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1 / 1)

建文帝五月即位,第二年七月燕王即正式起兵。在这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里,建文帝不仅多次派人侦查燕王,而且对燕王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燕王采取各种办法迷惑朝廷,在暗中却密锣紧鼓,进行了各种周密的准备。

对燕王而言,周王的被废削无疑是个信号。他意识到自己也有随时被废削的可能,这时他就开始秘密地进行准备。他挑选了一批身手不凡的壮士为贴身护卫,以勾逃军为名,在全国各地收纳了一些异人术士来协助自己。这些人犹如春秋战国时期的策士,可以起到一般人所起不到的作用。

燕王府是元朝旧宫,院落广大深邃。姚广孝在后苑负责操练将士,赶造军器。为了迷惑外人,尤其是担心建文帝派来的耳目,便修筑了规模较大的地下室,上面再建上房屋,周围再绕以又高又厚的墙垣,墙根下再埋上大大小小的缸瓮。为了尽可能的保险,还在后苑养了大群的鹅鸭,用鹅鸭的叫声来遮掩操练和制造军器的声音。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论燕王府的围墙多么高大,府内的动静还是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魏国公徐辉祖是徐达的长子,也就是燕王妃的哥哥,因两家来往密切,了解一些燕王的动向。他忠于建文帝,不时向建文帝报告一些有关燕王的消息,要建文帝早做准备。徐辉祖因而受到建文帝的信任,下诏为徐辉祖加官太子太傅,并让他和李景隆共同掌管六军,协谋图燕的事。

到十一月间,建文帝便按照齐泰的建议,以防边为名,调兵遣将,对燕王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看来,这时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以至于一些下级官员也开始谈论燕王将夺位的事。例如,四川岳池教谕程济就上书建文帝说: “燕兵大概在明年就要起事了。”这当然是个很敏感的问题,一些朝臣指责程济胡说,把他召来,准备杀掉他。建文帝虽未杀他,但还是把他关进了监狱。

建文元年(1399)正月,燕王派长史葛城进京奏事。建文帝把葛城带入密室,询问他有关燕王府的事。葛诚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建文帝,深受信任,又被遣回燕王府,建文帝要他当内应。葛诚回去以后,燕王发现他神色有些反常,心里就怀疑他向建文帝告了密。幸好最机密的事他还不知道,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有马上惩治他,但暗地里对他做了提防。

这期间,建文帝陆续派了一些官员赴北平,以观察燕王动静。例如都御史暴昭,他以采访使的身份来北平巡视,回去以后向建文帝报告了一些燕王府的秘事,请建文帝早做防备。

刘璟是明初著名谋臣刘基的儿子,深受建文帝信任。他受命来到北平,看燕王有没有反常举动。这个不速之客不是平庸之辈,不仅饱读六经,而且喜谈兵事,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燕王知道刘璟的分量,待他异常亲热,还不时与他下棋取乐,燕王也有意试探一下刘璟的真实态度。

有一次下棋时,燕王对刘璟说: “你不能稍微让着我点吗?”刘璟听了这机带双敲的话,心里很清楚这话的真实意思,于是便正色回答道:“可让的地方就让,不可让的地方不敢让。”答得也是话中有话。燕王听了沉默了好大一阵,感到刘璟无法争取。

燕王感到这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当时陈瑛任北平按察使,是掌管刑名和监察的地方最高长官。燕王想拉拢他,让人送给他一些银子,陈被还真的收下了。燕王自然是满心高兴。但没过多久,陈瑛就被北平按察司佥事告了状,说他收受燕王贿赂,心怀异谋。为此,陈瑛被逮治,谪徙到广西,这又一次给燕王敲了警钟。他发现,在他所盘踞的北平城里,到处都有建文帝的耳目。

建文元年上半年,双方之间的相互猜疑日益加深。从建文帝这方面来看,明明知道燕王是最大的威胁,但还没有拿到燕王谋反的确切罪证,没有充分的理由公开将其废削。更何况燕王又是叔辈行中的最长者,建文帝对待他也必须格外慎重。在这种情况下,建文帝也只能一方面派人侦伺;另一方面在军事上采取一些防范措施。

从燕王那方面来看,虽明明知道建文帝对他不放心,从各方面提防着他,但尚未公开对他采取行动。如要公开举兵反对建文帝的话,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更何况从力量的对比来看,自己明显处于劣势,而且起兵反抗朝廷属于篡逆,在一般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事。因此,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或者万不得已,他不能轻举妄动。在这种微妙的历史时刻,双方在表面上还都保持着温情脉脉的叔侄关系,彼此之间展开了一场紧张的心理战。

建文元年(1399)二月,燕王为了消除建文帝对自己的猜疑,毅然进京朝觐。燕王自恃叔父之尊,昂首阔步地由皇道进殿,到殿上也不下拜。监察御史曾凤韶弹劾燕王有“大不敬”之罪。在殿上应行君臣之礼,回宫后再叙叔侄之伦。建文帝说: “至亲勿问。”未对燕王治罪。

