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在黑暗中穿过树林,缓慢地爬着山,朝着山顶上一个非常狭窄的山口进发着。每一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装备,马鞍上也堆满了东西。

“如果有必要,我们随时都可以把绳子割断,卸掉装备来减负,”之前比拉尔曾经这样说,“但是,如果能把绳子保存下来的话,我们还可以用它们扎营。”

“其他的弹药都放在哪里了?”在他们捆绑包裹的时候,罗伯特·乔丹问道。

“马背上的褡裢里。”比拉尔回答。

此时,罗伯特·乔丹感到身上的背包沉甸甸地,塞满口袋的手榴弹拉扯着上衣领子,勒着他的脖子,贴在大腿上的手枪这时也比往常更有分量了,装着手提机枪子弹夹的裤子口袋也被撑得鼓了起来。他的嘴里还残留着咖啡的味道,右手提着手提机枪,他伸出左手,拉了拉上衣的领子,尽量让背包的带子放松一些。

“我说,英国人,”巴勃罗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暗中走到了罗伯特·乔丹的身边。

“怎么了,巴勃罗?”

“我带来的这五个人都认为这回的进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因为是我去把他们带过来的,”巴勃罗说,“所以,别跟他们说什么让人感觉泄气的话。”

“好的,”罗伯特·乔丹说,“就让我们顺利地打响进攻吧。”

“他们还带来了五匹马,你知道吗?”巴勃罗说。

“很好,”罗伯特·乔丹说,“我们应该把马儿们都集中起来。”

“是的,应该这么做。”之后,巴勃罗就不再说话了。

巴勃罗啊,看起来你并不像是圣保罗那样回心转意了,罗伯特·乔丹想着。不。你能够回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所以,把你奉为圣徒并没有错。

“我和那五个人去端掉下面的哨所,这原本是聋子的职责,”巴勃罗说,“我们去割断电线,然后向桥头靠拢,就按以前说过的方法做。”

在十分钟之前,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巴勃罗,罗伯特·乔丹心想。为什么现在你……

“我们是很有可能在事后撤到格雷多斯山区去的,”巴勃罗继续说,“老实说,这很在意这一点。”

不知道在这最后几分钟中的时间里,你的脑子里还会闪现出多少个念头来,罗伯特·乔丹心想。你大概又那么想了吧。不,巴勃罗。你可别以为我会对你有多大的信任。

自打巴勃罗走进山洞,说着自己带来了五个人和他们的马儿后,罗伯特·乔丹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再次出现的巴勃罗让下雪之后显得快要失败的计划又活跃了起来。巴勃罗回来之后,罗伯特·乔丹并不因此就觉得自己的运气变好了,因为他从来都不相信运气,但是他却分别感觉到了整体的情况出现了很大的好转,事情很有可能能够顺利的完成。他不再悲观的认为事情一定会失败,他再次获得了信心,就好像是没了气的车胎又开始慢慢地充起了气。瘪了的皮轮胎在气泵的作用下,最开始时只是表面有些略微的膨胀,虽然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这变化并不明显。但是现在,他那不断升起的信心就好像是正在急速上涨的潮水或是树枝上急速渗出的汁液一般,不断地涌现了出来。他感觉到先前那种疑虑的情绪已经转到了它的反面,它变成了临阵前的狂喜,正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他的这种才能是他所具有的天赋,这使他很适合参加战斗,这是一种鄙视坏结果的才能,而不是对坏结果的视而不见。这种能力有时也是会被抵消的,比如在他对别人担负着很大的责任的时候,又或者是必须要执行未经过严密计划的任务的时候。因为,在这样的事情上,坏结果和失败总是无法绕过的,甚至是必然的。如果这些情况都仅仅是对他个人的损害的话,他倒是并不在乎。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个人是无足挂齿的,就像死亡一样。他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就好像是他早就知道了其他的许多事情一样。在这很有可能是他的最后几天的时间里,他明白了,把自己和另一个人加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意味着了一切。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个特例。我们有了这样的经历,他心想,仅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很幸运的。我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一切,或许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索求过吧。这份经历既不可能被谁夺走,也不可能自行丢失。但是在今天早上时,这一切已经宣告结束了,它已经成为了过去。接下来,我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要完成我们的任务。

