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拽着秦姣快跑,跑着跑着,发现自己拽住的,竟是她的一片衣袖。在阳光的照耀下,衣袖幻化成横公鱼的鱼鳞。
“秦姣,你……”玉瑶回眸,发现秦姣竟然跑向石斛。
玉瑶气急败坏:“傻姑娘,别回去!”
秦姣置若罔闻。
石斛不解地问:“他们带你走,你为什么不走?不怕我对你不利?”
“我本就为了找你,为什么走?”
“你不恨我?”
“从前你莫名其妙杀我,我恨。但现在我想问你,为什么会杀横公鱼?”
“我忘不了爹娘死掉的样子,喝了很多药,记错了。我以为横公鱼是杀我父母的元凶。等回过神已经铸成大错,只得一错再错。”石斛痛苦地道,“我最不想忘记的人是你,可我做不到……”
他一直在逃避,退缩,但今日玉瑶几人推了他一把,他终于有勇气向她诉说。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在死之前能看到你,我已经满足了。”
秦姣却道:“谁都有资格恨你,我没有。没有石斛,就没有秦姣。你的父母救了我的阿娘,我想救你,才来找你。”
“可秦姣……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石斛十分痛苦,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秦姣的原谅。
秦姣道:“昌黎城内还关押着许多横公鱼,放了他们。石斛,不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她知道石斛的怯懦,所以想给他活着的勇气,哪怕他已经没有多久的光阴。
石斛身子一颤:“这样的幸福,是我配享有的吗?如果是梦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再醒了。我死后,会给你留下一笔钱财,再还你自由。”
秦姣道:“好。”
只是他不知道,她不需要钱财。
她曾喜欢过一个少年,即便那少年如今面目全非,她也希望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秦姣伸手,微笑道:“石斛,把水牢的钥匙给我吧。”
玉瑶想回去救秦姣,小伤似乎看见了什么,不等玉瑶张口,便揽过她的腰。
“哎,你干什么?”
“追兵很快就来了,我们得趁早离开。”小伤撒谎道。
“逃……逃跑也不必这样吧。”玉瑶脸红,不自然地扭了扭腰。
小伤突然一个箭步,跃上屋顶:“这样岂不跑得更快?”
莫啸在屋顶下气急败坏:“小伤,说好的等你们夺走了珠子,就把地牢的钥匙交给我!钥匙呢?”
“想要钥匙?留在府里找找,不就找到了?”小伤和玉瑶一溜烟没了踪影。
莫啸这才意识到,自己当了冤大头。
他正想着爬上屋顶的办法,转身,就被护卫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府兵道:“大胆贼人,使用妖术让大人变老,快抓住他!”
莫啸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他朝思暮想的地牢。
烛火明灭,火星在眼前跳跃。莫啸郁闷了半天,眼神又狂热起来。
管他呢,总归进来了!
这趟无庸城的旅程,终于有望落下帷幕!
半炷香时间之后,莫啸坐在一团发霉的潮湿的稻草堆上,呆呆地看向四周。
他为什么会产生,嗯……牢里有横公鱼这样的错觉?
这地牢不仅没有横公鱼,还有不少鬼哭狼嚎的犯人和数不清的蛇虫鼠蚁。而他的废物护卫庖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夜晚,莫啸勉强睡了半炷香的时间,被一股尿骚味熏醒。
地牢里没有茅厕,大家大小便都是在桶里解决。莫啸忍着呕吐的冲动,翻个身想继续睡,谁知道一股尿意袭来,让他辗转反侧。
身为九原城骄傲的占星师,他决不允许自己和这群囚犯一样,在桶里解手。
一直忍到了后半夜,莫啸终于没忍住,悄悄起身。当他吹着口哨释放自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疑似小伤的咳嗽声。
莫啸浑身一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急忙提起裤子,转身,果然是小伤。
地牢的火把明明灭灭,光线昏暗,不过小伤足以把刚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呃……”小伤握拳,凑近嘴巴,想说点什么,又只能尴尬地别过视线。
莫啸比他更尴尬。
莫啸解释:“我刚才腿抽筋,靠墙抖了抖。”
小伤道:“一边抖,一边吹口哨?”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莫啸激动地反驳,“我在这地牢里好好待着,你过来干什么?”
