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罗在黑暗中勒住了马缰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罗伯特·乔丹听到了其他人下马的声音、马儿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一匹马在甩头时马勒发出的金属敲击声。此时,他的鼻孔中尽是些难闻的气味。马儿的气味、新加入的那五个人因为没水洗澡,身上和衣服上的酸臭味、山洞中那些人在隔了一夜之后的烟火味、离他很近的巴勃罗身上那种带着铜臭气味的酒酸味,好像他的嘴里始终含着一些铜币似的。罗伯特·乔丹将手拢了起来,护着燃着的火点了支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时,他听到巴勃罗用很小的声音对比拉尔说:“等一下我们去拴马脚的时候,比拉尔,你记得把装手榴弹的袋子从马背上卸下来。”

“奥古斯丁,” 罗伯特·乔丹轻声说,“你和安塞尔莫现在准备跟着我去桥头。你拿着装机枪子弹盘的袋子吗?”

“当然,我拿着呢,”奥古斯丁说,“我怎么能不拿那个呢?”

罗伯特·乔丹转过身走到了比拉尔身边,她正在普里米蒂伏的帮助下,从马背上卸着东西。

“听我说,大嫂。” 罗伯特·乔丹轻声说。

“怎么了,英国人?”比拉尔用粗哑的声音小声说。

“一定要听到炮弹落地之后的爆炸声再袭击哨所,还记得吗?”

“还要跟我说多少遍啊,英国人?”比拉尔说,“你都快变成老太太啦。

“我只是想再次确认,” 罗伯特·乔丹说,“干掉哨所之后,你就向桥头这边来,在上面和我的左翼开火,以便封锁公路。”

“明白啦,在你第一次描述计划的时候,我就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啦,你再说多少遍也是一样,”比拉尔放低声音对他说,“去干你自己的事情吧。”

“在炮声响起之前,任何人都不要开枪,更不要扔手雷,最好连动都不要动。” 罗伯特·乔丹继续说着。

“行啦,你可真够啰嗦的,英国人,”比拉尔用略带恼怒的语气对他说,“自打咱们去了聋子那儿之后,我就知道是这样了。”

这时,罗伯特·乔丹向巴勃罗走了过去,他正在拴着马脚。“我只拴住了那些容易受惊的马儿,”巴勃罗说,“你瞧,我是这样拴的,要松开它们的时候,只要一拽绳子就行了。看明白了?”

“好的,明白了。”

“我现在要去跟玛丽亚和拉斐尔讲讲要怎么看守马匹。”巴勃罗说。他带来的那五个新弟兄正独自聚拢在一起,各个将身体拄在卡宾枪上。

“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吗?” 罗伯特·乔丹问巴勃罗。

“当然,”巴勃罗说,“端哨所、割电线、向枪手收缩、封锁大桥,然后就看你的了。”

“在轰炸开始之前,不要展开任何的行动。”

“没错。”

“很好,希望你一切顺利。”

巴勃罗小声嘀咕了一声之后又对罗伯特·乔丹说道:“我们往桥头靠拢的时候,你会用那两挺机枪掩护我们的,对吧,英国人?”

“打一开始我就会好好掩护你们的,” 罗伯特·乔丹说,“我会尽我所能。”

“这样说的话,”巴勃罗说,“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啦。但是,你开枪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英国人。掩护这事儿可马虎不得,你得非常谨慎才行。”

“放心吧,巴勃罗,我会亲自握着枪的。” 罗伯特·乔丹说。

“你的经验丰富吗?我可不想被奥古斯丁给毙了,尽管我知道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我在这方面的经验多得是。你说得没错,巴勃罗。如果奥古斯丁握着其中的一挺机枪的话,我会让他一定朝你们的脑袋顶的上方打,让子弹高高地从你们的脑袋顶上飞过去。”

“很好,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巴勃罗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轻声说:“马儿还是很少啊。”

真见鬼,这老畜生,罗伯特·乔丹心想,他在开头说的那些见鬼的话,难道以为我听不懂吗?

“我不用骑马,” 罗伯特·乔丹说,“马儿都由你来负责。”

“不,英国人,你会有匹马的,”巴勃罗小声说,“我们大家都会有马的。”

“这是你负责的事情,” 罗伯特·乔丹说,“不用把我也考虑在内。你那挺新机枪的子弹充足吗?”

