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大比拼(1 / 1)

德州激战之时,朝廷并未想出良策遏止燕军。他们再次把燕军退兵的希望寄托在战场之外。建文帝采纳了齐泰、黄子澄的建议,派遣尚宝丞李得北上,下诏赦免燕王之罪,劝其罢兵,借以缓和燕军的攻势。

燕军其时锋芒正锐,自然拒绝了朝廷的劝说。李得未能完成使命,回到朝中反倒把燕王的道理说了一通。建文帝很是不满,将其投入监狱。

济南解围德州光复的消息传到南京,朝廷上下一片喜庆气氛。建文帝下令擢升铁铉为兵部尚书。

燕王撤军北还,战场的形势大为转变。朝廷打算乘胜北进。九月,建文帝下诏,命大将军盛庸总率官军北伐,副将军吴杰进兵定州,都督徐凯等屯兵沧州,相互为掎角。

燕军撤退,使在固守中疲惫不堪的济南军民,暂时摆脱了体力与精神上的重负。他们的坚韧不拔的毅志得到了报偿,强敌在城下败北。山东布政使特进兵部尚书铁铉于九月在大明湖天心水面亭设宴向全城军民犒问辛苦,用胜利的事实进一步激发忠义之心。

在铁铉坚守济南之时,有位宋参军曾被署为赞画军务。凡守城之计,铁铉都与之商议而后定。例如,今燕军撤退,他再为铁铉指说天下大势。他说: “济南,天下之中。北兵南来,其留守者类老弱。且永平、保定虽叛,诸郡坚守者实多。郭布政(指郭贤)辈书生,公能出奇兵,陆行抵真定,南朝诸将溃逸者稍稍收合,不数日可至北平。其间豪杰有闻义而起者,公便宜部署,号召招徕之,北平可破也。北兵回顾家室,必散归。徐沛间素称骁勇,公檄诸守臣,倡义集勇,候北兵归,合南兵征进者昼夜蹑之。公馆瑞北平,休养士马,迎其至,击之。彼腹背受敌,大难旦夕平耳。”

宋参军的谋划,可以说是一条迅速破敌之计,若依计而行,也许朱棣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铁铉并未能接纳宋参军的建议。他选择了一条更为稳妥的办法。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铁铉认为: “军饷尽于德州,城守五月,士卒固甚。而南将皆孥材,无足恃,莫若固守济南,帝率北兵,使江、淮有备。北兵不能越淮,归必道济,吾邀而击之,以逸待劳,全胜计也。”然而二年之后,朱棣竟然舍弃山东而迳渡淮临江,此计失算。

十月初四,燕军回到北平。自四月出师以来,燕军在白沟河力克强敌,且一路乘胜直下德州。此次虽受挫于济南,但从总体上看还是有了进展。朱棣下令整顿兵马,对有功将士进行了升赏。

朱棣还遣官祭祀阵亡将士及死于战阵的官军,并派北平知府唐靖祭雄县山川及白沟河之神。

这时,官军仍然在北进。平安率军抵达定州,败燕兵于铧山。燕将陈亨重受创,被抬回了北平,不久死去。官军气势正盛。朱棣不愿坐以待毙,他决定以攻为守,率师南进。然而,朱棣并不明言南下,只说去攻打辽东,其计划只有他一人知道。

燕军离开北平东行。这一天正是十月十六日。时值初冬,凛冽的寒气弥漫大地。一阵北风吹过,枯草抖动,卷起落叶,漫天飞舞。那树上残留的树叶,也不情愿地告别树枝,随风飘零。田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的地面上留着一排一排的庄稼茬儿。只是偶尔还有一些没有玉米的玉米秆,那掐掉穗头的高粱也寂寞地站在那里。

运河的水清澈见底,在晴空朗日下泛着白光。水缓缓地流着,有点懒散。自从元顺帝北遁后,运河上便不见了当年帆樯如林,漕船结队的景象。但洪武几十年之间,为了支持北边的军饷,仍须调运大量漕粮。如今南北开战,交通阻断,运河也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

