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城主府，便有下人来接应，领着三人先到了会客的厅堂。厅中铺着兽毯，桌椅、梁柱上都刻着奇怪的图腾，颜色繁复，鲜亮刺目。

三人等待之时，下人不断送来特色小食，让他们吃着。

玉瑶瞥了一眼，尽是些凉拌鱼皮、清蒸海鲜之类的菜品，十分倒胃口。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有下人前来通报：“城主已在前厅备好酒菜，莫天师，还有两位客人请移步。”

时间已近中午，玉瑶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他们来到前厅，发现这里人头攒动。

莫啸先带他们见了城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银色的袍子，身形比较消瘦。见到莫啸之后，眼神才有了光彩。

“莫天师，你终于回来了。”他激动地从镏金嵌玉的王座上起身，想握莫啸的手。

旁边，有人突然轻声咳了下：“城主，莫天师远行而归，怎能久站呢？”

“对，对，来人，给莫天师赐座。”城主收回手，笑道。

侍者即刻搬来高凳，莫啸没有坐下，而是行礼道：“莫啸不敢居功，此番能不辱使命平安归来，全托城主洪福所赐。”

“莫天师何必自谦，当初我和你师父送你离开九原城，便知此次任务凶险，非你不能胜任。”城主道，“好在天佑九原，我儿有救了。”

莫啸再行礼，道：“其实我能圆满完成任务，还多亏在无庸城结识的两位朋友。这位是卖药的玉瑶玉掌柜，这位是药铺长工小伤。”

“哦？”城主双眼浑浊，目光掠过玉瑶和小伤。

旁边，那个刚才咳嗽两声的中年男人忽地哂笑：“药铺长工？这样的身份，能帮莫天师什么忙？”

小伤打眼望去，是个精神矍铄、高大强壮的中年男子。尽管他声音不大，可神态和口吻都透着轻蔑不屑。

莫啸微微一笑：“九钦大人此言差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怎么能以对方的身份，判定他的才能？”

玉瑶压低声音，对小伤道：“没想到这莫啸平时嬉皮笑脸，关键时刻说的话还挺顺耳。”

如果是别的，小伤才懒得替莫啸说话，但这一点，他表示非常认可：“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他当向导。”

九钦脸色不善，没再反驳，别过头冷哼了声。气氛一时尴尬，城主笑着让大家先落座，宴席便要开始。

莫啸走过来，对小伤和玉瑶低声介绍：“九钦是驹凤少主的叔叔，也是城主的弟弟，在城中颇有势力。”

九原城与无庸城不同，兵权仍在皇亲贵胄手中，九钦手底下有十万精兵，几乎能与城主分庭抗礼，难怪他在城主面前，态度如此倨傲。

小伤沉思片刻，眉头不觉深锁。

玉瑶嫣然道：“左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脾气臭就臭点，我有的是容人之量。”

小伤道：“我在意的不是九钦，而是这无庸城的城主。掌柜，你不觉得城主的身形气色，好似久病不愈之人？”

“他病了？”玉瑶这才打眼再瞧，果然发现这城主两颊凹陷，精神不济，偶尔还咳嗽几声。

小伤又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他父亲下的指令，不为横公鱼族驰援。当时他已经三十多岁，应当知道其中内幕。”

横公鱼族作为当年被九原首领驯化的瑞兽一族，对九原王族一直恭敬有加，年年朝贡，以求亲好，没想到九原王族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属臣在异域受屠戮，且当时九原王族并无邦交问题，救横公鱼族仅举手之劳。

玉瑶显然不喜欢他提及往事，道：“过程如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认结果。我如今能在他面前神色自如，并非我不痛恨他，而是因为我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掌柜的意思是，你是君子，而非女子？”小伤浅笑。

“抠字眼有意思？”玉瑶白了他一眼，“别忘了我们来九原城的目的，金代同很快就要到了。”

小伤不置可否。

对付金代同，只是他勾玉瑶来九原城的借口。他不可能让玉瑶夺走金代同身上的舍离珠。调查横公鱼族覆灭的真正原因，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小伤几人落座后，便见八个侍从抬着一个硕大的餐盘进来，摆到长桌上。餐盘上面罩着一个硕大的铁罩子，玉瑶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城主笑道：“莫天师，离开九原城这么久，很久没吃冰鱼了吧？”

莫啸盯着餐盘，口水差点流出来：“是啊，很久没有吃了。”

