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同作为无庸城的使臣，一路走来颇有排场。玉瑶仔细数了数，那一支队伍足有上千人，千人经过这条街，约摸要半炷香的工夫。

当中有四匹马拉着一辆镏金嵌玉的马车，宝顶华盖，纱幕飘摆，想必就是使臣金代同的座驾。

此时，马车里走出个衣帽贵气的小厮，不知对前面马车上的护卫说了什么，不久后，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她正猜测金代同是否要在此地休息，却见有人挑起马车帘。

接着，一道目光逼射而来，宛如鹰隼直扑猎物。

玉瑶吓得团扇差点拿不稳，等捏紧扇柄，金代同已经放下帘子。

他发现她了。

虽然这是玉瑶意料中的事……

当初在凉川时，她就领教过金代同极目千里、耳听八方的异能。但方才，她还是不体面地惊了片刻。

她不知金代同想做什么，只听得小厮和护卫呼了一声，那支队伍又动了。

玉瑶心中不免焦躁，恨不得跳下去给金代同一点颜色看看：“小伤，你之前说，金代同来了这九原城，防护最是薄弱，可如今他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包围着，你我二人连近身都难，怎么下手？”

莫啸晃着酒瓶出来，好奇地插进玉瑶和小伤之间，笑着问道：“欸，你们聊什么，外面不冷吗？吃点卤花生下酒？”

进了九原城的地界，天冷飕飕的。玉瑶却似不觉，团扇扇动鲛绡流光裙的衣袂，没好气地道：“不知道我最近戒酒？”

“嘿嘿，那小伤，你喝不喝？”莫啸转向小伤。

小伤摩挲着榉木栏杆，眯起眼：“你说呢？”

莫啸又是讪笑。

小伤忽然想到该如何回应玉瑶：“掌柜，你猜我为什么要莫啸做向导？”

“嗯？”玉瑶上下打量莫啸，摇摇头。

莫啸也一头雾水，问：“小伤，你不会……”

小伤拍了拍莫啸的肩膀，露出一副对不住了的表情。

莫啸一惊，忍不住头皮发麻。

“你回到九原城，身份总会暴露的，不如我现在告诉掌柜。”

玉瑶不知他们打什么哑谜，又听小伤道：“掌柜，莫啸就是玄宗门掌门的亲传弟子，九原大名鼎鼎的占星师。”

玉瑶讶然。

莫啸忍不住道：“欸，小伤，你就这么卖了我？”

“你从未说，自己的身份需要保密。我和掌柜想见金代同，还得仰赖你。他带着这么多人，走走停停，定比我们晚一步到九原城，我们可以先在城中守株待兔。”

他无所顾忌，不过是因为莫啸迟早会暴露身份，但这于他们的协议并无影响。

莫啸瞪了他半晌，终于拗不过他。

小伤说得没错，他的身份迟早要告诉玉瑶。

九原城占星师地位之高，玉瑶自是清楚。她现在再看莫啸，觉得他哪里都可爱起来了。

莫啸被她盯得没办法：“一直想低调，无奈实力不允许啊。你们是客，到了九原，我自当尽一尽地主之谊。”说着，莫啸吹了个哨子。

护卫庖禄就像苍蝇闻到了白糖的甜气，忽然从屋檐处倒挂下来。

莫啸还没发话，庖禄便殷勤地道：“主人，我这就给您传书到城主府，让城主派人来迎接。”

莫啸笑道：“你总算通人性了。去吧。”

玉瑶嫣然道：“你手底下的人真有意思，总神出鬼没的。”

“庖禄是我城征远王庶子，出身富贵，性情难免顽劣。未来他还要去军中历练，我便不对他横加约束了。”

莫啸虽是说庖禄，但玉瑶听出了别的意味。

堂堂征远王庶子，委身做他的护卫，他的地位可见一斑。

玉瑶并不待见九原人，可想到他能成为自己夺珠的助力，一时愈发喜爱起来。

两日后，三人抵达九原城的凤城县。

县令早得了庖禄的信儿，命人准备了马车，早早在城门口列队相迎。

玉瑶从马车内窥见这阵仗，一时震惊，感慨连连：“耳听之时，并不觉得他尊贵，如今见了方知。”

