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听说盛庸在夹河被朱棣率军打败,顿时一片惶恐,一时间竟无人出高策对局势有所挽回,而是再次宣布贬逐齐泰、黄子澄,以取消朱棣兴兵的口实。上次,齐泰、黄子澄被罢,朱棣不予理睬,这次齐泰、黄子澄被贬,更见朝廷的无能。朱棣知道朝廷是不会就此服输的,朝廷也明白朱棣不会就此罢兵。朝廷将齐泰、黄子澄明为放逐,实派出募兵,朱棣抓住时机,上书朝廷申诉冤屈,在出兵上争取舆论,暗中秣马厉兵以图再战。
朱棣起兵之理由,说是朝廷中出了奸臣,因而称自己的造反为“靖难”。现在“奸臣”已被放逐,朱棣起兵便失去了再进军征讨的理由。但根本问题并不在于有否奸臣,而是在于争夺皇位。如果说朱棣起兵之初对这次“靖难”胜利与否尚没
有胜算的话,那么,现在经过了两年多的较量,朱棣已为自己打出了一个新的局面,他拥兵甚众,足可以挑战皇位了。
朱棣也曾在白沟河被困,于济南受挫,在东昌败北,但无论怎么说,朱棣毕竟已经打出了北平一隅之地。北平、大宁、保定一带,均已在朱棣的掌握之中,如今更迫使朝廷放逐了它的两位肱股重臣,哪怕是名义上的放逐。时至今日,朱棣能够收手吗?他能够为朝廷的拙劣策划所欺骗吗?这显然不能。朱棣懂得,要取得真正的胜利还有一段艰苦的路要走。而且,他十分懂得舆论的力量。
如果说在起兵之时他指斥奸臣乱政,朝廷加罪还会得到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同情的话。那么,如今朝廷不计其谋叛之罪,主动放逐所指奸臣,朱棣再不撤兵甚至仍无所表示便于理难容了。
可是,朱棣绝不会按朝廷指出的道走。他首先要申明“是非曲直”,向天下宣告自己是无罪受罪,接着,他尖锐地指出如今朝廷不过是“外示窜逐之名,而中实主屠害宗藩之志”,朝廷的既定方针并没有改变。朱棣以“叔父” “至亲”的名义要求朱允蚊“下哀痛之诏,布旷**之恩”,既要承认错误又要实际撤兵,不如此,这场战争将继续打下去。按朱棣的说法,曲在朝廷,而且朝廷应该首先撤兵,至于自己则是在被迫自救。
再看朝廷方面,虽表面窜逐齐泰、黄子澄,暗里也用其谋,遣其出四处募兵。这时,方孝孺成为朝中的主要谋臣。此人虽博学方正,但缺少机变,不善权谋,与朱棣、姚广孝之老谋深算形成对照。
朱棣的上书至南京,方孝孺认为这正是缓滞燕兵的机会。他向建文帝提议对朱棣的上书给予回答,用来松懈燕兵的斗志。书信往还至少也需一两个月时间。燕军久驻大名,又将值暑热**雨季节,不战自罢。
这期间,官军各路兵马已逐渐集中,只待远路的云南军队来到,便可对燕军展开大战。方孝孺还建议,调辽东军马攻永平,调德州军马扰北平,其根本之地受敌,必然撤兵归援,那时,大军齐集,追蹑其后,定可一举而破燕兵。方孝孺敦促说: “事已垂成,机不可失。”
建文帝听了方孝孺的议论,觉得很有道理,决定派遣大理少卿薛岩等人奉诏到燕军宣布休兵。建文帝令方孝孺草诏,大致说赦免燕王父子及诸将士之罪,使归本国,勿预兵政,仍复王爵,永为藩辅。
四月十六日,薛岩带诏北上燕军,他随身还携带了数千张用小黄纸印的宣谕,到燕军秘密散发,让燕军将士都明白朝廷的钦令,不要再追随叛贼。
薛岩来到燕军,朱棣读罢诏书,冷笑说: “帝王之道,自有弘度,发号施令,昭大信于天下,岂可挟诈,以祖宗基业为戏耶!”薛岩等俯伏惶恐久之。朱棣说: “诏语如是,尔承命之言何如?”薛岩曰: “但欲殿下释兵,来谢孝陵,则兵可息。”朱棣曰: “宗藩站危,祸难不已,社稷深忧,必执奸丑献俘太祖,以谢孝陵,我之愿也。所典之兵,受之皇考,以为护卫,用备不虞。制度已定,难以更改。今欲释兵,是以徒手待缚,此奸臣谬计,欲以欺人,虽三尺童子不为所罔矣。”
朱棣说着,手指怒目金刚般的侍卫将士说:“有丈夫者!”薛岩惶恐不能回答。诸将士持刀按剑,喧哗不已,要求杀死薛岩。朱棣自然也不相信诏书中关于撤军的许诺,或者说他自己根本不愿接受朝廷提出的条件。
然而,朱棣知道现在朝廷既然放逐齐泰、黄子澄,派来命使,他也不能表现得气量过于狭窄。现在是他争取天下舆论的时候。他拦住愤怒的将士说: “奸臣不过数人,薛岩天子命使,毋妄言!”