关于燕王这次进京朝觐一事,有的说有,有的说无。从各种情况和有关材料来分析,此事实毋庸置疑。首先,从目的和作用上看,燕王亲自赴京,可消除建文帝的疑虑,也可以堵一堵主张削藩大臣们的嘴。另外,燕王还可以顺便看看朝中虚实,人心向背,以做到心中有数。

其次,说燕王不会去自投罗网,因而他不会有此行。实际上,自古至今不乏这样的例证,即使双方疑窦丛生时,雄才大略的人往往敢于深入虎穴,前往对方,往往能收到意外的效果,尽人皆知的刘邦赴鸿门宴就是一例。

更何况这时燕王还没有让建文帝抓到确凿把柄,还不至于马上把他怎么样。特别是在燕王入京两个月后,燕王又命他仅有的三个儿子一起入京,以参加朱元璋逝世一周年的吊祭。如果他感到这是自投罗网的话,他绝不会让他的三个儿子都去自投罗网。

再次,后来当燕王率军将要攻入南京的时候,曾有过“不渡此江数年”的话,以此证明燕王未有此行。但是,这已是建文四年(1402)的事,而燕王入京朝觐是在建文元年,相距已三年多时间,完全可以说“不渡此江数年矣”。

最后,燕王有此行还有坚实的佐证。《国榷》中有此记载,在建文元年(1399)二月乙丑(二月十四日)条下载: “燕王棣来朝。”一般来说,《国榷》的记载是很可信的,它的史料价值之高为学术界所公认。

燕王于七月五日举兵反,潘安协助燕王杀了北平布政使张员,他因此受到升赏。《秘史》中两次引潘暄贴黄,应属可信。另外,这条材料和《国榷》中的记载结合起来看,就更显得顺理成章:燕王十四日入京,建文帝钦拨潘安随侍,于二十三日回北平,在京师待了九天。于事于理,都无可挑剔。

明成祖夺得帝位后,把建文帝说成是“矫诏”称帝,甚至在“实录”中把建文的年号都取消了。建文年间的事都记在《太宗实录》的前九卷中,称为“奉天靖难事迹”,实际上是明成祖在位时定的稿。

如果在“实录”中记上自己赴京朝觐建文帝这件事,就等于承认建文帝的正统性和合法性,也就等于承认自己夺位为篡逆。这对明成祖是很敏感的事,所以“实录”对此只能略而不记。

也就在这次燕王入京朝觐之时,户部侍即本敬密奏建文帝,要他当机立断,把燕王徙封到南昌。建文帝说: “燕王是骨肉至亲,怎么能这样做呢?”卓敬回答道: “隋文帝和杨广难道不是父子吗?”建文帝默然良久,还是下不了决心,只是说: “你不要再说了。”

由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建文帝确实优柔寡断,燕王这次进京也确实冒着一定的风险。这正像谈迁所说:“不过伺间释嫌,徼幸万一耳。”燕王虽然顺利地回来了,建文帝还给他派了个钦拨随从潘安,但他对燕王还是不放心,不断地派一些官员到北平去巡视。他们把燕王图谋不轨的事不断报来。燕王回去后也没敢松口气,他一面加紧准备,一面为了迷惑朝廷,就假装生病,不见外人了。

五月,明太祖逝世一周年,燕王派长子朱高炽领着两个弟弟一起入京致祭。有的谋士劝燕王说: “他们弟兄三人不宜一块儿进京。”意思是害怕朝廷把他们留作人质。燕王却说: “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朝廷对我的怀疑。”他们弟兄三人走了不久,燕王感到有些失策,颇感后悔,但已来不及了。

他们到京师以后,齐泰果然向建文帝密奏,请求把他们弟兄三人都留在京师。黄子澄却不同意这样干,他说: “如果这样做的话,燕王就产生怀疑了,就要提防了。不如放他们回去,以示朝廷对他并未产生怀疑。”

徐辉祖对他的这三个外甥进行了观察,感到老二朱高煦尤其不安本分,便向建文帝密奏道: “在我这三个外甥当中,独有高煦悍勇无懒,不但不忠于朝廷,而且还会背叛他的父亲,日后一定是个祸害。”建文帝又询问徐辉祖的弟弟徐增寿和驸马王宁,二人都为他们弟兄三人说好话。尤其是徐增寿,他和燕王一直关系很好,自然竭力为他们弟兄三人美言。

建文帝听信了他的话,就决定让他们弟兄三人都回北平。这时高煦就偷偷地潜入徐辉祖的马厩,牵出一匹马,骑上就返回北平。徐辉祖派人去追,也没追上。当他们弟兄三人陆续回到北平后,燕王一扫愁颜,高兴地说: “我们父子又能相聚,真是上天保佑啊。”后来燕王起兵后,高煦冲锋陷阵,战功最多,建文帝非常后悔没听徐辉祖的话。