“很多,”巴勃罗说,“那个骑兵身上的弹药都在我这儿啦。我试枪的时候只用了四发。昨天,我骑着马到高山那里的时候试了试那家伙。”

“现在出发吧,” 罗伯特·乔丹说,“必须尽快赶到那里,以便隐蔽。”

“这就走,”巴勃罗说,“希望你一切顺利,英国人。”

我真想知道这狗娘养的巴勃罗又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了,罗伯特·乔丹心想,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了。行了,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几个新来的,我一个都不认识,真感谢上帝。

他在黑暗中向巴勃罗伸出了一只手,“也希望你一切顺利,巴勃罗。”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罗伯特·乔丹本以为会握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爬虫或是麻风病人的手。他实在想象不出握着巴勃罗的手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但是,当巴勃罗的大手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坦诚的握力,于是,他也将同样坦诚的握力给予了对方。巴勃罗的手很用力,握着他的手时,罗伯特·乔丹产生了在那天里最不可思议的一种感觉。我们现在是盟友,我们必须共同合作,他心想。盟友之间最擅长的就是握手言欢,还有相互授勋和互吻双颊,那一套就算了吧,罗伯特·乔丹心想,我很高兴我们都省略了那一套。大概所有的盟友都是这样的吧,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彼此憎恶。这个狗娘养的巴勃罗可真是够古怪的。

“希望你一切顺利,巴勃罗,” 罗伯特·乔丹一边说着,一边紧握了一下巴勃罗那只坦诚、厚实、陌生的大手,“我会努力掩护你们的,放心吧。”

“对不起,英国人,我把你那些爆破器材都拿走了,”巴勃罗说,“我那时口是心非。”

“但是,你带回来了五个人和他们的马,巴勃罗。”

“我并没有用炸桥这件事在和你作对,英国人,”巴勃罗说,“我觉得这事儿能办成。”

“喂,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干些什么?谈恋爱吗?”比拉尔突然在黑暗中走到了罗伯特·乔丹和巴勃罗的身边,“你最缺的就是这个了,”她对巴勃罗说,“行啦,快走吧,英国人,别婆婆妈妈地话别啦,再耽搁下去,这家伙说不准会把剩下的炸药也给拿走的。”

“你可真是不理解我啊,太太,”巴勃罗说,“英国人和我倒是能相互理解。”

“没人能理解得了你,巴勃罗,不管是天主还是你妈,都没法理解你,”比拉尔说,“我更是理解不了你。快走吧,英国人。在走之前,再去和你那位短发姑娘说声再见吧。去你奶奶的,我现在觉得,你恐怕会不敢看到公牛出场。”

“去你奶奶的。” 罗伯特·乔丹说。

“我可没有奶奶,”比拉尔兴奋地压低声音说,“别站着了,快动起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干一场了。”这时,她又对巴勃罗说:“你也带着你的那帮人快走吧,已经不早了。谁知道他们的决心能让他们保持多长时间?那其中的两三个人,我可不想用你和他们互换,快把他们带走吧。”

罗伯特·乔丹用力地将背包甩到后背上,然后背着包走到了玛丽亚身边。

“再见,我最亲爱的小兔子。”他说,“很快我们就会再次见面的。”

这时,这一次的分手让罗伯特·乔丹产生了一种真假难辨的虚幻之感,似乎他以前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又似乎是他正站在月台上,而此时正好有一列火车要开出站去。

“再见,罗伯托,”玛丽亚说,“你要小心,要注意安全。”

“当然,我会的。” 罗伯特·乔丹低下头吻了吻玛丽亚,这时,他背后的背包突然向前一窜,猛地撞在了他的头上,以至于他的脑袋在这突然的受力下撞上了玛丽亚的额头。在这时候,他觉得眼前的这副场景似乎是曾经经历过的。

“别哭,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显得有些局促地说。

“嗯,我不哭,”玛丽亚说,“但是你要记着快点回来。”

“听到枪响别害怕,今天是一定会开火的。”

“我不害怕,但是你一定要快点儿回来。”

“再见,我亲爱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仍旧略显局促地说。

“再见,罗伯托。”

