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听说燕王率兵去北征大宁,他就统兵直扑北平。北平南边的一些城市,像涿州、雄县等地,虽曾被燕军占有,但燕王为了不使兵力分散,故此并未在那里派兵驻防。因此,李景隆几乎是在没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就抵达北平。当他来到卢沟桥时,见燕王在这里也没有设防,他更加得意,用马鞭比比画画地说: “不守卢沟桥,吾知其无能为矣。”于是,率大军直逼北平城下。
李景隆亲率大军围攻北平的同时,又派一部分将士攻取通州。因通州离北平很近,又在东边,攻取通州既可以免除通州的燕军对北平的增援,也可以阻挡燕王的大军。
李景隆的数十万大军屯集北平周围,安营扎寨,猛攻九门。这时,双方的力量对比是很悬殊的。燕王的兵力本来就少,其精锐和主力又随燕王在外,城内留世子朱高炽居守,兵士少,且多老弱。以这些老弱士兵来抵御雷霆万钧之势的南军,形势之危急是显而易见的。
留守北平的世子朱高炽就是后来的明仁宗。当燕王离开北平外出征讨以后,朱高炽深知守城的责任重大,一天到晚地率领将士督治城中守备,赶制守城兵器。他还经常到城中居民中嘘寒问暖,深得民心。访得兵民中的才识之士,他便唯诚相待,与之共事,虚心听取他们对守城的建议。
朱高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快半夜时才歇息,亦可谓“日勤不怠”。 “每四鼓以起,二鼓乃息,左右或以过勤为言者,答曰: ‘君父身冒艰险在外,此岂为子优逸时?且根本之地,敌人所必趋者,岂得不为预备’而凡有所施为,必先秉命仁孝皇后。”
这里所说的“仁孝皇后”,就是燕王妃徐氏。她不愧是将门之女,“措置备御抚绥激励之方,悉得其宜”。守城之事虽总于世于朱高炽,但他遇有大事都要先秉告徐妃,然后再施行。
李景隆以为燕王在外,北平轻而易举便会被攻克,怎么也没料到会遇到十分顽强地抵抗。李景隆督军猛烈攻城,丽正门险些被攻破,形势十分危急。
这时,除了朱高炽率将士奋勇反击以外,徐妃亲率城中妇女登城御敌。她们不善使弓箭,便“掷瓦砾”,投击敌人。李景隆军令不严,在北平守军的反击下,攻打丽正门的南军突然撤退,北平一时转危为安。
李景隆稍事休整,便督军再次猛烈攻城。这次战况最紧急的是顺城门。南军起初想用火烧,因无效果,便发动强攻。燕府仪宾李让和燕将梁明在此据守,上下协心,顽强御敌,虽险象环生,但顺城门终未被攻破。
面对强敌,朱高炽激励城中士卒,奋力死守, “下至妇人小子,皆奋效力,更番乘城,昼夜拒敌。虽矢石交下,人心不变”。朱高炽并没有拘泥于燕王“勿出战”的诫谕,而是以固守为主,间或在夜间出奇兵骚扰敌营。
高炽挑选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勇士,半夜里抓着绳索顺着城墙下去,对敌营进行偷袭。他们这里杀几个人,那里放一把火,搅得敌人不得安宁。因夜间难以分辨敌我,有时引得敌军在半夜里相互厮杀,直到天明以后才停止下来。
这种做法十分奏效,李景隆大军久攻北平不下,士兵夜里又得不到休息,于是从城下“退营十里”。从此以后,北平保卫战就进入了时打时停的胶着状态。
在此期间,瞿能父子攻打彰义门。瞿能是员猛将,洪武时官至都督佥事,曾随大将军蓝玉出大渡河西征,武功高强。这时,他和其子率领数千精锐骑兵猛攻彰义门,锐不可当,经一番拼杀,竟攻入彰义门内。奇怪的是李景隆不是让瞿能乘胜前进,自己再督军赶快跟上,而是让瞿能父子停止进攻。当时正是寒冬时节,北平守军趁瞿能暂停进攻之机,连夜提水浇在城墙上面,水立即凝结成冰,致使“冰凝不可登,景隆卒致大败”。这次南军本来可以乘胜攻陷北平,但由于李景隆“忌(瞿)能成功”,而功败垂成。
十月十八日,燕王挟持宁王朱权由大宁向北平进发。十九日大军到达会州(今河北平泉南20里处),燕王在这里正式建立了五军。由于宁王原有军士编入燕军,燕王的军力大为加强。为了强化这支部队的战斗力,燕王在会州对部队进行了整编。
