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起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但,早起的收获并不大。最早的目的是锻炼,生计是越来越难了,就想着应该有一副好身子骨,不怕任何残酷的变动,应付得起突来的窘境。或去乡下承包农田,或去街头摆个地摊。当然,最愿做的依然是:风风光光、无拘无束地做个自由撰稿人。每天,轻轻松松写他三二千字,印个百儿八十份,投出去,广种薄收,返回三份之一则足矣。但种地摆摊皆属力气活,少不了出牛力受牛罪,岂有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道理?农家少闲日,岁岁辛劳忙,没有好身板,怎拦牛马活?摆地摊呢?虽说小商小贩,需有三寸不烂之舌,需有忍气吞声肚肠,但是好身板终是绝对少不了的。先不说那起早睡晚抢摊设点,风吹日晒迎风叫卖,单就那走南跑北进货搬运,起五更睡半夜的,没有一副摔打不烂的牛身子,恐怕钱赚不到就该跑药店住医院了。自由撰稿呢,既自由又轻松,但,这种脑筋活,熬的是精力,没有夜猫子激战长夜的韧劲,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忍得住吗?还有,鲜灵的素材全都在生命的底层,要马不停蹄地跑下去,调查采访听听看看。全靠闭门造车远离生活,造出来的“车”能否销掉还没有准。“车”造出来了,还要跑发表,跑出版,如此三番,哪一样不需要好身体好精力呢?锻炼,名副其实地成了生存之需。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去做!
其实,早锻炼早已成了都市流行风,只是如我这种早晨醒来是中午的人不知道而已。体育场、街角、公园、绿地、马路,到处都是伸胳膊踢腿的人,成群结队,熙熙攘攘。露天舞场上,舞者热汗淋漓,红光满面。街角空地,太极拳正打得如痴如醉,大秧歌高扬鲜艳的彩绸,花扇舞如群蝶展翅。所有的舞者,舞扇舞绸舞枪刀剑戟,舞筷舞棒,皆忘我地投入。什么下岗,什么失业,什么分流,什么欠贷,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今日有舞且管舞,管他明朝死与生。我在舞场里转了几早,终究是配合不进去,便去中老年健身操队里混了几日,依然是慢了半拍,打了几日太极,心不静,难入境,打得似驴非马,若一孩童瞎比划,自觉没趣,只得撤退。独自一人在人群中东瞅瞅、西看看,伸展腿脚转悠几圈,闲汉一般的百无聊赖,便羞于再去凑这份热闹了。此后的早晨便显得寂寥无序。窗后的军营里,起床号声清脆嘹亮,依然是手脚忙乱地起床叠被,洗涮整理一切完毕,却不知该干些什么。一时心竟如掉进深不见底的泥淖里。既然融不进舞者歌者的大部队,那就趁着清晨的大好时光写东西吧!早晨的精力最充沛。可是面对稿纸,心里却空****的,大脑的屏幕上一层可怕的空白。寂寂地坐着,苦苦地坐着,焦躁不安地坐着,长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稿纸撕了一页又一页,那层可怕的空白上终不见一点点诱人的信息。如此苦苦的挣扎了二个礼拜,竟然没有写出一个字来。我对自己的定义是,完了,彻底地完了!三年的编辑把我做成了一只会唱歌不会下蛋的鸡。但眼下主人已经不肯喂养我们了,这只鸡必须靠自己下蛋换取饲料来养活自己,原来下蛋的天赋呢?你这只一不小心弄丢了窝的鸡呀!为什么会写不出一个字来?真的是山穷水尽了吗?都市的水泥笼子将一颗飞翔的心圈得死了。不愁几把瘪秫秫小米粒的温饱生活将强健的筋骨油腻得酥软无力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到期有米下锅的日子弄碎了,将安定日子养出来的人弄傻弄愣了。生存的压力给本分老实的人心上栽上一蓬茅草,脑子里窝子一团乱麻,长着茅草,窝着乱麻的地方,怎么能够长出理性之花呢?傻傻地坐着是折磨人的活。一边是生存的紧急呼救,一边是干坐着无耐的折磨,这是一段牢狱般的日子。