罗伯特·乔丹第一次离家是去求学,他要先从红棚屋城坐着火车到达比林斯,然后再在那里转一次车。自从长大后,他还从未感到过自己像现在这样没个大人的样子。他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心中感到很害怕,但是他却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他在害怕。在车站上,当列车长搬起脚踏板以便他能够进入普通客车的车厢里时,他的父亲走上前来跟他吻别。父亲对他说:“在我们分隔两地时,愿主保佑我们。”他的父亲是一个有着虔诚信仰的人,他的这句话说得既率直又发自肺腑。他的眼眶湿润,甚至连胡子都湿了。因此,父亲与他的吻别,以及父亲那虔诚、悲伤的祝祷,都让罗伯特·乔丹感到局促、窘迫,以至于让他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比父亲还要成熟,他为父亲感到悲哀,因为他竟无法忍受这种别离时的悲痛。

火车开起来后,罗伯特·乔丹站在车厢里,看着车站和车外的水塔渐渐地越来越小,在火车不断前行的声音中,他看到中间横着枕木的铁轨从平行变为相交,最终汇聚成为了遥远的一个小点,列车外面的车站和火塔这时已景致的像是个小孩子手里的玩具了。

火车上的司闸员这时对罗伯特·乔丹说:“你的父亲因为你的离开显得很伤心呢,鲍勃。”

“是的。”他应和着。他看着那些生长在枕木边的艾草在眼前的一根根电线杆之间飞掠而过,一直蜿蜒地伸展到了满是尘土的路边。他盯着艾草丛看,想要知道那里面是否藏着艾草榛鸡。

“离开家去远方求学,你没关系?”

“没关系。”他实话实说。

如果是在以前,这可能并不是实话,但是在那一刻却是发自肺腑的感受,而且,就在现在,就在这次分离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那时在火车开动前的稚气。此时,他为自己的稚气感到非常忐忑、非常不安,他不安地说着再见,就好像在学生时代跟同龄的女同学说再见时,他不知道是否要去吻她,他心中的不安简直令他难以自持。他仔细地想了想,知道了这时所感到的不安并不是因为那令人伤心的道别,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交战。这一次与敌人的交战正是他此时心中不安的真实原因,而道别只不过是这种不安感觉的其中一部分罢了。

你啊你,又来了,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但是,依我看,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自己过于年轻而觉得自己会无法取得成功的。我不知道这种心情具体代表了什么。行啦吧,他对自己说,行了,你那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的老年时代,还早得很呐。

“再见,亲爱的,”他对玛丽亚说,“再见,我的小兔子。”

“再见,我的罗伯托。”

罗伯特·乔丹走到了安塞尔莫和奥古斯丁的身边,对他们说:“出发吧。”

安塞尔莫用力地将另一个背包甩上了肩头。奥古斯丁在出山洞时就在身上挂满了装备,这时他正靠在一棵树上,自动步枪的枪管和后背上露了出来。

“好的,”奥古斯丁说,“咱们走吧。”

三个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希望你一切顺利,堂罗伯托。”当费尔南多看到他们三人并排走在树林中时,他对罗伯特·乔丹说。此时,费尔南多正蹲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他说话时的语气十分郑重。

“也希望你一切顺利,费尔南多。” 罗伯特·乔丹说。

“祝你顺利。”奥古斯丁说。

“谢谢,堂罗伯托。”费尔南多并不理会奥古斯丁的祝福,单独对罗伯特·乔丹说。

“你说他是不是个怪人,英国人?”奥古斯丁小声地问。

“你说得对,是挺怪的。” 罗伯特·乔丹对奥古斯丁说,“我来帮帮你吧,你背了这么多东西,是把自己当成马儿了吗?”

“我背的动,伙计,”奥古斯丁说,“我很高兴,我们终于又再次行动起来了。”

“小声点儿,奥古斯丁,”安塞尔莫对他说,“从现在开始,要注意小声说话,最好别开口。”