东进的燕军也犹如运河流水一样打不起精神,将士们都不情愿此次辽东之行。他们弄不清为什么在官军北上时要离城远征,他们担心会失掉北平。大军行至通州,张玉、朱能不免发问: “今密迩贼境,出师远征,况辽北蚤寒,士卒难堪,此行恐非利也。”朱棣闻听此语,不禁一笑。

这时,朱棣不能不向这两位近臣解释此行的目的。他说: “今贼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陶铭筑沧州,欲为掎角之势。德州城壁坚牢,贼众所聚;定州修筑以完,城守粗备,沧州土城,伐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茸。我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假道以攻之,贼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不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夫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惟尔知之。”

张玉、朱能闻言,如茅塞顿开,他们既佩服朱棣的深谋远虑,又羞于自己的愚钝,慌忙叩头称其高明。

大队人马过夏店后,朱棣密令都指挥陈旭、徐理等人驾船先往直沽,造浮桥以济师。大军旋即回通州,循河面南。

诸将对大军反折南下,都迷惑不解。行伍中不免议论纷纷,而朱棣仍不将实情告之,他编造了一套神话。他说,夜间他见到天上有白气两道,自东北指向西南。根据占书, “执本者胜”,如今只利于南伐而不利于东征。天象既然如此显示,那是不能违背的。朱棣指天画地地顺口道来,就好像是真的得了天命,诸将士怎能不信。

事实证明,朱棣此行的确收到了声东击西之效。驻守沧州的徐凯等人早就谍知朱棣率军东征去了。他们为加强防备,派军士四出伐木,昼夜督工修筑城垣,根本未料到燕军会折道南下。燕军越过直沽,避开官军设防的青县、长芦、走砖垛儿、灶儿坡,直指沧州城下。燕军二更起程,一昼夜行三百里竟没有被官军察觉。

第二天黎明,燕军行至盐仓,与官军的数百哨骑相遇,尽行斩杀。燕军冲至城下,徐凯并不知晓,仍督军士筑城如故,及至发觉燕军已兵临城下才部署军士仓皇应战,许多士兵甚至来不及披甲执兵。张玉率壮士从东北攀薄登城,并派军截断官军退路。

经过一场激烈肉搏,沧州城很快便被攻克了,主帅都督徐凯、程暹,都指挥俞琪、赵浒、胡原、李英、张杰等人均被擒获。官军一万多人被斩首。战马九千尽为燕军所得,数千人成为俘虏。一场夺城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朱棣下令遣散战俘,到日落时分尚有三千人待遣,这些人竟在夜间全部被谭渊所坑杀。谭渊的暴行,遭到朱棣的训斥。

朱棣将直沽的船只调往长芦装载,所得辎重、器械及降将顺流而北运到北平,同时亲自率师继续南征。朱棣担心驻守德州的官军可能出来拦截,便挥师从长卢渡河,循河而南,经过景州,来到德州城下。朱棣派人到城下招盛庸来战,盛庸坚守不出。

燕军大队过后,朱棣自将数十骑殿后,城中官军侦知,派出数百骑兵前来袭击,朱棣回兵败敌,生擒主将,斩杀百余人,余者皆降。

十一月十二日,燕军进驻临清,两天后移军馆陶,遣一队轻骑至大名,尽取官军粮船,夺粮焚舟。朱棣的目的在于切断南北饷道,并诱其出战。燕军继从馆陶渡河,先后到冠县、莘县、东阿、东平、汶上,并派出游骑到了济宁。

燕军从抓到的盛庸军中的两个运粮百户口中得知盛庸军已离开德州进驻东昌,其先锋孙霖带兵五千在滑口扎营。滑口在山东平阴县西南三十里,是南北大路上的一个军事要地,从来为兵家所必争。

朱棣命都指挥朱荣、刘江、内官狗儿率精骑三千余,袭破其营,斩杀数千人,获马三千匹,生擒都指挥唐礼等四人,孙霖仅以身免。十二月二十五日,燕军继进东昌,与盛庸军主力相遇。

盛庸与铁铉听说燕军就要攻来,杀羊宰牛宴犒将士,且誓师励众,检阅精锐,布列火器,毒驽以待敌军。数月前,官军有济南、德州之胜,目前,虽滑口小败而士气犹盛。燕军此次南下,夺沧州,袭滑口,士气也正值高涨,这样看来,双方必有一番激战。