想到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莫啸不忍回首。

下人揭开餐盘的盖子，一股寒气袭来。

原来这冰鱼打捞上来以后，就用冰块一直冻着。在鱼最新鲜的时候，厨子以精湛的技艺将它们的肉片成片，制成了冰雕鱼片。

鱼片晶莹剔透，隔着它甚至能看见人的脸孔。

小伤从冰雕鱼的一侧看去，发现侍者给城主夹了一片生鱼片，蘸酱递给他。

城主像是没什么食欲，吃了两片就不吃了。九钦的兴致倒是很好，豪取餐盘上的鱼片，一片接着一片，吃个不停。

莫啸似乎也发现了城主食欲不振的问题，想了想，把旁边的葡萄奶酪冻移到城主身边：“城主，这奶酪冻入口即化，酸甜可口，若是您没有什么食欲，可以试试它。”

城主吃了一口，果然觉得味道可口，食欲见长。

莫啸皱眉，脸上阴云密布。

玉瑶反感冰鱼，只把面前的鸡肉和鸭肉吃了个精光。九钦见状，特意叫人给她端了盘鱼翅，她没动筷子。

九钦不禁取笑：“怎么，无庸的小娘子，都像玉掌柜这样娇气？平常人想吃冰鱼也没有这等口福。”

他又叫人取了鱼的内脏混合鱼油端过来，仿佛刻意强迫玉瑶吃。

盘子端到半路，被小伤横手挡下：“九钦大人，你们九原城的待客之道难道是强人所难？”

小伤也没吃鱼。他变成横公鱼后，本能地排斥用鱼做的菜，更能理解玉瑶的处境。

席间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城主放下筷子，劝道：“九钦，来者即客，我们九原城有的是美食，让他们随意挑着吃吧。”

九钦还是一副嗤笑的表情，用刀子扎了块鱼肉塞进嘴里，不答话，也没再找小伤和玉瑶的麻烦。

小伤便低头夹了块鸡肉，又点了道乳酪。

用过饭后，城主以有事和莫啸商谈为由，将莫啸留在了前厅。城主还安排下人带小伤和玉瑶先去客房休息。

城主府占地数公顷，修建了大大小小五百余间屋子，每间屋子各有用处。

下人一边走，一边和小伤两人介绍他们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在莫啸所住的占星阁附近，那里东面临水，风光宜人。

小伤和玉瑶赶了一天路，累得腰酸脚疼，一路上并不言语，默默地跟着。

他们终于来到了临水的屋舍前，放眼看去，沿着河边的是清一色红色尖顶建筑，屋前有彩色宝石铺就的长廊，雪白的廊柱上有神秘的浮雕图案，有别于无庸城的建筑风格。

小伤和玉瑶才进屋，下人就退出了屋子。

玉瑶纤纤玉指捏起一只琉璃杯盏，还未开口，便听外面传来落锁声。有人从外面反锁了门。

“欸？你们干什么？”

玉瑶上前摇晃大门，外面的人无动于衷。

须臾，她又听有人吩咐附近的白衣护卫：“城主有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间屋子，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给我看好了！”

玉瑶气恼，正欲抬脚踹门，却发现自己周身酸软无力，冷不防往后倒去。小伤扶着她：“掌柜！”

“卑鄙，设宴款待是假，在宴席上下药是真！”玉瑶揉了揉眉心，愤懑道。

她在席间便倍感不适，碍于面子一直忍耐，只当吃完这餐饭，可以问问莫啸关于金代同来访的事情，谁知道会落入他的圈套。

小伤将她扶坐下，玉瑶忽然怪道：“你现在力气还挺大。”

“当然，我没吃那些菜。”

“你没吃？那你刚才……”玉瑶分明记得，小伤吃了肉和甜点。

“那条鱼很大，切片后放在寒冰中能反光，我算准角度，既能保证挡住他们的视线，又能让他们透过鱼片，看到我伪装吃了鸡肉和奶酪的样子。”

“好啊你，知道他们有猫腻，为什么不提醒我？”玉瑶微愠，恨不能踹小伤一脚。

小伤笑道：“我知道他们下的什么药，这种药最多能让人筋骨酸软，暂时没有招架之力，不会夺人性命。我不想声张，只是好奇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哼，一定是莫啸那小子出卖了我们！”玉瑶柳眉倒竖，“我就知道那憨货没安好心！还不是你，非要他做向导。”

小伤道：“真相尚不明朗，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我们何不去探探虚实？”

“探探虚实？”

“不错。”

偌大的城主府，守卫森严。他们人生地不熟，能进来未必逃得出去。如果摸不清敌人的意图，实在过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