他们十分小心地往山下走去,安塞尔莫走在最前面,中间是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走在最后。罗伯特·乔丹很谨慎地走着,以免滑倒,他感到鞋子踩在枯萎松枝上那种蓬松的感觉,但露水却给这种蓬松感增加了重量。他被一截松树根绊了一下,于是他握紧自动步枪那冰冷的枪管和折叠起来的三脚架,缓慢地斜着身子下山,他那打着滑的鞋子在所经过的林地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痕迹。他伸出左手,摸到了身旁一棵树上粗糙的树皮,这时,他挺了挺身子,随着左手的移动,他又摸到了一块被割掉了树皮的地方,那里滑溜溜的,一些粘稠的树脂沾到了他的手上。他们三个人走下了那段树木繁茂的陡坡,到达了桥的上方,也就是罗伯特·乔丹和安塞尔莫刚到这里时,曾驻足观察过的地方。

一棵松树在黑暗中挡住了安塞尔莫的去路,他停了下来,走过来握着罗伯特·乔丹的手腕,轻声对他说:“看到了吗?那边的火盆里有火。”老头子仿佛是在用气声说话,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了。

罗伯特·乔丹知道,在那火光的下面,就是公路与桥头相交的地方。

“我们第一次就是在这里观察的,”安塞尔莫说。他抓着罗伯特·乔丹的手,让他去摸旁边的一棵树,那棵树上有一小块地方是才被割了树皮的。“这是我在你观察时做下的记号。往右边一点,就是你准备假设机枪的位置。”

“我们现在就把枪架起来吧。”

“好的。”

他们走到了几棵松树的后面,把背包放在了那里。然后,罗伯特·乔丹和奥古斯丁跟在安塞尔莫的身后走向了一小块平地,那里只长着一小簇的松树。

“就是这儿了。”安塞尔莫说。

“天亮之后,”此时,罗伯特·乔丹正蹲在矮树丛的后面,小声地对奥古斯丁说,“你可以从这里看到一小段公路和桥头、桥身和那边的另一小段公路。再往前,公路在拐个弯之后就看不见了。”

奥古斯丁没有答话。

“在我和安塞尔莫准备爆破的时候,你就埋伏在这里,如果看到了上面或者下面来了敌人,你就开枪。”

“下面有火光的是什么地方?”奥古斯丁问道。

“靠这边的岗亭。”

“那里面的哨兵怎么办?”

“安塞尔莫和我会对付他们,我之前已经讲过啦。但是,你要注意,如果发现我和老头子顾不上对付他们的话,你得朝着岗亭射击,看到人就打。”

“好的,你跟我讲过这个。”

“引爆之后,当看到巴勃罗那些人从那边的拐角处出现后,如果他们的身后有追兵,你得在高过他们脑袋顶的地方射击,必须得越过他们的脑袋顶往高处打,说什么也不能让追兵过来。明白吗?”

“都明白,你昨晚上就是这么讲的。”

“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我拿了两个空麻袋,我可以到上面去挖些泥土装到麻袋里,再把麻袋搬回来当沙袋。”

“但是不能在这里挖土,你一定要好好隐蔽起来,就像上次咱们在山顶上时那样。”

“不碍事的。我会趁着天黑把麻袋搬回来的。你等着瞧吧,我会把一切都弄好的,绝对漏不了馅儿。”

“你离得太近了,明白吗?在天亮之后,下面能很清楚地看到这里。”

“放心吧,英国人。你到哪儿去?”

“我拿着这挺小机枪去下面。安塞尔莫现在就会到峡谷的对面,等着对付那边的岗亭,那里的方向和我们正相反。”

“行了,一切就绪,”奥古斯丁低声说,“希望你一切顺利,英国人。你那还有烟吗?”

“现在不能抽烟,距离敌人实在太近了。”

“现在不抽,我就叼着。以后再抽。”

罗伯特·乔丹拿出烟盒,递了过去。奥古斯丁从烟盒中拿出了三支烟,轻轻地将它们放在了他那顶牧人帽的帽檐里。他打开机枪的三脚架,在矮树丛中架起钢管,然后在黑暗中解开他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行了,没其他的事儿了。”

罗伯特·乔丹和安塞尔莫回到了放背包的那几棵松树后面。

“你觉得我们应该把它们放在哪儿?” 罗伯特·乔丹轻声问。

“就放在这里吧。但是你能在这里用手提机枪把那个哨兵干掉吗?”

“你确定这里就是咱们那天来过的位置吗?”

