夸赞他精通经史,堪为儒宗,当世无不以为荣耀。
朱元璋晚年,诸王势力强势。朱元璋为之很是忧虑。他曾把梅殷密秘召到身边,嘱咐他将来辅佐皇太孙。如今燕王发难已经三年,日日向南方逼近,正是梅殷出力之时。他召募淮南民兵,号称四十万之众,严阵以待。朝廷还派左军都督佥事徐真,右军都督佥事马傅率偏师北进御敌。
朱棣出师之前亲自撰写祭文,祭奠天下阵亡将士。被祭奠者不仅有燕军中之阵亡者,也还包括官军中之战死者。不管如何公开宣传,朱棣心里很清楚,这场战争实际是他发动的。驱天下之兵马于刀兵之阵,陷南北之人民于祸乱之中,即使上天不谴责,民心也是不会嘉许的。朱棣惯于争取民心的手法,他的祭奠,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为他去死,杀了人,还想让人称颂他的仁义之心。
同时,朱棣还将在永平擒获的辽东指挥王雄等七十一人释放,令其归还本卫。王雄等临行前,朱棣向他们进行了一番说教。当然仍是“奸臣浊乱朝纲,废成法屠我诸王昆弟以危社稷”,因此不得已而起兵的一番话。
但这时朱棣不仅以释放战俘故意示恩,而且又常把天下生民挂在嘴边。他说: “每战擒获将士,思其皆我皇考旧人,为奸臣驱迫战斗,盖出于不得已,实非本心,念其皆有父母妻子朝夕盼望,悉放遣之。故今亦释尔等。”
杨文军队在蓟州、遵化一带纪律不佳,给无辜百姓带来不少祸患。朱棣抓住这一点,指斥杨文暴虐,这不仅更显己之高致,而且意在离间其上下之心朱棣这一举动收到了效果,王雄等人无不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对于杨文则颇生怨愤之心。朱棣此时释俘,更有深意。他每当南征,总不免后顾之忧,辽东一翼之官军如同他心腹之患。如果王雄等人回到辽东能对杨文有所掣肘,那么他的南征就可大大放心了。
十二月十二日,朱棣誓师南征。他要争取民心,竭力把燕军打扮成义师。但古来兵匪一家,少有行军不祸及无辜者。朱棣虽然指斥了辽东官军的残暴,但他同时感到必须对自己的部下加以约束。
半个月后,除夕将近,朱棣的大军驻营蠡县汊河。燕军的目的是避开真定和德州的守军,从二者之隙直插山东进入淮北。但德州与真定之间,也不一定会毫无阻挡,时刻都可能遇到官军的游骑。朱棣首先派李远带八百骑兵侦察官军动静,扫清道路。
官军并没有因为新年而放松戒备,大年初一,李远来到藁城,正遇上驻守德州的都指挥葛进领马步官军万余人渡河北上。李远兵少,不能硬拼,他抓住战机,乘官军渡河还没结束,出兵击之。官军见到燕兵冲来,稍稍退却进入林间,意在邀李远来战。
这时双方都下了马徒步而战、短兵相接。官军见李远兵少,产生轻敌之念。李远一退,官军便追,殊不知这是李远诱敌之计。李远乘机分兵潜入敌后,把官军的马匹全部放跑。李远突然反攻,官军退却,发现马匹已经不见了,军心大乱,李远带兵乘势冲杀,官军大败。这一仗官军被斩首四千余级。许多军士溺水而死,不少马匹落入燕军手中,葛进逃脱。
燕军首战得胜,朱棣大为高兴,赐玺书慰劳李远,称赞他的轻骑八百,出奇应变,破敌万人,其功壮伟,即与古代名将相比也不为过分。尤其是这一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本来寒冷凄穆的军旅之中顿时充满了喜庆气氛。朱棣下令对能奋忠效力的李远所部将士加以褒奖,前锋交战都指挥以下以至军校,皆升一级。
燕军南下的同时,官军则在北上。他们想在朱棣退回北平时候乘势出击。平安带领数万兵马从真定出发,意欲收复通州,朝廷正月初一下令魏国公徐辉祖率京军往援山东。李远在藁城击败的葛进,即是官军北上之先锋。
朱棣锐意南进,又派朱能带一千轻骑往衡水哨探,正与平安北进之兵相遇。不幸的是平安的兵一战而败,损兵七百余,失马五百余,指挥贾荣也被生擒。
朱棣挫败了东西两翼之敌,便又带兵从馆陶渡卫河下东阿,拔东平,陷汶上,所向披靡。再向前推进就是孔子的老家曲阜了,但朱棣率军并未进曲阜之境。因为既然是自称仁义之师,那么在圣人面前便不能不装作通达情理的一般。
这场战争,不仅是军事上的较量,也是道义上的抗衡。朱棣逐渐地意识到争取军心民心的重要性。燕军经过馆陶时,朱棣见一士兵因病卧倒在道旁。他立即命身边的人牵过自己的从马,扶病员骑上,不想身边的人都说,大王的从马士卒不宜乘。
朱棣说:“人命至重,马岂贵于人乎?今病卒不能行,不以马载之,则遂弃之耳。战用其力,病而弗顾,是爱人不如爱马也,宁辍马以乘之。卒既获济,马复何损!"
