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和玉瑶暂时回了宿处。
他们溜出去的时候,只迷晕了窗边的守卫,回来时还未到轮值换岗的时间,那两个守卫怕惹祸上身,不敢上报自己值守期间突然犯困打盹的事,所以谁也没有惊动。
玉瑶给自己斟了杯茶,边饮边道:“金代同来访九原城,目的是缔结无庸城和九原城的通商协议,若是成功了,两城岂不是要化干戈为玉帛?”
她费尽千辛万苦,要集齐舍离珠,就是为了借铎罗的力量毁灭无庸城和九原城,如果两城一致对外,她的复仇计划恐怕将落空。她想,这次不仅要夺取舍离珠,还要设法破坏金代同和九原城城主的通商计划。
问题很棘手。
小伤转动茶杯,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他自小聪慧过人,在历经了司空辉的背叛后,洞察人心的本事更胜从前一筹。他知道玉瑶在想什么,但那些是他不足惧的。他走向寝屋,打开衣柜。
玉瑶好奇地问:“你做什么?”
小伤回头:“如今我们被锁在一个屋子里,掌柜想和我睡一张床吗?”
“你、你休想!”玉瑶脸红。
小伤笑着拽了拽柜子里的备用被褥:“看来我只能在次间打地铺了。”
跋涉多日,晚宴没怎么吃,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他现在只想休息。最好一睁眼,就能等到莫啸释放他们的消息。
玉瑶僵坐在桌旁,半晌,又支着下巴,看他为打地铺忙碌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道:有什么好害臊的,他在我面前早就没秘密了。
可如今两人衣冠整齐,同处一室,她反倒不像从前坦然。
城主府温泉宫中灯火通明。城主尚未歇息,和弟弟九钦边泡温泉边聊着什么。侍者弓腰入内,城主脸色微变,还没有来得及从温泉中出来,就看到莫啸的身影。
莫啸的目光在脸色红润的城主身上停留,城主尴尬地擦了擦脸上熏出来的汗。莫啸笑着道:“城主气色不错,身体已经大好了?”
城主咳嗽了一阵,尴尬地道:“去年有云游的高人替我诊治,调养许久,的确比从前好些。”
莫啸微眯眼。一年的工夫,从行将就木的病人变成能吃甜冷食物,泡温泉的健硕男子,那高人肚子里有点东西。
当然,如果他并不是自己认识的城主,一切都解释通了。
莫啸复又笑着道:“圣躬康泰,实乃我九原城之福。如今我又取回了横公鱼血,可谓双喜临门。只是方才途经宝象楼的时候,我发现那边有重兵把守。城主,那边住着我两位朋友,为何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城主看了一眼九钦,讪讪地道:“九原城近年不太平,各地反叛势力争相起事,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才安排重兵守卫。”
“城主以为,我会相信吗?”莫啸幽幽地问。
九钦忽地拍了下温泉水,冷斥道:“莫天师,那两人分明是横公鱼妖所化,你却说他们是你的朋友,真以为我们看不出来?横公鱼族对我九原城仇恨颇深,你竟和他们称朋道友,安的是什么心?”
“哈哈,”九钦沉不住气,莫啸却放松了不少,“我只说找到了横公鱼,至于如何取他们的精血,需要九钦大人在这里趾高气扬地指点江山,先斩后奏?还是说,九钦大人连我们玄宗都不放在眼里了?”
九原的王室成员多信玄宗,城中信奉者远比九钦的精兵多,且其麾下精兵也有信仰玄宗者。九钦再不满,也得掂量莫啸背后的势力。
九钦脸色极差:“我并无此意,只希望莫天师不要被小人蒙蔽。”
“不劳九钦大人牵挂。驹凤少主对我玄宗颇为推崇,是我玄宗的好友,也是我的至交,如何救他性命,我比九钦大人更有数。还希望城主和九钦大人能礼待我两位朋友。”莫啸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话却有千钧之力。
九钦神色连变,良久,才吩咐侍者前往宝象楼放人。他从温泉中起身,用布巾裹着自己的躯体,傲慢地道:“世子安危关乎九原安定,两年前玄宗便将他秘密转移,事到如今,我还未见过世子。你找到了横公鱼,我这个做叔叔的,想见一眼自己的侄子,不过分吧?”
