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旺镇距离昌黎城约三天的脚程,不近不远。秦峦本想和玉瑶一起去,然而玉瑶坚持让他留在大梦药铺养病。
玉瑶雇了马车,让黑芒、白沐留下看铺面,自己和小伤驱车前往昌黎城。
三天的行程,玉瑶做了三天噩梦。终于踏在了昌黎城的地砖上,玉瑶豪气冲天地对客栈小二道:“小二,给我来两坛酒、两斤熟牛肉。”
“酒是有,但这熟牛肉……”小二为难道,“客人从北边来的吧,我们这下酒的有花生米和猪头肉,就是没有卤的熟牛肉。”
玉瑶怔了片刻,才道:“那就来两斤猪头肉、一碗花生米。”
“行嘞,我给您切去。”
玉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黑眼圈都快和眼珠一样颜色。
“你脸色这么差,为什么不先回房休息?”小伤问。
“我这筋突突直跳,不喝酒根本睡不着。”玉瑶道。
不一会儿,小二把猪头肉、花生米端了过来,玉瑶边吃边继续道:“你觉得我是个酒鬼,我自己也知道。但有时候心里装的事多了,想睡着就没那么容易。我借着酒意入眠,时间长了就上瘾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睡着了,而是昏倒了。”
她还要再倒酒,小伤拦着道:“明知道对身体不好,就不要伤害自己了。”
“不,现在喝酒是救命。”玉瑶弹了一下小伤的手,“给我起开。”
昌黎城承载着玉瑶许多的噩梦,一直到现在,她也无法释怀。太多的族人在此消亡,玉瑶宁可这只是大梦一场。
她的眼睛渐渐睁不开了,嘴角上扬:“小伤,你怎么忽然变成了两个,现在又变成三个了……”
“你醉了。”小伤说着,走过来搀起她。
“放开,放开,我还能喝。”玉瑶挣扎道。
玉瑶通常不会耍酒疯,除非她想醉却半醉半醒。她又不是一个喜欢诉说痛苦的人,她所有的痛都化作了言语上的刺,刺着周围所有人。
“去睡吧,今晚会有个好梦。”小伤搀她上楼。
玉瑶咕哝:“我不想做梦,让我一觉到天亮就好了。不,我想看见第二天正午的太阳。傍晚的也可以。”
“你忘了我们是来救人的?”
玉瑶不咕哝了。
小伤好不容易把玉瑶扶到了床边,她忽然抓住他的领口:“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还要跟我分房间睡吗?”
玉瑶都开始说胡话了,这回是真断片了。
小伤想让她松开,可她拽得死死的。
“你这人特别讨人厌你知不知道,虽然每天近在咫尺,但让人看不懂。上次顾廷冉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吧?为什么之后他就抢珠子跑了,是不是你干的?”玉瑶边说边瞪小伤。
小伤动了动唇,还没有回答,玉瑶便一头栽倒在**,领子大大地敞开着,脖颈一片雪白。
小伤摊开被子,给她盖住,掖实被子。
没想到自己被玉瑶看见了,她现在应该还处于怀疑的阶段,没有什么证据。小伤想,他是为她好啊。
总有一天玉瑶会明白,杀死仇人并不能消除她的痛苦,只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快乐。真正能让她快乐的,是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让她重新看到希望。
玉瑶曾给了他希望,这份希望,他会还给玉瑶。
小伤仍有些饿,照顾玉瑶睡下以后,下了楼,打算吃点东西。有人走进客栈,张口道:“掌柜,给我来两斤猪头肉、一碟花生米、一坛酒。”
小伤停住脚步,只觉得此人的声音格外熟悉。他抬头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电光石火间,似有火花迸射。
小伤噎了一下,莫啸也噎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
当初,莫啸离开大梦药铺之后,兜兜转转,现在竟然来到了昌黎城。
小伤正好饿了,叫了一碗豌豆米线,和莫啸边吃边聊。
“我原来去了无庸城,待了两个月甚是空虚,又听说昌黎城海边有鲛人,就赶过来了。”
“鲛人?那不是鱼妖吗?”小伤问。
“可不是,来了之后才知道被当地的渔民骗了,时常在海边出没的半人半鱼根本不是什么鲛人,而是横公鱼妖。”莫啸越说还越兴奋,“不管怎么样,也是半人半鱼了,我现在还没见过横公鱼妖,所以特别好奇。”
小伤心想,其实正在和你吃饭的这个就是。
小伤低头吃着米线:“无庸城和九原城地大物博,有妖也不奇怪。只是你怎么突然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产生兴趣了?”
“我可不是突然感兴趣,一直都很有兴趣。你想我一个富家公子千里迢迢北上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莫啸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小伤才不信他。
以前小伤不知道他在找什么,现在可以猜测出来了,他在找横公鱼。
莫啸的护卫庖禄操着一口九原城的口音,他又找横公鱼,到底是为什么?
横公鱼本是九原城的稀有东西,一直到后来,横公鱼被献给无庸城,才渐渐在无庸城繁衍开来。但当时两城战火纷飞,九原城城主亲自下令拒绝接横公鱼回城,这才导致横公鱼族在异乡惨遭屠戮。
莫啸这个来路不明的九原人,忽然到处打听横公鱼的消息,难道是因为九原城有所异动?
可对于横公鱼来说,被九原城放弃的伤害不啻被无庸城屠戮。这节骨眼上莫啸还要找横公鱼,莫不是要代表九原城跟横公鱼族谢罪?
“所以,你来昌黎城多久了,也暂住客栈吗?”小伤吸着米线问。
“客栈是不可能住的。虽然我来了不到一个月,但我现在是大夫石斛的幕僚,住在他府上。”
“幕僚?”小伤顿了一下,“你能为他做什么?”
“你怕不是小看了我?我会占星和占卜,如何不能做事?”莫啸哂笑。
他一生都在研究星象和占卜,对自己的职业有着崇高的信仰,所以尽管小伤觉得他是一个神棍,他仍觉分外光荣。
“石斛大夫需要你帮忙占卜?”
“倒不是让我占卜,只是他常年被梦魇所困,便请我帮他解梦。”
“梦魇?”说到梦魇,小伤想到玉瑶还是要靠喝酒才能睡一场好觉。
一个捉鱼的,一个被捉的,都被梦魇困住了,有点意思。
小伤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问:“你都解什么梦了?”
“他的梦千奇百怪,什么都有。自然是梦什么解什么。”
小伤点点头:“那你现在可找到他做梦的原因了?”
莫啸抬眸,瞥了小伤一眼:“你觉得一个喜欢杀鱼的,能没有梦魇?手上沾的血腥多了,自然心虚了。”
“是吗?”原来伤害别人的人,也会夜不成眠。小伤笑了笑,不知道远在无庸城的司空辉,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这个弟弟。
“别光问我,你到底为什么来昌黎城?”莫啸喝了一口酒。
“来玩。”小伤脸不红心不跳。
莫啸深感小伤把自己当傻子,白了他一眼:“我差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