燕军继续向南进,正月十五日攻沛县。本城知县名颜环,字伯玮,庐陵人,是唐代大书法家鲁国公颜真卿之后,聪敏介直,能文章,善事父母,友于兄弟,睦于族姻,乡党称其六行无异辞。
建文元年,朝廷征求人才,伯玮以贤良应选,受命担任了沛县知县。燕王起兵之初,李景隆屯兵德州,淮北民终岁转饷。颜伯玮善为规划,调度有方,使民不告劳而使德州粮饷不困。建文三年(1401)六月,燕军掠济宁,游兵过沛县,沛人窜匿,伯玮设法招徕。后为阻止北军南下,朝廷命于此地没立丰沛军民指挥司。颜伯玮乃召集民兵五千人,筑为七堡,坚守待敌。
但后来由于山东战事告急,三千人被调去充实前线。所存仅疲弱不堪战斗之兵。这时,燕军突然南下,伯玮知力所不敌,便派遣县丞胡先百夫长邵彦庄密至徐州告急。但援兵竟久而不至。伯玮知道败不可免,便命其弟颜珏、其子颜有为还家侍父,让他们告诉父亲: “子职弗克尽矣!”而自己下定决心与城共存亡。
颜珏清楚自己职位卑微,再则大势已难以挽回,不敢企望垂名青史,但为人臣者便当尽臣节,而临死犹不忘救生民于水火。六月十三日,燕军攻破县城东门,守城指挥王显竟开门投降了。颜伯玮见自己尽节的时刻已到,便仔细服好冠带,登上公堂,向南礼拜,痛哭大呼: “臣无能报国矣!”自颈而死,时年五十岁。
燕军破城而入后,主簿廖子清、典史黄谦也都被俘。燕将想释放廖子清。廖子清不愿偷生,表示: “愿随颜公地下。”慷慨就义。燕将又派黄谦往徐州招降,黄谦坚决不从,也从容赴难。
燕军进逼徐州,支将王聪进攻萧县。知县郑恕率众拒守。城破,郑恕殉难。
此次朱棣挥军南下,意在**。但以徐州当南北咽喉之地,岂能不思夺之。即使夺取后弃之而南进,也可使徐州的守军不敢摄其后方可。况且这时燕军已令各营军士四出筹集军粮,正是燕军虚弱易遭攻击之时。朱棣与诸将商议了一个破敌之计。
燕军将重兵埋伏于九里山下,且以百余骑藏于演武亭。朱棣命几个骑兵往来徐州城下,意引城中守军出城。官军虑有埋伏,坚守不出。燕军见状便在城外烧毁民房又向城中大喊大骂,有一个骑士还向城上射了一箭。直到傍晚,这些人才撤回。第二天,这批人又来到城下挑战。城中守军不胜气愤,便打开城门,派五千人渡河追击燕军。
追兵刚涉河之时,便听一声炮响,燕军伏兵冲出,官军仓促应战。这时朱棣本人带领几名骑兵绕出敌后,断其归路,使敌人腹背受敌。官军崩溃,众人争相夺桥入城。不料,桥突然断裂,士兵们纷纷落水。被杀死或溺水而死者,竟有三四千人之多。守军吃了这一亏之后再也不敢出城,哪怕是燕军单骑往来城下也不为所动。燕军在徐州城外逗留近将一月,得以从容休整筹粮,竟不受城中守军干扰。
燕王准备开赴宿州。朱棣外祖父徐王便居于此地。这徐王姓马,是高皇后马氏的父亲。元朝末年,马公以杀人亡命定远。在那里他结识了郭子兴,并把自己的三女儿托付给郭子兴。这三女儿后来被许配给朱元璋,就是后来的马皇后。朱元璋做皇帝的时候,马公及其妻郑氏都已经死了。他们并没赶上好日子。
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追封马公为徐王,郑氏为王夫人,同时在太庙之东建立祠堂供奉烟火。祠堂落成之日,马皇后亲自奉安神主,在祝文中自称“孝女皇后马氏谨奉皇帝命致祭”。洪武四年(1371),朱元璋又命礼部尚书陶凯到宿州的坟前立庙,朱元璋亲自撰文致祭。马公夫妻在黄泉之下落得个身后之荣。
