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一直说,说了很多很多。
并不是每一句话莫啸都能理解,但莫啸并未打断他。不知不觉间,莫啸竟然睡了过去。
小伤也喝醉了,却还是一直喝,一直喝。
他好像开始理解玉瑶酗酒的悲哀了。
半夜,小伤头疼欲裂,发现莫啸竟然抱着自己的一条大腿睡得正香。小伤踹了几脚,踹不开,叫了两个侍卫,三人一起努力,才把莫啸的手掰开。
小伤把门关上,揉了揉额角。酒后被冷风吹,头更加疼。
走到床边,梆子已经敲过四响,他正要睡下,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希望他不要睡。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婀娜的人影,她绾着绸缎般光滑的长发,不施粉黛却美得绝尘,站在自己面前。
是玉瑶。
她盯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小伤的酒意醒了一半:“掌柜?”
他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努力朝她靠近,玉瑶却后退一步。她向来是一个特别硬气的人,嘴毒、脾气臭,从来不在人前示弱。她突然流露出的惶恐、痛苦、彷徨的表情,让小伤的五脏六腑好似被什么攫住。
“你还是怨恨我吗?”小伤问。
玉瑶动了动唇,半晌,才痛苦地道:“司空曙,你为什么骗我,骗了我那么久?”
玉瑶讨厌人,在万万人中,她最讨厌一城之主。九原城城主也好,无庸城城主也罢,对她来说,都是仇人。就是这两个人,无休止地发动战争,践踏横公鱼的性命。
她知道,小伤在无庸城享有战神的美誉。在他被众星拱月的时候,可曾怜悯过她?现在却说为了她,让她把族人带回九原城。
玉瑶看着自己的手,声音颤抖:“我竟然就用这双手,把你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如果我早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不会这么做。没有你的话,我早就复活铎罗了。”
“我的命是掌柜赐的,如果你真的恨我,可以杀死我。我不会还手。”
“我真的会杀了你!”
玉瑶拔下银簪,青丝披散,风拂来香气的时候,簪子已经抵在了小伤喉间。
小伤果然不抵抗。他看着玉瑶,眼眸深邃,从容淡然。
玉瑶下不去手。
其实她早回来了,还偷听到小伤和莫啸的对谈。他并不知,她见他第一眼,便有一点儿喜欢他。她承认当时她有一点点见色起意。后来,她可怜他的伤病,收留他,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她也曾好奇他对她的感情,可他从来没有肯定过。如今得到肯定,她却不喜欢了。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人间那么肮脏,她没有勇气以德报怨。
玉瑶转身欲走,小伤攥住她的手腕:“掌柜。”
他喝了太多酒,不太清醒了,本能地害怕失去她。
他手心的茧子那样有存在感,玉瑶才知道,自己还是会为他心动。
玉瑶问:“司空曙,不……小伤,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把你手上的舍离珠给我好不好?”
小伤又退缩了。
“我……我不能。”
“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伤感觉她在挣脱他,或许是酒意作祟,他生出了平日没有的勇气,更用力地攥紧她。
“掌柜!掌柜……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夺回城主之位,我让你做我的夫人。”
“你以为我稀罕夫人的位置吗?”
“我给你磕头。我给横公鱼族赔罪。请你做我的夫人。”
玉瑶:“……”
她忽然发现,小伤的双颊红晕不太正常。
她还想说什么,他拽着她的手缓缓滑落,随后,瘫坐在地上。
玉瑶一惊,转身,月光照在衣衫不整的小伤身上,照亮了他那张惊人的俊美面庞。
就是这张脸,令女人见了便心旌摇曳。
玉瑶的手轻轻摸过那张脸,指尖落在他鼻尖探索那微弱的呼吸,确认他只是醉酒睡着了。
晨曦透过窗棂,刺入小伤的眼睛。小伤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不像玉瑶的举止,可脖子和胸前的红印,又分明提醒着小伤,玉瑶来过。
小伤忽然想到什么,翻箱倒柜,发现他私藏的舍离珠全都不见了。
他和玉瑶一样,将所有搜集到的舍离珠都藏在身侧。
小伤揉揉长发,暗叹一声,糟糕,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莫啸“罪责难逃”。
小伤起身,才拉开门,就看见了笑眯眯的莫啸。
“你醒了?”莫啸关切地问。
小伤盯着他,他便心虚地道:“我昨晚喝多了,头痛,想必你也是一样,给你带了醒酒汤,怎么样,够善解人意吧?”