小伤瞥了她一眼，似有几分漫不经心，问：“你可喜欢这样的排场？”

“论不上喜欢不喜欢。”玉瑶轻摇团扇，“只希望他别在这时候把我们的身份供出去。他地位如此显赫，为什么孤身到无庸城？”

“放心，不会的。”小伤安抚道。

莫啸先下了马车，抬眼望去，面前的县官身材魁梧长相粗犷，却拘谨作态，怪有意思。

莫啸还未张口，他便惶恐赔礼：“下官有眼无珠，莫大人已经到了凤城县数日，我竟浑然无知。官邸中已为大人准备了接风宴，请大人移步用膳。”

九原城原是贵族统治制，后来才效仿无庸城设立了官僚体制。到了近年，郡县的官员愈发圆滑世故、能屈能伸，尽管他们骨子里仍保留着尚武的野蛮气息。莫啸不甚喜欢这份圆滑，神色淡淡，道：“席不必吃了，我带了两位朋友，给我们安排个住处，我们休息两日便走。”

“住处早安排了，大人尽管放心。”

因凤城县小，马车简陋，莫啸三人仍坐原来的马车，和接风的衙内官员一道，前往住宿处。

玉瑶下了马车，抬头望，但见一个红瓦白墙、尖圆顶的建筑，颇像无庸城的庙宇，又有所不同。从该建筑进去，里面有个宽阔的院子，也有厢房走廊，只是没有植物。四平八稳的布局，略显单调。

九原城常年飘雪，寸草不生，宅邸也比无庸城的简约朴素，但更为大气。

玉瑶身着翩然如仙的衫裙，惹得那些穿夹袄和碧色连体长裙的侍女瞩目。

玉瑶找了个侍女打探，得知金代同一行尚未抵达凤城县，便跟着小伤和莫啸进了屋子。

小伤的计划，是先金代同一步抵达九原城的主城凤都。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排场耽误时间，他们和莫啸第二日便向县官要了几匹快马，以加快马拉车的速度。

一个多月后，几人终于抵达凤都。

天刚破晓，云层内涌出金色的光线，将他们的马车照得透亮。

玉瑶揉了揉惺忪睡眼，只见面前冰雪晶莹，一座冰雕玉凿似的二层城墙映入眼帘。

有银盔银甲的侍卫乘着冰原马列队而出，为首的将领腰缠水蓝色的蹀躞带，配着透明的缨枪。

他们之后，几个月白箭袖袍衫的官员急急走来，向莫啸和小伤几人行礼。

这些官员都是奉城主命接待莫啸的重臣，也是莫啸的旧识。

莫啸与他们寒暄了一阵，便一同动身前往城主府，拜见城主。

路上，莫啸小声对玉瑶和小伤道：“在我们这里，不同品阶的官员穿不同颜色的衣裳，刚才走在最前面，穿月白袍衫迎我们的是九原丞相，旁边穿青袍衫的都是些上大夫。”

玉瑶轻笑道：“我们那儿披麻戴孝时才穿一身白，你们的品味真独特。”

小伤咳了咳：“掌柜，这里对你来说才是我们，无庸城是你们。”

玉瑶笑意顿凝，是，她是忘了。

她虽然在无庸城出生，但根在九原。

莫啸哈哈一笑，并不计较：“九原尽覆冰雪，城中的银吾卫穿白色是为了隐蔽。吾主也以白色为尊，上大夫的袍衫颜色偏浅亮。两境情况不同，没有比较的必要。你们还没吃过九原城的特色美食吧，今晚就让你们尝尝这边的鲜冰鱼。”

冰鱼非九原平民吃得起的东西，一条冰鱼足有二十四尺，重达六百多斤，普通人家想要捕猎一条冰鱼，即便倾全家之力，也要耗费一年的时间。

玉瑶听到莫啸要用鱼来款待他们，眼梢一扬：“我不喜欢吃鱼。”

“啊，哈哈，是吗？”莫啸仿佛才想起来，他又触了这条横公鱼的霉头，“不想吃的话，我一个人吃就好了。还有别的美食，你们慢慢品尝。”

说着，几人到了城主府。

看着那巍峨的建筑，小伤一时感慨，自家的城主府没能回去，先到别人家的城主府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