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前,孟乐希换了一身顾廷冉的衣裳,他在镜子前打量一番,一时间竟然认不出自己了。
一个贫寒子弟,换了一身打扮,竟然也如同贵公子一样。孟乐希正欣赏着,顾廷冉忽然取了一支画笔,点了一滴墨,对孟乐希道:“你转过来,还有一个地方。”
顾廷冉在孟乐希眼角下方点了一颗痣。
那一瞬,孟乐希仿佛灌注了新的灵魂,完全成了顾廷冉。
“像,太像了,现在我也认不出你了。”顾廷冉啧啧称赞。
孟乐希起身,来回走动了一下,顾廷冉摇头:“走路又不像。”
孟乐希开口说话,顾廷冉又摇头:“说话习惯也不像。”
为了能让孟乐希更像自己,顾廷冉全情投入,临时教了孟乐希一些话术,又教他走路、坐姿,还告诉他许多关于平诗云的喜好。
他们一直聊到深夜,聊着聊着,顾廷冉困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已是亥时,孟乐希也困了。
顾廷冉为了保险起见,只借了一间禅房。以防有人知道,他和孟乐希长得一模一样。平时去庙里吃饭,总是一个人去,再把另一个人的饭菜打回来吃。
一间房,一张床,顾廷冉现在就躺在床的正中央。
孟乐希尝试把顾廷冉往旁边推,但是顾廷冉一动不动。他担心太用力了,会把顾廷冉吵醒,便只能在角落里躺下。
两床被子,给顾廷冉盖了一床,自己盖一床。
半夜,顾廷冉忽然转身,将孟乐希拥入怀中。他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还做着在家搂着妻子睡觉的美梦。孟乐希无比尴尬,又不敢乱动,呼吸急促,脸都因此发烫了,身体也僵硬得厉害。
顾廷冉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直抱着孟乐希,他的手顿时僵住了,孟乐希此时好像还在睡梦中。
顾廷冉无比尴尬,连忙抽出了手。他一动,孟乐希也醒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沉默着,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准备准备,时间差不多了。”顾廷冉忙道。
孟乐希点点头。按照原计划,他打扮成了顾廷冉的模样,乘着顾廷冉的轿子,从禅音寺返回顾家。顾廷冉则假装贩夫,和他一起下山,等到了家里,顾廷冉会在附近的客栈等他。
平诗云在厨房为顾廷冉准备了小菜,她知道,丈夫今天中午从禅音寺回来,她要和他共进午餐。
她也想和顾廷冉到寺庙祈福,祈求神明为顾廷冉消灾解难,可顾廷冉拒绝了,说是并无大碍,他一人前去即可。
顾廷冉的病来得蹊跷,只要一天不好,她就一天不安心。
孟乐希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而当他一进顾宅,竟有些怯场。他和顾廷冉聊得太投机,还是百密一疏。顾廷冉忘记告诉他顾家庭院的布局了,以至于孟乐希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府里四处打转。
孟乐希晕头转向地转了半天,也找不到平诗云和顾廷冉所住的房子在哪儿。正好管家路过,主动跟他打了招呼。他顺势问:“嗯……少夫人何在?”
“少夫人在小厨房。”
孟乐希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再问他小厨房在哪里?