我将这些日子一个个地刻在心壁上,印在脑海中。我一遍遍地叮咛正在读书的孩子:珍爱繁忙,珍爱充实,在这个世界上,有事可做,做得下去事,是最幸福的。现在看那些捶腰捏背的人高喊累死了,忙死了!真是羡慕至极!感觉那哪是在叫苦呢?实在是幸福的呻吟,快乐的叹息。人世间,只有“忙”字最好,“忙”才有饭吃,“忙”才有所依。该有多少人正在忧虑哪里去找这个“忙”字呢?曾经一度拥有的这个字,就在不经意间随风而去了,留给了无耐的人们几多刻骨铭心的眷恋,几多求忙无门的叹息。吃惯了大锅饭的人是那么的不适应于独立生存,不适应于东奔西跑的求职,就连我曾一度想入非非的自由撰稿人也是那么的难人轨道。原来这碗看似轻松的饭也并非好吃。春末的日子依然如混沌无序的心境,总是连绵细雨,数日不开,自己把自己苦得鼻青眼肿,于是,就在心里悄悄地谋划着一次小小的出逃,出逃到什么地方,心中一点没底,但终究还是被自己小小的谋划深深地激动着、惊喜着。
我不知道自己居住的城市到底有多大,也从未独自步行走出过城市的边缘,但,我还是在一个宁静寂寥的清晨义无反顾地悄悄出发了。晨曦的光亮正在浸润着湿漉漉的水泥楼房,灰蒙蒙的街道亭台都在晨光里清新着,偶有早练者孤独的奔跑,大声的呵欠,很少有车,想必是未来得及醒呢!我跑一阵,走一阵,走一阵跑一阵,我听得见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当我抬手抹去额角细小的汗粒时,我终于欣喜地看到了城市的边缘。马路愈发地宽,楼房愈发地稀,最后一座楼房也不见了,目不暇接的是无边无际的青绿。大片的麦田,碧绿的菜畦,清澈的溪水,蛙鸣如鼓。那是久违了的最美的音乐,遥想童年时代,每当三春季节,青黄不接时,孩童时的我就每天朝溪边跑,眼巴巴地等待着听到蛙鸣声。每一声蛙鸣终于被我和儿时的伙伴捕捉到了,我们就会欢呼着跑回家报喜,那时母亲就会拍着我们的小脑瓜慈祥地说,等着吧!蛤蟆打哇哇,六十天吃巴巴,故乡称那种两手拍打的面饼叫巴巴。这种面饼只有收新麦的时节才可以放开量吃一二顿。蛤蟆一叫,六十天就要收新麦了,馋嘴的孩子们终于有盼头了!虽然今天已是成人的我再也没有了幼时吃巴巴的热盼,但这动听的蛙鸣仍然让我激动不已,这小生命雄壮的大合唱冲去了我积郁心头的忧闷,给了我烦躁不安的心灵以圣洁的洗礼。麦地边,小溪旁,盛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我还能够认出其中的一些来:麦眼珠子、拉拉藤、刺儿芽、蒲公英,那都是我幼时的伙伴。它们依然活得热烈精神,默默无闻,生生不息。三五只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太阳出来了,麦子,青草,小花,都显得格外晶莹,蓝天上有鸟儿飞翔,欢快的鸣叫声喧闹着清晨的田野,到处都是生命的喧哗,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原来大自然依旧没有变,变了的只不过是人自己。我在这喧哗的生命中徜佯,心境一时竟如蓝天般的明净。在一片菜地边,我碰到一对穿着机械厂工作服的年轻夫妇。他们正在摘鲜嫩的蚕豆,原来他们去年下岗后承包了郊区这块菜地,眼下就靠种菜卖菜为生。我和他们聊了菜市行情,家庭收入。他们心态平和,言语沉稳,既没有怨言,也没有忧伤,一切顺其自然。他们的平静让人感到生活依然如故,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使发生了什么变动,依然更改不了他们生存下去的信念,人们会见缝插针地寻找活下去的门路,寻找安放自己的位置,茫然只是暂时的,生生不息的延续才是永久的。太阳渐渐升高,蛙鸣声一阵响似一阵,犹如一个浩**的军团。空中的鸟儿也似乎越来越多了,啁啾作歌,悠扬动听。我走在这大自然的鸣唱中,心如朝阳一般地灿烂起来。城市的污染那么严重,可乡间的清晨却充满生机,一点也不寂寥。小小的出逃解脱了自己,我想,是否也该换一种活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