“没错,你看到的那棵树,”安塞尔莫用非常小的声音对他说,罗伯特·乔丹知道他又像第一天时那样,说话时保持着嘴唇静止不动。“我在树干上用刀子刻了记号。”

罗伯特·乔丹再次感觉到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但他知道,这次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自己不断地反复提问和安塞尔莫几乎相同的回答造成的。刚才在奥古斯丁那里也是的,尽管他明明知道问题的答案,但还是再次问起了那个关于哨兵的问题。

“已经很近了,实在太近啦,” 罗伯特·乔丹低声说,“不过在太阳升起来之后,我们是背对着太阳的。这么近也不成问题。”

“我现在就到对面去,把那边的准备工作做好,”安塞尔莫低声说,“再跟我说一遍吧,英国人,免得我犯错,我很担心自己会突然犯傻。”

“你说什么?” 罗伯特·乔丹小声地问。

“再跟我说一遍我该怎么做,我要照着你说的去做。”

“等到我开枪之后,你再开枪。干掉你要对付的敌人之后,就到我这边来。我会把背包带过去的,然后你就根据我教过你的那样把炸药安好。做每一件事情之前我都会再跟你强调一次的。如果我遇到了一些意外情况,你就按照我教给你的那些,独自完成。自己干的时候千万要稳住,不要紧张。所有的木楔子必须塞紧实,手榴弹也要绑牢。”

“明白了,”安塞尔莫说,“我已经把你说得每一句话都记住了。我现在就走。英国人,等太阳出来之后,你一定要注意隐蔽。”

“射击的时候,” 罗伯特·乔丹说,“注意要把枪架好,一定要稳住。不要把他们当作是人,只当是一群野兽或是枪靶子。瞄准的时候,只需要瞄住一个点。如果他正对着你,你就打他的肚子正中的地方。如果他看向别处,你就瞄准他的背部打。听我说,安塞尔莫。我打那些坐着的人的时候,都是趁着他们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开枪,在他们还没有开始跑或者还没来得及蹲下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开枪,万无一失。如果他一直坐着,你就直接瞄准了开枪,不要等着他站起来。开枪的时候要保证距离在五十码之内。你是个猎人,开枪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我一定会按照你的命令干的。”安塞尔莫说。

“没错,这就是我的命令。” 罗伯特·乔丹说。

很好,我还记得要把这些话当成是命令,罗伯特·乔丹心想。这些话一定可以帮到老头子的,至少可以把灾祸降到最低。嗯,我希望如此,降低灾祸的可能性。我不想记起到这里的第一天时,老头子跟我说的关于杀人的那些话了。

“要记住我下达的命令,安塞尔莫,” 罗伯特·乔丹说,“现在出发吧。”

“我这就走,”安塞尔莫说,“一会儿见吧,英国人。”

“一会儿见,老头子。” 罗伯特·乔丹说。

此时,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站在车站月台上的样子,以及在那次分别时,父亲曾流下的泪水。所以,他没有对安塞尔莫说出平安、祝愿或者再见之类的话语。

“墙洞里的油擦过了了吗,安塞尔莫?” 罗伯特·乔丹低声问,“否则容易把子弹打飞。”

“在山洞里的时候,我就用通枪绳擦得干干净净的啦。”

“那么,一会儿见啦。” 罗伯特·乔丹说完这句话后,安塞尔莫就迈着大步往树林里走去了,他的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罗伯特·乔丹趴在厚实的松针地上,耳朵是晨风吹动时拂响松枝的沙沙声。他抽出了手提机枪的子弹夹,前后推动了一下枪身。紧接着,他调转了一下枪头,把枪机扳开,将嘴唇对准枪口,向枪管里吹气,他的舌头碰触到枪管里,感觉到一种既冰凉又滑腻的金属触感。我把枪搭在胳膊上,枪机朝着天空,以免让松针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落入枪管。之后,他用右手的拇指挨个儿地推出了子弹夹中的子弹,把他们放在提前铺在地上的手帕上。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每一枚子弹,用手指来回揉搓了一下之后,又把他们一个个地推回到了子弹夹中。这时候,他感到手中的子弹夹又有了足够的分量了。他把子弹夹按进手提机枪的弹槽,听到了咔哒一声响。他在一棵松树后面趴了下来,将机枪横着搭在他的左臂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火光。有的时候他看不到那点火光了,他知道这时是有哨兵走到了那个火盆前,将火光挡住了。罗伯特·乔丹匍匐在树后,安静地等着太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