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念熟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所以就耿耿于怀地想栽下一棵梨树。后来,在父亲的帮助下,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小梨树苗在春风春雨里摇曳着满头碧绿,挺精神地抽枝发芽,一天天地长高长大。到了第四年,父亲告诉我:春天的时候,就可以看梨花了!那以后的日子,我在焦急地等待和期盼中度过,浇水施肥松土,一天不知要跑多少遍。直到有一天,我欣喜地发现细长的枝条上绽出了小小的花蕾。我欢呼着告诉家人,告诉周围的小伙伴,“我家的梨树要开花啦!”那时正是乡村割资本主义尾巴时期,种果树养鸡鸭是不允许的。村庄是光秃秃的村庄,很难见到一棵树。因此,那棵长在我家小院里的梨树就成了村人的“独生子女”。一连几天,不断地有老人孩子来院里参观。村里的孩子大多数从没有见过梨树,更不用说吃过梨子了。他们抓着光脑壳,皱着小黑眉,咂着嘴,想象着梨花和梨子的模样。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争论不休,有的说,梨花就像豌豆花,紫莹莹的;有的说,梨子就像老南瓜,熟透了又甜又红的,只是不清楚梨籽儿是不是和南瓜籽一样,可以晒干了炒着吃。最后总是由大人们喝斥着打断孩子们七嘴八舌的争论,然后有板有眼地告诉大家,梨花是白的,有清香味儿,梨子是甜的,像小葫芦。孩子们不再争吵,瞪着眼睛挺羡慕地追问大人,吃过梨子吗?大人就挺自豪地回答,吃过,很早的时候,咱村也种过梨树呢!成熟的时候落得满地都是,像下了一场梨子雨呢!孩子们的嘴里立刻就流出了口水来,就用眼急切切地瞅着院里那株小梨树,巴巴地望着它快点下一场梨子雨。谁知我们的期盼很快就像肥皂泡一样地破灭了,小梨树一夜间生满了黑黑的虫子,母亲称那些密密麻麻地小黑虫为“蜜虫”,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虫子。总之,这些虫子很快就把小梨树的花蕾叶芽全部吞食个净光,后来竟连细嫩的枝条也咬断了。小梨树很快就成了一副惨不忍睹的光秃秃模样,不久就可怜地枯死了。我和小伙伴们的希望也随着小梨树一道枯死了。孩子们来到院子里,齐齐地围住小梨树,默默地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亲手栽下的小梨树虽然抵不住虫害而夭折了,但渴望已久的梨花却从此在我梦中一次次地盛开。梦中,洁白的花瓣在纤细的枝条上翩翩飞舞,梦中的梨花甚至有淡淡的清香飘出。醒来,常常为梦境的花事而感动不已,越发牵动了一分对梨花的眷恋和遥念。
长大后,进了都市工作,终日在水泥笼子里蚂蚁般地穿梭求食,离那一份甜美的梨花梦是越来越远了。拥挤的城市,嘈杂的生活,生存的重负,难得有几分清闲去看花赏月。当然,也常听人说洛阳的花市如何如何、荷泽的牡丹如何如何,但骨子里那份对梨花的情怀,还是让我特别注意了关于梨花的信息。于是,便记住了砀山有个梨花节,听说梨花盛开的时候,方圆几百里都成了花的海洋,花的世界。那时刻,便有来自徐州的直升飞机,载着观光的饮食男女在花海的上空盘旋;便有来自各地的达官大腕,开着凌志宝马,携着小蜜,提着移动电话,在花丛中喝着蓝带、人头马,吃着鲜贝烤猪大对虾,缤纷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地飘落,每一片花瓣都浸润着果农的血汗,松土锄草打药剪枝浇灌,多少分劳动才换来一份美丽啊!这份美丽在给予人们享受的同时,也在目击着人们各具特色的生存状态。最可爱的是那些学生,有中学生小学生,也有大学生。他们背着矿泉水,戴顶旅游太阳帽,红扑扑的小脸与梨花相映,青春比花美,读一段“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置身于千树万树的梨花中,青春的心深深为美丽而动人的花事震撼;背一句“梨花一枝春带雨”,似乎更领悟了美的真谛。梨花,盛开如荼,青年人青春正美,构成了一幅蓬勃的生命赞歌。那时,曾有朋友约我去看梨花的,但是连绵的阴雨阻了佳期,终未能成行。正当我深深地遗憾之际,萧县的朋友邀我去参加当地的文学笔会。我知道萧县也是皖北著名的水果之乡,想来定是少不了梨树的,便欣欣然前往。但真正赶到了萧县,急不可待地问了主人,才知道,花期已过,枝头早有绿叶飘出了。面对我溢于言表的遗憾和失落,朋友唱起了那首流行歌曲“春去春会来,花落花会再开!”既然花落花会再开,那就等明年吧,我微笑着自己劝自己。最美的永远只是希望和期盼,而不是现实,假如真的让我少年时就在梨园梨花丛中长大,那么我还会多少年一如既往地保持一份对梨花的眷恋吗?那一夜,我在萧城的宾馆里久久不能入睡,望着窗外的几株树,黑蒙蒙的不知什么树,但总觉得就是梨树,蛋黄色的街灯里那树开满了洁白如雪的梨花,那梨花在夜色中喃喃地私语,有蝶儿在花瓣上栖息,淡淡的清香终于将我轻摇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