朱棣心中很高兴,他认为此次盛庸由济南南下,是由于粮道被切断从而缺饷所致,而所驻的东昌又素无积蓄,因而庸军将决一死战。破庸军只能用计。庸欲速战,燕则不战,庸欲不战,燕则扰之。他决定自领精骑绕出敌后,选择弱点,从而击之。若袭击一旦得手,大军便鼓噪前进,造成庸军腹背受敌之势,必可得胜。若袭击不便下手,也要骚扰其营以乱其心。

可是庸军则想以逸待劳,控制形势,持重而不急于交锋。朱棣于是亲率精骑冲击庸军之左翼,庸军不为动,再绕出敌阵,冲击其中军。庸军开阵故纵其入,迅即将其团团围住。再说燕军大队人马见主帅出阵,士气风发,个个骁勇,都说见敌不杀更复何待!他们不等朱棣袭击敌后便纷纷冲上敌阵。而庸军中火器齐发,燕军尽为所伤,不得不败下阵来。

这时,平安又率军赶到,与庸军相合,麾兵大战,燕王陷入重围而不得出。朱能、周长率番骑奋击东北角,盛庸等人撤西南之兵前往抵御,燕王之围稍解,朱能冲入敌阵,奋力死战掩护燕王突围。大将张玉不知朱棣已经突围,拨马冲入敌阵解救燕王,连连击杀数十人,终于被创而殁。盛庸乘势猛攻,擒斩万余人,燕军大败。

此时夜幕四合,张玉战殁,主力败北,朱棣竟然不知,犹力战不已。待抓到两个敌兵,才得知燕军步军已退。朱棣也仓皇退兵。

第二天,两军又战,燕军又大败。败退的燕军便向北撤去,散乱的军伍辎重迤逦数十里之遥,烟尘滚滚,朱棣以百余骑殿后,官军步步紧逼。朱棣按辔搭弓,射其先锋,且战且退。及至高煦领华聚等人来援,击退官军,朱棣方得逃脱。燕军西北上馆陶,返回北平。

这时,盛庸已将军情驰报真定,吴杰、平安遣官军四出邀劫溃退的燕军。燕兵为官军所获,多被披面、决目、刳心、剖腹者,其惨状难以目睹。就在一个多月前,燕军夺了沧州城,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坑杀了三千官军吗?弱肉强食,夫复何言!

燕军退至馆陶已近年尾,后有追兵,前有拦截,从馆陶到威县数十里之路燕军竟然走了两天。到达威县已是正月初一。驰骋沙场,马革囊尸,方显出军人之壮勇,而值此辞旧迎新之时,燕军却无此豪情。

这时离北平还有近千里之遥,他们必须冲过强敌的防线,才能获得生的希望。燕军退至威县,正遇上真定的官军二万兵马前来拦截。这时燕军已从仓皇混乱的溃退中稍稍缓了过来,溃散的军士大多回到自己的营阵,各级指挥系统也渐渐地恢复,朱棣又可以施展其指挥才能了,他将数千精骑埋伏于沿路,自率十余骑逼近敌军,装作是走投无路的样子。

朱棣勒住战马,对敌军喊: “我常获尔众,即释之。我数骑暂容过,无相厄也。”敌兵声称: “放尔是纵蝎。”他们不知是计,拍马而前,准备捉拿这个穷蹙的叛贼首逆。朱棣且斗且退,将追兵引入伏中,围而歼之,燕军方得夺路北上。

正月初五,燕军在深州再次击破平安、吴杰率领官兵的拦截。终于在正月十六日回到平北。东昌之役,燕军精锐几乎全军覆灭。朱棣起兵三年来,兵败未有如此之惨者。此战之后,盛庸军威大振,建文帝亲自为之享庙告捷。

据说,东昌之捷实为王度所谋划。王度,归善人,字子中,少力学,工文辞,以朋德荐为山东道监察御史。王度很有智谋,盛庸代景隆将军北伐时,王度就向盛庸密陈事宜,终于有东昌之捷。其后,景隆还朝,建文

帝赦其罪而不诛,反而予以重用。李景隆竟为忌功而谗间盛庸,王度也因而见疏,终致事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