宿州已现在众人眼前,朱棣告诫众将士说闵子乡是外祖徐王坟之所在,无得骚扰,违者不宥。既然朱棣一再标榜自己为高皇后嫡生,受到父母的钟爱,便不会放过这表现机会。他派都指挥李让前往徐王坟致祭,并颁钞锭赐予徐王亲族。因为在军旅之中,朱棣不愿拿也拿不出更多的东西去换取外祖之乡感戴。他想这一万锭纸币就够了。反正这时纸币还值些钱。不用说元朝近百年间是通行纸币的,就是洪武年间也仍然强制推行纸币,民间如有擅用金银贸易的是要问罪的。
燕军到宿州,朱棣担心徐州守军会从后面追赶上来。他就派派留都指挥金铭带领游骑到景山一带哨探。官军探得金铭孤军在后,便来追赶。但金铭并不惊慌,他们列队徐行,乍进乍退。官军见此状,怀疑金铭是朱棣所设的诱敌疑兵,因而不敢上前交战。金铭故意拖延时间,待大军已经走远,便引军渡河南下。金铭来到河边,官军也已赶到。
这时只听得炮声大作,官军以为是中了埋伏,慌忙退却准备迎战。官军还没有布阵完毕时,金铭已乘乱过了河。原来,朱棣事先在河对岸只布置了都指挥冀英等少数几名骑兵,约定金铭等人来到河边时鸣炮,造成设伏的假象,以掩护其过河。官军列好阵,见到河对岸并无伏兵出现,倒是金铭已经逃之夭夭,赶赴与主力会合。官军深悔失策,但眼看着放走敌军而无计可施。
燕军接着开进蒙城,驻于涡河。这时官军主力明白了燕军南进的意图。回师追击燕军,平安率马步军四万人为先锋已经赶到。
平安的行动已为燕军知晓。朱棣命朱高煦守住大营,自己率精骑二万人带三日干粮到离开大营百余里的地方设下埋伏。朱棣设想滨河一带林木丛密,平安军必定怀疑有伏,而肥河一带地平少树,平安军一般不会怀疑
燕军在这里设伏。他命令每个士兵都要准备一束火把,使列道相连。
朱棣还告诉留守大营负责警戒的士兵如见到举火,就是与敌人发生了大战,守营大军可以相机行事。一火既举而众火相应,敌人误以为遇到了燕军主力,必会惊慌溃散。如是小战,则不举火。
朱棣等在此接连埋伏了几天,粮食差不多吃完了,也未见官军的踪影。诸将沉不住气,纷纷请求回军,朱棣态度坚决,他断定明后天官军一
定会来到。第二天,各位将领又纷纷请求回师,这时是马无草料,士无粮食,他们认为这是“未遇敌而先自困”。
朱棣并不为诸将的请求所动摇,他心中自有主意。
朱棣说:“贼引众远来,锐竭求战。彼深知大军南行,必袭我后,若败其前锋,则众夺气。”他打了个比方,说这如同锐利的兵器锋芒一旦摧折,其刃自钝。朱棣仍劝众将按甲于此,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诸将拗不过朱棣,只得听从命令。
待到这天傍晚,朱棣命令胡骑指挥款台带领几名骑兵悄悄刺探对方情况。朱棣虽劝说诸将,其实心中如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四鼓时分,只听营外一阵马蹄声,他料定必是款台侦察回营,从**一跃而起。他急于了解到敌人的情况,以证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款台向他报告说敌军已经在离淝河四十里的地方下营了,他们都听到了敌人的更鼓,根据情况判断,敌军将到我们这边来。
朱棣明白就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几日来紧锁的心情顿时舒展。他脸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料想这又是一招胜算而无疑,不禁说道:“贼入吾彀中矣!”