建文元年(1399)六月,燕山护卫的一个小官百户儿谅密奏建文帝,告发燕王部下的两个官校,一个叫于谅,一个叫周锋,他们为燕王招募勇士,图谋不轨。建文帝命将二人逮系京师,经过讯问,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燕王的阴事,掌握了一些燕王违抗朝廷的罪证,建文帝下令将二人一并杀掉。

这时,建文帝似乎已意识到燕王将要谋反。建文帝就此事询问徐增寿。徐增寿回答道: “先帝(指朱标,他被尊为兴宗孝康皇帝)和燕王是亲兄弟,富贵已极,怎么还会谋反呢!”建文帝将信将疑,虽未明确下令将燕王废削,但还是颁诏训责了燕王一通。

周王等五个藩王都已相继被削夺,有的被废为庶人,有的被禁锢,有的自焚而死,其罪行还被布告全国,这都是燕王亲眼看到的。现在建文帝亲自降诏训责,显然是个不祥之兆,这已经不仅仅是怀疑的问题了,简直就要问罪了。要公然举兵反抗朝廷吧,他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且城内城外都有建文帝布置好的兵马,骤然起兵凶多吉少。燕王感到很恐慌,遂急中生智,以装疯来迷惑朝廷。

先前精明强干、体格健壮的燕王,这时突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他在大街上狂奔,大喊大叫,语无伦次,荒诞不经,有时躺在地上,半天不醒,甚至整天昏睡。燕王得了疯病的消息很快传布开来。

北平布政使张员和都指挥使谢贵来王府问疾,也想借机看一看燕王。这时是旧历六月,正值盛夏,一般人都感到酷热难耐,但燕王还围着火炉子烤火,嘴里还念念有词: “真冷啊!真冷啊!”燕王看到张员和谢贵进来了,勉强支撑着身子,扶着拐杖在屋里走了几步。张员和谢贵都是平庸之辈,看到燕王这个样子,他们真的相信燕王得了疯病。他们把这情况报告了朝廷,建文帝也有些信以为真了。

但这事没能瞒过燕府长史葛诚的眼睛,他秘密地对张员和谢贵说:“燕王根本没有病,二公千万不要懈怠。”他还说,燕王很快就要举兵谋反,并把这事密疏报告了建文帝。

这时,恰巧燕王派他的护卫百户邓庸赴京奏事,建文帝听从了齐泰的建议,下令将邓庸抓了起来,进行讯问。邓庸把燕王要举兵谋反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时候,建文帝才切实感到燕王真的要谋反了。于是发出密招,派人往北平逮治燕府官属,并密令张员、谢贵逮系燕王。

建文帝还给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发了一道密令,要他利用一切方便条件把燕王抓起来。张信接到这个命令很忧愁,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母亲看他坐卧不宁,就问他有什么心事,他就把建文帝给他密诏的事说了出来。

他母亲吃惊地说: “这事绝不能干。我常听人说,燕王当有天下。当有天下的人是害不死的,燕王不是你所能擒拿得了的。”听了母亲这番话,张信更加愁眉不展,举棋不定。敕使来催问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下手,张信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这样逼我呢!”于是,他就前往燕王府求见。他连去两次,燕王都以有病为由,拒绝接见。

第三次,张信乘着一般妇女坐的车,径直到燕府门前,坚执求见,说有万分火急的密事相告,燕王这才让他进去。但燕王还是装着重病在身,躺在**,眼皮半睁半闭,装作不能说话。张信到床前拜见,诚恳地对燕王说: “殿下不要这样了,有什么心事,就请告诉我。”燕王说: “我确实有病。不是假装。”

张信说: “殿下还不告诉我实情呢!皇上下诏要擒拿殿下,如无他意,就俯首就擒;如有他意,就不要再瞒我了。”燕王听了这话,便马上从**坐了起来,向张信施礼道: “救我一家人的是你啊!”这确切的情报使燕王终于下定了决心,必须马上举事。

燕王马上把姚广孝召来,秘密商议举兵之事。这时突然下起了一阵暴风雨,屋檐上的瓦被吹落数块。燕王以为这是不吉之兆,心里很烦躁,脸上一片愁容。姚广孝却解释道,这是吉祥之兆。燕王听了申斥道: “你这个妄和尚,哪来的吉兆呢!”姚广孝镇定自若地说: “殿下没听说过吗, ‘飞龙天,从以风雨’。屋瓦坠地,这是上天示意,要殿下换住黄屋了。”这是说燕王是真龙天子,一说举兵之事,上天马上就以风雨相认。

燕王听了姚广孝这一番解释,顿时转忧为喜。看来姚广孝是个很称职的好谋士,本来通常认为是凶的征兆,他却解释为吉兆,而且说得绘声绘色、有根有据,并且燕王非常信服。在那危急关头,经姚广孝这番鼓励,使燕王果断地决定马上起兵。从此,中国明朝封建历史上持续三年之久的战争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