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平诗云回娘家探亲。顾廷冉忙里偷闲,总猫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屋外,雨淅淅沥沥,他正翻阅名画的临摹帖,忽然见到管家匆匆走来:“少爷,外面有人找您。”
“谁啊?”顾廷冉不在意地问。
管家欲言又止:“他说他叫孟乐希……是少爷的旧相识。”
顾廷冉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了:“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不便入宅,现在还在角门外。”
顾廷冉快步走出去,管家忙在后面追上去:“少爷,您的伞。”
顾廷冉来到了角门外,只见一袭布衣的孟乐希撑着油纸伞,抱着半麻袋的东西。
顾廷冉让管家把伞留下,和孟乐希走到附近一个可以避雨的凉亭。顾廷冉问:“乐希,你怎么大老远来了?”
“我快要参加乡试了,借宿在这边的亲戚家。现下得了空,就想过来找你。这是我去年种的花生。”
孟乐希把麻袋交给顾廷冉。顾廷冉的胃不好,家里也常备着泡蜂蜜的花生。他不免开心:“谢谢。”
“我还以为你会嫌我送的礼物寒酸。”孟乐希笑了笑。
“顾家吃的东西,有一部分也是农户送来的。你带来的是新鲜花生,我很喜欢,我为什么会嫌弃?”
“那就好。”孟乐希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孟乐希送出了礼,开始滔滔不绝地和顾廷冉说起科举的事。
他眼里有光,仿佛功名近在眼前。看得出来,他有鸿鹄之志,这与只喜欢经商获利的顾廷冉不同。
顾廷冉默默听着,心中竟生出几分忌惮,便没有请孟乐希进家门一叙,只是道:“既然乐希你胸有成竹,我便先在这里预祝你高中了。”
“顾兄说笑,我只是有信心,但结果还未可知。”孟乐希谦虚地道。
但对这场乡试,他的确信心满满,因为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
雨渐渐停歇,顾廷冉看了一眼天色,道:“乐希,天晴了,你路途遥远,不如我让管家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不劳烦顾兄。”孟乐希不做他想,道了别便走了。
晚上,顾廷冉回家和父母一道用饭,老顾照例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晚饭丰盛得不太寻常,顾廷冉猜测老顾有话和他说。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老顾微微一怔,然后笑着道,“吃菜吃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鱼。”
顾廷冉狐疑地吃了口老顾夹的鱼。味道是不错,酱汁酸甜可口。
老顾又给他斟酒:“难得一起吃次饭,喝两盅。”
“我胃不好,不喝了。”顾廷冉劝说,“你也少喝一点。”
老顾还是给顾廷冉斟酒,笑嘻嘻地道:“这天气不喝点酒,怎么吃得下饭?没事儿,你少喝一点。”
顾廷冉皱眉:“你是想灌醉我,好跟我说什么?”
老顾顿时心虚。
顾廷冉知道他心虚时视线会闪躲,忍不住追问:“父亲,你老实说,究竟是什么事?”
“这……我听说那茶叶的价格会比去年翻三倍,三倍利,我觉得还是要买。”老顾越说,声音越小。
一倍利就能让商人争得头破血流,何况三倍利。三倍利不争,就不是老顾了。老顾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
顾廷冉知道,这三倍利对老顾来说**极大,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他都要出门争一把。
老顾见顾廷冉皱眉,忍不住道:“廷冉,我不是不想听你的建议,但你还年轻,很多事情可能你只是道听途说,我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这是咱们顾家狠赚一笔的好机会。”
顾家的家业已经很大了,但老顾还是不满足。倘若他满足,顾家就不会是现在的顾家了。
可顾廷冉知道,对老顾来说三倍利的好事,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坑。老顾投入越多,赔得越惨。
“父亲,不管是三倍利还是六倍利,这茶叶真不能收购。”顾廷冉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了三分。
老顾喝了两盅酒,假装听不到顾廷冉的话。
“父亲!”
顾廷冉越是喊,老顾越是不想回应。
当真是儿子翅膀硬了,开始管老子的事了。
“你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事咱们免谈。”那三倍利,不是开玩笑的。老顾哪怕拼到头破血流,也要一试。
顾廷冉气极了,也顾不得许多了,就这样把秘密吐了出来:“下半年南方会出现罕见的暴雨天,也可能会出现冰雹,那些茶叶,根本存不住。等不到朝廷来收,路上先坏了!”说完,他的心咯噔一下,无比懊悔。
尽管现在什么也没发生,他还是觉得脸发痒。
老顾愣了一下。
顾廷冉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莫名有些想笑。
“廷冉,你听谁说的?这才几月份,你就知道那时候天生异象?该不是道听途说吧?”
顾廷冉没办法,只能把自己能通鸟语一事和盘托出。
老顾听了,忽然哈哈大笑。
顾廷冉忍不住生气:“父亲,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话。”
“你懂什么不好,竟然懂鸟语……”老顾还是乐不可支。但顾廷冉说的这个理由,他似乎信了一点。
老顾把顾廷冉的叮嘱当成玩笑,顾廷冉只觉得胸口无比憋闷。他惶恐不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照镜子,差点吓得把镜子打碎了。
脸坏得比上次更为严重,严重到让他难以相信,一个晚上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顾廷冉把镜子放倒,长久地沉默着。
他心如乱麻,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完了,彻底完了。
“少爷。”丫鬟在外敲门,顾廷冉如梦方醒,惶恐地跑回**。
“把水端进来吧,我自己洗。”顾廷冉道。
顾廷冉今天有点反常,但丫鬟不敢多问。
等丫鬟要走的时候,顾廷冉又道:“我今天不舒服,把早饭送到我这里就好了。我中午出去一趟,让管家给我备好马车。”
“是。”丫鬟退了出去。
等门被带上了,顾廷冉才坐了起来。一只雀儿停在窗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顾廷冉觉得心烦,吼了一声“滚”,便把窗户关上了。
平诗云回娘家探亲,还有几天才回来。骄傲如他,不能让平诗云发现自己这副样子,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天色阴沉沉的,顾廷冉披了一件斗篷出门。管家见状,不由好奇地问:“少爷,这还没到秋冬,怎么穿起斗篷?”
“昨夜偶感风寒,有点冷。”说着,顾廷冉握拳,凑到嘴边,“喀喀喀。”
管家恭敬地道:“既如此,我给少爷准备一些驱寒的药。少爷回来之后好喝。”
“去吧。”顾廷冉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