你啊你,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我很高兴你能再次捡拾起你曾一度缺失了的东西。可是你在那时的表现简直糟糕透了,这让我为你感到脸红。不过,你还是你啊,我有什么资格来批评你呢。我和你的处境都同意糟糕。我们俩都是一个样,我就是你啊。行啦,别再像个神经分裂症患者似的胡思乱想啦,他对自己说。现在你需要把问题挨个儿地考虑清楚。你又恢复正常啦,不是吗?你听着,你千万不要再无时无刻地惦记着玛丽亚了。你要保护好她,你能为她做的只有让她免于战斗,而你现在正是在这样做。如果那些情况都是真实的话,就会有很多的马儿。你能为玛丽亚所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尽快地完成任务,而且要出色地完成,之后让大家都平安地撤走。你现在神魂颠倒地惦记着她,只能是对你自己的一种妨碍。所以,别再惦记她了。

想到这里后,罗伯特·乔丹停了下来,他在等着玛丽亚、比拉尔和吉卜赛人拉斐尔一起牵着马走过来。

“嗨,我的小兔子,”他趁着黑暗对玛丽亚说,“你还好吗?”

“我很好,罗伯托。”

“不用担心任何事。” 罗伯特·乔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提机枪换到了左手上,将空出的右手放在了玛丽亚的肩膀上。

“我不担心。”玛丽亚说。

“事情全都安排好了,” 罗伯特·乔丹对她说,“吉卜赛人拉斐尔会和你一起守着马儿的。”

“我更想要和你在一起。”

“不行。看管着马儿就是你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

“好的,我知道了,罗伯托,”玛丽亚说,“我这就过去。”

就在这时,有匹马儿嘶鸣了一声,在下面的空地上,有一匹马儿随即应和了起来,这声应和的嘶鸣从岩石的缺口处传来,变得异常尖利。

在黑暗中,罗伯特·乔丹看到了前面那些新加入他们的马儿的高大身影。他快步上前,和巴勃罗一起走到了马群前。那五个人正和他们的坐骑站在一起。

“你们好,同志们。”罗伯特·乔丹说。

“你好,同志。”他们在黑暗中向他答话,他无法看清他们的样貌。

“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和我们一起干的英国人,”巴勃罗说,“爆破手。”

没有人回应巴勃罗的话,大概他们都只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我们快出发吧,巴勃罗,”其中的一个人说,“天很快就亮了,到时候我们会暴露的。”

“你们有多带些手榴弹吗?”另外一个人问道。

“非常多,”巴勃罗说,“等会儿把马儿交给后面,你们就自己动手拿吧。”

“快走吧,”另一个人说,“我们都已经等了半夜了。”

“嘿,比拉尔,你好啊。”当比拉尔走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

“嘿,瞧啊,这不是佩贝嘛,”比拉尔用粗哑的声音说,“你还好吗,放羊人?”

“好啊,”那个叫佩贝的人说,“反正能凑合。”

“你骑得是哪匹马?”比拉尔问佩贝。

“巴勃罗的大灰马,”佩贝说,“这匹马可真是棒极了。”

“行啦,快走吧,”另外一个人说,“不能总在这儿瞎扯些没用的。”

“嘿,埃利西奥,你还好吗?”这时,比拉尔向那个正准备上马的人打招呼。

“再好能好到哪儿去?”他没好气地说,“走吧,大嫂,我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巴勃罗翻身跃上了那匹枣红马。“都给我闭嘴,跟着我走吧,”他说,“我带你们到该步行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