“少爷,您是想找少夫人吗?”管家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
孟乐希点了点头。
“奴帮您通传一声就行,不劳烦您走动。”管家说着,便去小厨房了。孟乐希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孟乐希又在附近转了转,终于,他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和管家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他的心猛然悬起,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廷冉,你怎么在这儿?”平诗云一眼就看到他了,但孟乐希一动不动,像根木头一样,甚是稀奇古怪。
孟乐希松了一口气,平诗云和管家都没发现他不是顾廷冉。看来,两个人的相似程度达到了九成以上,足以以假乱真。
孟乐希道:“我在等你。”
顾廷冉饱读诗书,思想多保守迂腐,鲜少就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平诗云的脸色微微一红,低头道:“你有事找我?”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我们回屋吧,饭菜让下人送过来就好。”
平诗云向前走了两步,低声对孟乐希道:“廷冉,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孟乐希紧张地问:“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平诗云的脸还是红的,顾廷冉当着管家的面说想她了,她有点意外,也有些害羞。
两人回了屋,平诗云又道:“廷冉,你的脸好了吗?我好像看不出有疹子了,好得真快,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
“我问禅音寺大师要了点草药,没想到有奇效。”孟乐希撒了个谎。
“我就说禅音寺的大师会治病,你去了,果然好了。”沉默了一会儿,平诗云又问,“廷冉,你身上怎么有一股胭脂香味?”
“我的脸还没全好,担心影响明天的回门宴,所以用胭脂膏子遮了一下。”孟乐希问,“诗云,你不会嫌弃我吧?”
平诗云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是私会了女人就行。
她连忙摇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早说了,只是长一点疹子,不碍事的,你不必太在意。”
孟乐希点点头。他也如此认为,顾廷冉却特别在意,那苛求完美的心,他不是很能理解。
饭菜都上来了,平诗云站在旁边伺候他用饭,孟乐希忍不住道:“你也和我一起吃吧,现在没有外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他随口说的话总是让平诗云难免生疑。顾家规矩甚多,妇人得先伺候夫君用饭,即便老夫人,也是如此。
兴许,听了两天禅音后,顾廷冉心境有所改变吧。平诗云想。
平诗云依言坐到了孟乐希对面,孟乐希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心里想的却是——若能带回家给母亲和妹妹吃就好了。
“怎么了,你不吃,是不合胃口吗?”平诗云做的,都是孟乐希最喜欢吃的小菜。
孟乐希摇了摇头:“不,很好吃,你也多吃点。”
平诗云吃得很少,孟乐希的饭量却有点深不见底的架势。他或许真的饿坏了,嘴上说吃不下山珍海味,筷子却根本停不下来,还恨不能用腮帮子当兜,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家。
“饿着了吗?”平诗云忍不住想笑。
孟乐希点点头。平诗云放下筷子,手腕支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他。孟乐希不由紧张起来,问:“怎么了?”
“不知道,总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声音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说话方式也有一点……连你的脸,似乎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孟乐希暗自一惊,不敢放肆吃了,但他还是维持自如吃饭的姿势:“这两天上山住,冻得鼻子不通。”
难怪他有所改变,平诗云点点头,温柔地道:“那我再给你熬一碗姜汤。”
“不用了,我现在差不多好了。只是晚上不能和你一起睡,不然你也会和我一样。”
“不要紧的。”平诗云道。
孟乐希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不再回应。今天这顿饭让他坐立难安,但是为了得到一两银钱,他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
剩的菜,平诗云让下人拿去分食,自然也轮不到孟乐希打包。
吃过午饭,平诗云又道:“我那日戴的耳环总觉得和那身衣裳不搭,吃了饭我们去首饰铺子看看吧?”
孟乐希想,不光是顾廷冉重视这次回门宴,平诗云也很在乎,不然就不会在意一对耳环了。他“喀喀”两声:“要去首饰铺?”
他暗叫不妙,还没来得及以有事为由出门,就被平诗云叫住了。最让他叫苦不迭的是,他口袋里没有钱。
买首饰他不掏钱会显得很奇怪,如果不去平诗云难免会怀疑。思前想后,他还是道:“好吧。”
平诗云让人备了轿子,两人就出了门。
顾廷冉有些疑惑,为什么孟乐希没有按照原计划吃完饭就走。他好奇地跟了上去,才发现孟乐希和平诗云进了首饰铺。
顾廷冉略想一想就明白了,平诗云正在挑选首饰。
外面传来了鸟叫声,正在挑选首饰的平诗云忍不住笑了:“你能听得懂鸟儿的叫声,是不是?”