“九钦大人玩笑了,驹凤少主藏在何处,城主自是知晓。我们玄宗哪敢私藏?”说话间,莫啸瞥了一眼城主。
城主脸红如烧,愈发尴尬:“唉,九钦,你是喝了几杯酒,口不择言了。”
九钦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冷哼了声,大步向外走。
莫啸在他身后补充道:“大人,世子复苏当日,我玄宗会通知您的。”
“最好如此!”九钦停在门口,狠戾地剜了他一眼。
玄宗用横公鱼血救治世子驹凤时,九钦才能找到真正的驹凤。就算莫啸不提醒,他也不会缺席。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温泉宫,莫啸脸上的笑意才敛了。他回头向城主恭敬行礼,也快步离开。
有的事情,他虽然不想面对,但结局已定,他只能接受。那就在下一场灾祸来临之前,未雨绸缪。
对莫啸信守诺言这点,玉瑶表示满意。
还没到第二天早上,围在客房外的侍卫已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鱼贯而入服侍她与小伤的仆从。他们说,玉瑶和小伤是莫啸的朋友,也是他们九原城最尊贵的客人。可一旦玉瑶追问之前软禁她与小伤的原因,他们就如傀儡一般,选择一问三不知。
玉瑶算算时间,金代同一行已经抵达凤都的驿馆,她要先去会会金代同这位“旧友”,便暂且不追究此事了。
她整夜未休息,终于将随身携带的几味药炼化成了能让她变身三个时辰的“面纱”。
小伤被她吵得无法入眠,好奇地问她何为面纱,她便一副看无知小民的表情:“所谓面纱,戴上后别人就看不见你的真容。”她服下药,不一会儿,竟化身为城主的样貌。
小伤啧啧称奇:“掌柜打算伪装成城主的模样,欺骗金代同?”
“不仅如此。我要用这张皮毁掉金代同和九原城之间的信任。刚才我问了,城主为金代同设了晚宴,假如他缺席,城主会不会认为无庸城没有足够的诚意通商?”玉瑶幻想着这个美好的结局,笑眯眯地道,“我还为金代同设计了一个法阵,能废掉他的耳朵,弄瞎他的眼睛,遏制他使用定格时空的异能。”
“看来掌柜离开凉川后,下了不少苦功。”小伤盯向她,又道,“什么法阵这么厉害?掌柜也修过道宗的功法?”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玉瑶对着镜子,仔细整理自己变身成城主后浓密卷曲的头发,“我设置了个迷魂阵,里面的镜子能借强光射伤他的眼睛,能借大鼓的鼓声刺破他的耳膜。当他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时候,我只消躲在暗处,设法激怒他,让他一次次使用定格时空异能,神仙尚且有疲惫的时候,何况人?”
玉瑶嫣然一笑,模仿城主的口吻道:“既然他不愿意和我交易,我只能设法将他带到法阵中,请他吃罚酒了。”
小伤表情微妙,心中感谢玉瑶对他的坦诚。
他尚有足够的时间,通知金代同。
半个时辰后,玉瑶认为自己的伪装已经极尽完美,正要和小伤设法前往驿馆,却见一行人正往城主府内会客的大殿去。
为首的金代同头顶蔚蓝天幕,衣袂被冰原的风吹得猎猎作响,神态比从前成熟稳重。玉瑶蒙了,戴上帷帽,揪住路上行色匆匆的侍女问:“不是说无庸城的使者晚上才赴宴吗?”
“临时出了变故,这会儿使者已经进大殿了。”侍女头顶着特色小食,也因金代同使团突然造访,手忙脚乱。
玉瑶这会儿还顶着城主的皮囊,有心阻止,却来不及。
“他运气怎么这么好,知道我有心害他!”
以金代同的口才,两城通商的协议手到擒来。
玉瑶徘徊了一阵,恼道:“为今之计,只能赶在金代同离开九原城之际杀死他,激化九原城和无庸城的矛盾。”
“掌柜,金代同和横公鱼族并无仇怨,你真的要滥杀无辜?”
“无辜?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凭什么以德报怨?”
“当初石斛的父母为了救横公鱼族,双双命丧,他们也不是好东西?”小伤逼近,质问她,“横公鱼族被屠戮是无辜的,难道他们就有罪?”
他的眼神有种压抑不住的阴沉,玉瑶一时噤声。她动了动唇,想反驳什么,可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她,他说得没错。
正义是正义,他们横公鱼族的恩怨就算了?
她已经为复仇坚持了那么多年,为小伤三言两语动摇自己的信念,便觉得神魂飘**无所依凭。何况,她肩负着复兴横公鱼族的重担,族人们也一定希望她能复仇。
玉瑶淡漠地越过他,回了宝象楼。
她焦躁地翻找酒水,试图用酒麻痹自己,等苏醒后,坚持一条路走到黑。
小伤喝止侍从为她取酒,玉瑶不满地道:“找,我要酒,别听他的!”
“酒只会伤身,却不能解决问题。”
“有谁喝酒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我不知道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听你的?”玉瑶早就被他的质问激怒,非要违逆他的意思。
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可是他不能感同身受。她才知道,他其实既厌恶又反对她。
小伤被她质问得无言以对,停下了阻止她取酒的动作,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他深感挫败地放开她。
他之前劝她为了横公鱼族复兴考虑,不要做伤身之事,但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他是为她好,现在却没有足够的自信告诉她,他可以解决她所有的困厄。
只是她提醒了他,他为什么管她?她真的不明白吗?谁会对不在意的人指手画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