拂晓,朱棣便命胡骑指挥白义、正真、都指挥刘江各领百骑出兵迎敌。他们依旧利用诱敌入伏的老计策。他们将大部分人连续埋伏在沿路,而以十余骑掠过敌营并对敌人侮辱谩骂,诱其出战。他们商定若敌来追,便不战而退,直到与伏兵相合。
上次从徐州南下,都指挥金铭蒂兵诱敌,是以虚当实,官军唯恐有埋伏不敢追击,上了大当。而这次诱敌,是内实外虚。朱棣料定敌人接受上次不追击金铭的教训,一定会再次上当。
白义、王真他们还按朱棣所说在行囊中装满了草,伪充束帛,用于诱敌。遇敌追,则弃之于地。
到了中午时分,白义等果然与敌军相遇,这正是平安所率的官军主力。平安见到燕军不过几名散漫的骑兵,不假思索立刻下令追来。王真等佯败走,行囊纷纷堕地。一些追兵利于财货,竞相拾取。这一跑一追不觉已走了二十余里,突然燕军埋伏呼喊冲杀而出,王真率壮士直冲官军鏖战,官军死伤无算。王真在燕军中夙称骁将,猛虽猛,但后军不继,被平安军包围了。王真受了重伤,仍杀敌数十人,他的力量渐渐不支了。
王真知道自己不行了,便说: “我死也不能死在敌手。”遂自刎而死。王真是燕王的爱将,是咸宁人,洪武时期,起于卒伍,积功至燕山右护卫百户,燕兵起攻九门,战永平、真定,下广昌,徇雁门,从破沧州,追南兵玉滑口,俘获七千余人,累迁都指挥使。燕王曾对臣下说:“诸将奋勇如王真,何事不成!”此时见到王真战死,真是痛如剜心。他气冲牛斗拍马上前亲自迎战。
此时,平安带三千骑兵驻立北岸高坡,朱棣带亲随骑兵迎来。平安麾下有一位胡骑指挥火耳灰者,这人素号骁勇,他本在燕王帐下供职,后来因公务调往京师,现在竟出现于前线与燕王对阵。只见他手持兵器直奔朱棣而来,眼看二人之间就差十步之远近,情况十分危险。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弓弦弹响,一箭飞出,正中在火耳灰者的马上。那马倏然倒地,火耳灰者从马上滚下,燕军一拥而上把他生擒了。
火耳灰者部下有一个哈三帖木儿,也是个骁勇过人的骑士。他看到火耳灰者被擒,竟毫不犹豫地来救,没想到又有一箭射中其马,哈三帖木儿同样成了俘虏。燕军还想用同样的方法擒获平安,但平安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这一仗,燕军还抓获了林帖木儿,所擒者都是清一色的胡骑,斩首数千余级,获战马八十余匹。
战斗刚结束,诸将便向朱棣叩头祝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方佩服主帅的料事如神。幸亏朱棣没有听他们的话,否则真可能丧失此破敌的机会,那便大错特错了。朱棣对诸将的恭维十分得意,他毕竟有大将风度,善于收拢人心。
朱棣说:“卿等谋非不善,而事或有相乖。无苦自贬抑。但有所欲言则言之。勿惩偶不中而遂默。安危与卿等同之。”他们生死的命运已经系在一起了。诸将的忠勇是绝对可靠的。既要突出自己,又要让众将感到自己的感情无处不在,这是居人上者不可缺的一项艺术。
火耳灰者被释放后没走,他愿在燕营中效力,而且成了朱棣的带刀宿卫。朱棣身边的人都担心火耳灰者的忠诚,认为他虽然是燕军旧部下,又素称骁勇,但在官军中时间久了其心难测,令其举刀在主帅身边是不适宜的。
朱棣听罢哈哈大笑,说: “彼皆壮士,况有旧恩!今复生之,必知所报,毋用怀疑。”于是,火耳灰者被命为指挥。哈三帖木儿为百户。诸将都叹服朱棣的坦**胸怀和推诚任人的大度,心中更暗自确信自己在侍奉一位明主。然而他们根本想不到,在火耳灰者投奔燕邸之初,即已与朱棣以生死相许,这些憨直的蒙古人是不会轻易背其旧主的。他们在阵前接连被擒获,这其中也是有原因的。
第二天,朱棣派遣胡骑指挥薛脱欢领军前往宿州哨探,那里是敌人重兵所在,燕军南下可要闯过这一关。这时燕军已深入到官军牢牢控制的地区,不但远离藩邸,而且四面都是敌军,随时都可能遭到围击。燕军欲胜只速战一策。
而敌军此时正驻宿州,广积军粮,作持久打算。朱棣知道与官军硬战是不划算的。他决定仍用釜底抽薪的办法,派兵骚扰粮道,切断其供给。他派都指挥刘江将兵三千往徐州阻截官军粮道。
刘江竟然畏惧不前。朱棣大怒,欲将刘江处死,在诸将竭力乞请下才获免。朱棣又派都指挥谭清领兵百余再往徐州。他到徐州遇到运粮官军运粮船便进行袭击,取得了一些胜利。既而谭清又循河而南,至淮河五河口。
这五河在凤阳府东北,东南有潆河,西北浍河、沱河,东北潼河并于此合流入淮,故称五河口,地之西北有上店巡检司。位于涣水(浍水)和淮河的交界之处,是官军运粮车船的必经之地。谭清带兵沿水陆烧毁运粮车船不可胜计。谭清回军走到了大店,不料遇到了官军。谭清兵马少,受到官军包围。谭清且战且行。
在危急之中,只见前面烟尘滚滚,突然出现一队人马。谭清大惊失色,但见那队马之中大旗上醒目地写着一个“燕”字,原来是朱棣亲自带兵赶来接应。随之冲杀的有火耳灰者,出入敌阵,手刃十余人。官军溃败,谭清引众军冲出重围,之后又与朱棣合兵向官军反击,官军大败,向南遁走,宿州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