“是的。”孟乐希道。
他知道,一定是顾廷冉在唤他,他对平诗云道:“有鸟儿叫我,我先出去一趟。你慢慢挑,我很快就回来。”
孟乐希来到转角处,发现顾廷冉在那儿等他。孟乐希着急地道:“她吃了饭,又让我陪她选首饰。我怕我没钱付。”
“我这里还有。你先拿着。”顾廷冉把碎银给了孟乐希。
孟乐希松了一口气,转身回首饰铺。
“廷冉,你说这金花耳环好,还是这金贝壳耳环好?”
“金花雍容,戴了显得端庄大气。买金花吧。”孟乐希道。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花很俗气。”平诗云道,“掌柜,我就要这金花耳环吧。”
孟乐希用顾廷冉给的钱付了账。
回到家以后,孟乐希以有事为由,离开了顾家。他和顾廷冉都为这次冒险捏了一把汗,庆幸的是,虽然平诗云心中有诸多疑点,但没有想过她面前的丈夫换了一个人。
孟乐希替代顾廷冉参加回门宴那天,感到无比头疼。那么热闹的场面,他认不出几个宾客。
若顾廷冉和平诗云是说媒成婚的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家交情笃深,说顾廷冉是平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点也不为过。
除了平家的远亲,大部分人,顾廷冉都认识,孟乐希便做不到了。
顾廷冉也曾给他画过平家一众亲戚的画像,可笔法太写意,孟乐希到了宴会现场,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
平家的回门宴排场并不大,但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孟乐希借口嗓子不舒服,靠着平诗云的应酬,勉强过了认亲戚这一关。
孟乐希本以为接下来会轻松许多,结果平诗云又领着他和几个长辈攀谈。
平诗云最为得意的,是顾廷冉的学识。夫妻二人经常读书,在研究学问方面,顾廷冉是她的知己。
出身寒微的孟乐希,学识远远比不上顾廷冉。
也不知道是哪个叔叔开了一个头,笑问孟乐希:“我这儿有一个对子,上联已经有了,却苦于没有下联。不知道廷冉能不能帮我?”
“叔叔请讲。”孟乐希只得硬着头皮应答。
叔叔笑呵呵地道:“你且听好了——我辈到此唯饮酒。”
孟乐希故作深沉地思考问题,脑袋却一片空白。
平诗云似乎看出了他孟乐希的窘态,悄悄在他手心比画,孟乐希顿时豁然开朗:“有了,先生面前莫吟诗。”
大家哄堂大笑。
“好,好厉害的一张嘴。”叔叔喝了一杯酒,孟乐希这一关是过了。但是叔叔之后,又有人想考孟乐希,孟乐希便故作头晕状,“不行了,前阵子喝多了酒,现在沾一点酒便觉得头昏脑涨,失礼了,恐怕不能再陪大家了。”
“既然身体不适,请快进屋休息。”
“嗯。”孟乐希如蒙大赦。
都说平家是书香门第,现在看来,整个平氏族人,甚至守院门的小厮,恐怕都读书识字。自己在他们面前,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胸无点墨,多讲那么三两句话就会被测出来。
平诗云扶着孟乐希进屋,紧张地问:“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舒服了?”
“也许是前两天伤到了胃,现在还没有缓过来。我再不能喝了。”孟乐希装模作样。
“你的脸才好,是不能再喝了。”平诗云给孟乐希端了一杯茶,孟乐希喝了口茶,顺了口气。
“以后你也再不能喝酒了。方才叔叔出题考你,看你急得筋都突出来了。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和人对对子嘛,如今却怯场似的,一副难以招架的样子,连我都怕他们再问下去。”
“今日身体状态不好,思维不够敏捷了。”孟乐希撒谎。
以前孟乐希觉得卖粮食辛苦,现在看来,伪装别人也很辛苦。他只盼着自己别把差事办砸了,得罪了顾廷冉,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