总体上来看,燕王以旧属将士为主体,将大宁降附的兵士分隶诸部。五军的设置是:张玉将中军,郑亨和何寿为左、右副将;朱能将左军,朱荣和李溶为左、右副将;李彬将右军,徐理和孟善为主、右副将;房宽将后军,和允中和毛整为左、右副将;徐忠将前军,陈文和吴达为左、右副将。从此以后,燕军才有了五军之制。
按照明廷对藩王的规定,诸王没有权力对部下不得擅自升赏。燕王在会州设立五军,升赏将领,实际上是对明廷这类规定的公然蔑视,也显示他已不再受明廷的约束。所以燕王在会州立五军,升赏将士。实际上,燕王在“靖难之役”的过程中对部下随时都有升赏。这从一个侧面表明,燕王起兵的目的绝不限于“清君侧”,而是要夺取皇位。
会州整编后,燕王立即率部往北平行进。十月二十一日,燕师入松亭关。又经过半个月的行军,一路攻城略地,于十一月四日到达孤山。这时,李景隆已将大本营安扎在郑村坝(北平东约20里处),准备截击燕王的军队。
同时,李景隆还命都督陈晖为先锋,率领万余骑到达白河以东,准备邀击燕王。当燕王派出的逻骑侦得南军布防的情况后,根本不理睬陈晖,而是挥师渡过白河,直扑地处白河西边的郑村坝。
陈晖的军队与燕师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没能遇上燕师。当他听说燕师已渡河而西以后,便慌忙尾随赶来。陈晖的军队刚渡过白河,立足未稳,燕王率领精锐的骑兵回头迎击,陈晖很快便溃不成军,燕师乘胜掩杀, “斩首无算”。
陈晖的余部仓皇渡河逃跑,掉入河中淹死者甚众。在这次前哨战中,燕师大获全胜,缴获战马二千余匹,陈晖“仅以身免”。
燕王把陈晖这股哨兵消灭之后,就马上向郑村坝奔袭而来。南军不耐寒冷,再加上李景隆不能善抚士卒,南军的士气已很低落。当他们知道陈晖已被歼灭后军心更加动摇,以至于当燕军列阵将要向南军发动攻击时,南军竟不能整齐地列阵迎战。燕王“遥见贼军欢动”,认为南军“乱而嚣”,正是发动进攻的大好时机。
于是,燕王便命令精锐的骑兵首先向南军发起冲锋。这时朵颜三卫的骑兵大显神威,以锐不可当之势横当敌阵,连破南军七营。但南军毕竟人多势众,虽受此挫折,还未全线崩溃,所以李景隆又整军迎战。
燕王率大军随骑兵赶上,双方主力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战。在千里冰封的深冬,在北国的荒野上,数十万大军厮杀在一起,刀枪剑戟的撞击声伴着北风的呼啸,箭飞如雨,尸横遍野,双方从中午一直鏖战到天黑,燕师尚未取得决定性胜利。
这时,燕王趁天黑出奇兵左右冲击,南军这才渐渐不支。燕军乘机由正面猛攻,南军大败, “斩首数万级,降者数万”。当天色昏黑时,双方于是各自收军回营。
夜晚冷风飕飕,燕军将士只能露天歇息。夜色越来越浓,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难以入睡。这时,都指挥火真找来几个废旧的马鞍,在燕王面前燃起一堆火,让燕王取暖。在夜沉沉的荒野上燃起那么一堆火,对于冻得瑟瑟发抖的人们来说实在太宝贵了,因而马上就围过来几个士兵,凑到火堆前取暖。
燕王的卫士对他们恶言训斥,令他们赶快离开。燕王却动情地说:“这都是壮士,他们来烤火不要制止。饥寒切身,这是最难忍受的。我穿着两件皮衣,尚觉寒冷难耐。我恨不能都让他们来烤火取暖,为什么还要指责他们呢?"这些士兵听了燕王这些话都很受感动。
就在这天晚上,李景隆感到初战不利,再战也无胜算,于是下令拔营南逃。这里离北平大约二十里路,他甚至顾不上仍在围攻北平的将士,自己便匆匆连夜逃跑了。一应辎重都丢弃在郑村坝一带,为燕王所有。
在这次战役中,燕王共从李景隆那里夺得战马二万余匹。黎明时,燕王的部下请求乘胜追击,因不明虚实,天寒地冻,将士疲惫,燕王未予应允,而是率军前往北平。
围攻北平的南军此时还不知道李景隆已向德州逃去,仍驻扎在坚城之下。为了迎击燕王,李景隆命部下天天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 “日夜成严,植戟立雪中,苦不得休息,冻死及坠指者甚众”。