莫啸晃了晃手里的小食盒。
小伤声音低沉:“趁着我喝醉的时候,玉瑶把舍离珠偷走了。”
“什么?”莫啸脸色大变,醒酒汤差点脱手。
玉瑶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身怀舍离珠,还在驿馆养伤的金代同。小伤和莫啸匆匆赶到驿馆,却来迟一步。
金代同受重伤倒地,一夕忽老。
莫啸懊悔万分:“早知如此,我找你喝什么酒!”
凉川的使臣在九原出了事,莫啸难辞其咎。为了避免两城纷争,莫啸将金代同带到占星阁,使尽浑身解数,总算暂时将他的容貌恢复了七八成。
小伤揣测,玉瑶定会前往凉川寻觅剩下的舍离珠。等她集齐舍离珠,便将前往修罗族所在的荒渊秘境。
为了阻止她复活铎罗,他必须在那之前,从他兄长手中夺回属于他的城主之位。借两城兵力,才能与修罗族对抗。
三月初,伤愈的金代同和商队浩浩汤汤返回凉川,得到司空辉的大力赞扬。
司空辉继位后一直大兴土木,民生困苦。七月初,九原城通天河大坝决堤,淹了附近数百公里的土地房屋,他却在城主府与自己的爱妾**。以至于在得知有叛军暴乱,无庸军节节败退的时候,他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随后金代同主动请缨出战,他即刻给金代同颁发了城主金印,又赐他一道符节、一身黄金软甲,封他为兵马都督兼先锋大元帅,全权负责此次退敌事宜。
战况时好时坏,无庸城内物价波动极大,百姓怨声载道。
便在这时,城中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战神司空曙仍活着的消息。
无庸城城主府,司空辉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拨弄着怀里的歌姬的头发。在他的脚下,还匍匐着两个宠侍,身段如蛇,柔软地贴着他。
司空辉眼里戾气颇深,因为最近,司空曙活着的流言愈演愈烈。街头巷尾,有童谣歌唱,司空曙乃民心所向,将取代司空辉。
当年司空曙逃走的时候,他派了不少杀手前去暗杀,得知司空曙逃到无庸城和凉川城交界处后跳了河,他才松一口气。
以司空曙的伤势,就算神医也无能为力,所以他认为司空曙早就淹死了。
虽说这个猜测一定程度上安慰了司空辉,可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仍会被司空曙活着的噩梦惊醒。他不敢相信,自己那个不可一世的弟弟,会如此轻易地死去。
他也曾再派人寻觅,只是线索断在河边,此后司空曙杳无音信。偶有人冒充司空曙招兵买马,他一派兵追索,闹剧就不了了之。
但司空曙跳河消失,终归没见到尸体。
结合现在城中四起的流言,司空辉越来越相信,司空曙没死。
司空辉想着想着,气上了头,将脚下的女人踹到边上,厉声道:“来人!给我彻查城中流言来源!”
司空辉发了好一通火,正好有人赶在这时候进来,司空辉怒火中烧:“什么事?”
“城主,金元帅求见。”
听到这个消息,司空辉的怒容总算收敛。
金代同生擒了一名叛军主帅,夺回了两座被叛军攻下的县城,叛军不得不退居通天河以东的郡县,短时间内无法再滋事。他请求回城照顾发妻,司空辉恩准。
金代同领了恩典,又道:“听闻城主正因为城中喧嚣的流言而不快。”
“你远在军营,也得闻此事?”司空辉皱眉。
“我认为城主不必为此烦心。”
“哦?”
“如果不出所料,传流言的人一定是藏匿在街头巷尾的乞丐,这群人就像老鼠一样,难以捕捉,嘴巴闲碎。只要城主广结善缘,用粮食把这群人聚集起来,一则可以很快堵住他们的嘴,二则可以更快地找出传流言的人。”
“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司空辉高兴极了,越看金代同越顺眼,从兰锜上拿了一柄宝剑赐给他,“此事就交给你办,我许你特权,所有人,见宝剑如见城主。”
金代同诚惶诚恐:“谢城主!金代同定不辱使命。”
司空辉在金代同回来之后,心情甚好,还留金代同用了午饭。
他自上任以来,纵情享乐大兴土木,城主府金库早已经亏空。这金代同不仅为无庸城开通和九原城的商路,朝贡纳税也最为积极。
得了宝剑,金代同雷厉风行,很快揪出散布流言的主谋。那人果然是个游手好闲的乞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流言才在城中传播。
金代同杀一儆百,很快,流言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