“如果你不希望我出现,我现在就走。”
“别别别。”莫啸已经不指望自己不成器的护卫庖禄能帮什么忙了,若是还把小伤放走,他明天还得对桶解手。
“你还知道要来,我以为你良心给狗吃了。”隔着一道铁栅栏,莫啸请小伤蹲下。
“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小伤点点头:“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就看你怎么理解。”
他回了趟石府,石斛却不在府上了。有人给了他一把水牢钥匙,说是秦姣所赠。于是他先拿着钥匙到各个水牢放走了横公鱼,才来找莫啸。
“还理解什么?快放我出去!”莫啸道。
“不着急。”小伤按住躁动的他,“现在我可以自由进出地牢,你能不能出去,在我一念之间。”
莫啸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不让我出去?”
小伤又点点头:“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么说。”
莫啸暴跳如雷:“小伤,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三番五次坑我!”
“对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九原人,我不得不提防。想要从这个地方出去,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莫啸终于看清小伤的真面目,又是生气又是愤怒,问:“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找横公鱼?”
“抱歉,如果是这个问题,把我杀了,我也不告诉你。”
小伤想,也是,能让莫啸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远赴千里,吃糠咽菜睡地牢,必然有他舍弃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不过,小伤早有了应对之策,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酥油饼,撕开一小片,不动声色地吃了起来。
莫啸瞪大了眼睛——他今晚没吃饭!
“小伤,你杀人诛心!”
“别激动,我不会杀你,留着你才有意思。”小伤一边吃,一边笑道,“既然你不说,我就猜了。你贵为九原城的占星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关乎九原城生死的大问题,你绝对不会背井离乡。”
莫啸不作声。
小伤又道:“九原城这些年安分了不少。这么安分,是不是因为……城中有变故,也许是王室内部的变故。”
“胡说八道!”莫啸反驳。
“你这么激动,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王室内斗,城中大小事便朝令夕改。但我未曾听说九原城推行什么新政令,那便是王室内有重要的成员抱恙,致使大事无从决断,但你们这些近臣隐瞒得很好,以免外人得知,趁机攻打九原城。”
“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啸摇晃铁栅栏,难得严肃道。
小伤有领兵之才,怎么会放过歼灭九原城的良机?但即便莫啸与他同归于尽,也决不允他攻打九原。
小伤慢悠悠地吃着酥油饼,不慌不忙。
“那就是了,你千辛万苦到无庸城寻找横公鱼,多半是为了取横公鱼的血,治好你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城主,让九原城重新运转起来。”
莫啸一时无声,惊叹于他的聪慧。
他如此,小伤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也不再激他:“你放心,我如今出面和无庸城城主上报你们九原城的破事多有不便,可能邀功不成还反被擒,我没那么傻。”
“哦,那你究竟想干什么?”莫啸疑惑。
小伤想了想,道:“你还记得你说过,当初在海边和渔民生活的时候,觉得很开心的事吗?我想和你去一次海边。”
“什么时节了,你要出海?”
“你只说去不去?”
“去。”
在海边生活,比在这地牢强不止百倍。莫啸不会傻到拎不清。
海边,斜阳悠悠落下。不知不觉间,小伤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
昌黎城地处东南边陲,而这海被无庸城和九原城一分为二,海中凶险万分,海边却平静无澜。
看着小伤站在漠漠斜阳下,莫啸无聊地啃起了烤鱼。
“你这每天一言不发地站在这里晒太阳,到底想干什么?”
“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美好。”小伤微微一笑。
莫啸把一条烤鱼扔给他:“我真没骗你。”
小伤闻了闻烤鱼的香气,赞同道:“的确,此处没有刀光剑影,更没有互相猜忌,若是大家都能像这里的渔民一样生活,就好了。”
“不打仗,随时都能过这种日子。”
“让我帮你吧。”小伤道。
“什么?”
“让我帮你,治好九原城城主的病。”
“你?”
“嗯。你不是一直在找横公鱼吗?我就是横公鱼。”
“噗!”莫啸差点被鱼刺卡到。
荒谬,太荒谬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件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