南方的士卒本来就不耐寒冷,李景隆又不知体恤士卒,让他们“日夜戒严”,不得休息,这就必然降低部队的士气,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燕王的部下则基本上都是北方人,耐寒冷,燕王又能体恤士卒,这成为双方力量消长的一个重要因素。
十一月七日,燕王从后面对围攻北平的南军发起了攻击,当天即连破南军四营。
燕王从离开北平援救永平,到胜利回到北平,大体经历了一个半月的时间。燕王的基本战略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将敌人主力吸引在北平坚城之下,拖住敌人,消磨敌人的士气,使敌人由强变弱。自己率主力在外线打击敌人,既避免了两面作战,又在运动战中壮大了自己,使自己由弱变强,最后内外夹击,解除了北平之围,转危为安。
燕王的这个战略是胜利了,但也冒着极大的风险。主力丢开根本之地到外面作战,北平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倘若北平失守,则对大局影响极大,双方的攻守之势则会发生根本的变化,甚至可能全盘皆输。因此,当燕王回到北平后,部下颂扬他“睿算神谋”、料敌如神,他却说: “此适中尔,无足喜也。卿等所言皆万全之策,我未用卿等言者,以其有可乘之机故尔。此不可为常,后毋难言。”
燕王的这段话很有意思。它表明这次胜利乃“适中尔”,带有很大侥幸的成分。他又肯定部下原来的意见有道理, “皆万全之策”,自己之所以未采用,是看到“有可乘之机”。他又告诫部下,这种用兵之法“不可为常”,鼓励部下不可以此为例,应照常建言献策, “毋难言”。这样,燕王虽然未采纳部下的建议,但又不挫伤部下的积极性。
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燕王援永平,袭大宁,于郑村坝大胜李景隆,北平保卫战圆满胜利,可谓战果辉煌。十一月十一日,燕王于北平大规模犒劳将士。他除了将胜利归于上天和父皇的眷佑外,主要归功于将士拼命,英勇杀敌。
此时,燕王在军事上虽节节胜利,但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朝廷方面一定会增加兵力来对付自己,所以他一再提醒部下部要他们不要“慢忽”,而是“须持谨以待之”。这也正是燕王能继续不断获胜的重要原因。
燕王除了设宴犒劳将士以外,还“论功行赏,以酬其劳”。对将士及时公正地赏功罚过,这是促使将士拼命的重要保证,这也是燕王能节节胜利的另一重要原因。
这次,陈实、徐祥等十三个将领“俱以功升北平都司”。除此,朝廷原来任命的都指挥佥事局成、袁成和张睦三人,因通燕而被朝廷“贬逐落职”,燕王又全部恢复了他们的旧职。这也表明,燕王已根本不受所谓藩王无升赏权的约束了。
燕王在对将士论功行赏的同时,也没忘掉那些战死的将土。他派二子朱高煦和三子朱高燧对自己部下阵亡的将士进行祭祀,并让世子朱高炽对阵亡将士家属进行抚恤。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燕王感到南军将士死了那么多, “深可哀怜”,于是派人收葬了他们的尸骨。他还命降将耿孝前往郑村坝一带,收葬“赅骨十余万”,埋葬于北山之麓,封上坟,植上树,并下令禁止在墓地放牧和打柴。他还遣官致祭,并亲自撰写了碑文。
燕王把这些南军将士之死归罪于“奸臣肆毒”。他们跟随明太祖创业有功,这次“徒为奸臣所驱迫”, “加害于我”,自己不得已,为自救而起兵相抗,所以他们战死疆场,不能怪燕王。引人注母的是,燕王在这里只是指责“奸臣浊乱朝纲”,而没有指责建文帝,这与他起兵时“清君侧”的调子是一致的。碑文要留存后世,所以燕王考虑得很周到,可见其心思缜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