在众怒目而视之中,薛岩战栗不已,大汗淋漓。他倒不一定是怕死,他自己也感到不解的是在这个场合本当慷慨陈词,舌战群儒,而如今变得拙嘴笨腮,这样岂不有辱使命了吗?朱棣的话虽为他解了围,但他的心并不因此而安。朱棣对诸将说: “吾见薛岩等言媚而视远,此来觇我虚实,非求和也。宜耀武以示之。”
于是,朱棣传令各军集合列队,请朝使检阅。薛岩整理衣冠,振作精神,依朱棣的安排阅视燕军。官军在前线失利,这是举国皆知事实,但数十万官军为什么竟会与燕军不能相敌呢?薛岩也真想看看燕军究竟如何。薛岩随燕军中官登高阅视,但见燕军营寨相连,一望无边,绵亘百余里。营间戈甲旌旗照耀原野,将士驰射操练,钲鼓宣呼,惊天动地。
薛岩本来是一介书生,虽身为大理少卿,哪见过如此阵势。燕军强大威武的军容,不禁令薛岩暗中咂舌。作为命使,薛岩受到款待,在燕军中一连逗留数日。他对燕军的更进一步了解,使得他对这场战争还能否打下去产生了怀疑。他来这里,本来是为了传布钦命,劝说燕王,想不到却成了燕王的精神俘虏。
朱棣派中使护送薛岩出境,临别时,朱棣对薛岩说: “归,为老臣谢天子。天子于臣至亲,臣父,天子大父。天子父,臣同产兄。臣为藩王,富贵已极,复何望,天子素厚爱臣,一旦为权奸谗构,以至于死。臣不得已,为救死耳。幸蒙诏罢兵,臣一家不胜感戴。但奸臣尚在,大军未还,臣将士心存狐疑,未肯遽散。望皇上诛权奸,散天下兵,臣父子单骑归阙下,唯陛下命之。”
朝廷根本不相信朱棣会就此罢兵,朱棣也不会相信朝廷会真的遵守诺言。双方都在故作姿态,要求对方做出实质性让步。
薛岩回归南京,向建文君臣详说此次燕军之行。他带回来一个信息,燕军军容整肃。上下一心,战场上既不好对付,用计谋也难让其上当。
在使命往还之时,燕军与官军之间的较量也没有停止,双方都在做出新的布置,酝酿着一场新的大战。
薛岩出使燕军的时间是在四月十六日,就在五天以后的二十日,总兵官盛庸便令驿马传书吴杰、平安,领兵会合德州以图北进。薛岩离开燕营后不到十天,彰德各处及德州的兵马就袭击了燕军的运粮兵,杀死数百人,并活捉了指挥张彬。
五月十五日,官军又一次袭击燕军饷道。官军的行动令朱棣不能容忍,总兵官调兵的驿书,又被燕军截获。这些,都成了朱棣拥重为逆的新的理由。为博得舆论的同情,说明错在朝廷,朱棣于十五日派指挥武胜再次上书朝廷,质问朝廷“遣使息兵”是诚是伪?
朱棣进一步蛮横狡辩,说自己拥兵是奉了“皇父明训”,朱元璋在世时曾命他节制北平、辽东、大宁、宣府的军马,既然受命于太祖,那么“岂可委捐”?十分明显,这种狡辩是不合逻辑的。朝廷要朱棣撤兵,可以说与朱元璋命他节制诸军毫无关系。
朱棣说,如果朝廷真的“以社稷为重,宗藩为心,宣大信于天下”的话,就不会计较燕军所控制的最尔之地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如果任何一位亲王都可以凭借武力,随意占领“最尔之地”,那将置朝廷管治于不顾,最后,他又摆出一副只有他才是祖业维护者的架子。并企图用“亲亲之义”打动建文帝,而其核心要求是朝廷撤兵。
但是建文帝并不为其所动,将武胜关进锦衣卫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