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嗖嗖的破空声，数道箭矢飞来，几个大汉应声而倒，没有倒的慌里慌张环顾四周，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放冷箭。
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尤其惶恐，连忙转身逃跑，但为时已晚，很快，他们也中箭了。
玉瑶连忙起身跑回药铺，少女也跟了上去，玉瑶在关门之前瞥了她一眼，还是把她放了进来。
玉瑶刚缓过神，便听少女道：“姐姐，你身后有个人。”
玉瑶悚然转身，却见背着箭矢的小伤正无辜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
“白沐回到大梦药铺以后，我就来找你了。”小伤道。
玉瑶擦了把脸上的冷汗，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狼狈：“是吗？你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是那群匪徒。”
小伤道：“就算这里再偏僻，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里正迟早也会赶过来。他们的掌柜在这附近应该颇有势力，不如我们先逃吧。”
小伤说得不无道理，玉瑶出铺子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去报信了。她只是格外心痛，还没等她说服金代同，就不得不离开凉川城。
马车行驶在林间小路上，因为害怕被人追踪，玉瑶和小伤放弃了官道。直到出了城门，玉瑶才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有机会认真打量自己从凉川城带回来的拖油瓶。
少女说她叫连枝，十二岁，是凉川本地人，因为父亲酗酒嗜赌，所以先后把娘亲和她卖到了梨香苑。她不想成为青楼女子，便趁机跑了出来，结果被那几个大汉追个不停。
“当时那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敲我的门？”玉瑶事后郁闷，要是自己不蹚这趟浑水，她的夺珠计划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连枝羞赧一笑，道：“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姐姐一个女子。而且，姐姐生得面善。”
“我可不像你说的那么好，我心肠歹毒得很。”玉瑶龇牙。
“是吗？”连枝还是笑，“但在我眼里，姐姐是最善良的人。”
玉瑶不说话了。
一旁的小伤微微挑起唇角。不知道黑芒、白沐、商略和自己，是不是也被玉瑶嫌弃过无数次。
其实玉瑶也知道，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凉川城生活下去。边陲地区太乱了，放浪形骸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她又是个甩手掌柜，尤其不喜欢端茶倒水、擦桌子扫地、洗衣做饭。只怕不到一个月，她的大梦药铺就会堆起无数的空酒瓶。
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小伤说一句谢谢，连白沐都抛弃她了，他却千里迢迢赶来。
这地方如此偏僻，他应该找了很久吧？
可是她习惯了刀子嘴，最不喜欢说谢谢。
回到兴旺镇，玉瑶打算先带连枝挑选几身干净的衣裳。连枝又瘦又黑，多窄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都不太合身，宽大得漏风。玉瑶让她试了好几套，都不太满意。
“这孩子，怎么饿成这样了？”玉瑶一脸难以掩饰的心疼，全落在小伤眼里。
小伤挑了一条八九岁女孩穿的裙子，对连枝道：“试试它吧。”
连枝抬眸，瞥了小伤一眼，咬了咬唇：“嗯。”
“她好像挺在意你。”玉瑶忽然道。
她的口吻酸酸的，小伤忍不住笑了：“怎么，你吃醋？”
“我吃哪门子醋？她现在年纪这么小，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你倒是能想。”小伤哭笑不得。
玉瑶脸也有点红。其实她想说的，是希望连枝不要对小伤有非分之想，但她说不出口。假如说了，小伤就该追问为什么。
连枝现在还没有长开，等她及笄，肯定是个美人。
不一会儿，连枝换了裙子出来，没想到正好合身。玉瑶忍不住道：“小伤，你比我会挑。”
“只是碰巧而已。”小伤淡淡道，顿了顿，他又问玉瑶，“一路上我都想听你对我说一声谢谢，为什么不说？”
“谢谢？谢什么？”
“谢我救了你们。”
“呵，”玉瑶冷笑，“这样的事也值得你邀功吗？我当初也救了你一命。”
“好吧。”小伤不想追究了。
他只是打趣，并不是真的让玉瑶开口道谢。
玉瑶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眼波流转，盯着他：“小伤，你还是我认识的小伤吗？”
“怎么？”
“你以前就是一块木头，现在你话挺多啊……”
小伤笑了：“人总是会变的，总有一天，你也会变。”
“变？”玉瑶轻叱，“恐怕你等不到那一天了。我这个人，固执得很。”
小伤看了一眼连枝，眼含深意：“不，当你改变的时候，你还未曾觉察。”
玉瑶回到兴旺镇大梦药铺后，白沐的态度也没有好转。
玉瑶不是个喜欢低头的人，也不理她。
两人僵持不下。
白沐每次见玉瑶，就像见一抹浮云，眼神特别冷。
白沐的眼神让玉瑶不舒服，好似吃饭的时候将一小片鸡骨头卡进了牙齿缝里，弄不出来，咬合的时候还疼。
她一直以为自己再怎么撒气，白沐也不会跟她怄气。
而她自己，在凉川开铺子失败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像表面上这般不在乎药铺众人，相反，她对他们颇为依赖。
“白沐，玉瑶姐姐让你把这些药磨成粉。”
连枝和小伤学会算账后，便顶替了原来商略的位子。大梦药铺又不温不火地开了起来。
连枝吃得好了，脸色渐渐白皙，不再担惊受怕，也长了些肉，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干净漂亮。
白沐很喜欢她，和她总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可别人一提到玉瑶，白沐立刻拉下脸：“她厉害着呢，不需要我帮忙。你把药还给她，让她自己弄。”
连枝无奈：“不然你们自己说，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白沐没说话。
玉瑶腾地从椅子上起来，抓过药盆，道：“不帮就不帮，就当我养了一条白眼狼，现在狼长大了，会跟主人对着干了。”
“我要是靠你养，早就饿死了。”白沐龇牙道，“你就是个黑心的雇主，妄想用那么一点微薄的酬劳，打发我们这些苦力。”
“不想待着你就走，我可不留你！”玉瑶怒道。
白沐真的回屋收拾东西。
连枝急道：“玉瑶姐姐，你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话，你看，你又把白沐气着了。”
玉瑶动了动唇，又还是硬气地道：“走吧走吧，我才懒得管她。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要死要活地跟我哭，说自己在鼠族过得没意思，不如在外面自在。”
白沐背着包袱下来，连枝拦着她：“白沐姐姐，你忍心就这么走了吗？你和玉瑶姐姐那么多年的情分……”
“这哪是情分，这是孽缘。我若是不认识她，至少还能多活两年。现在快被气死了。”
连枝不依道：“白沐姐姐，玉瑶姐姐其实不想让你走的，她只是脸皮太薄，开不了口挽留。昨天我看见她在厨房转悠，好像想给你做烤串。”
昨天玉瑶根本没有到厨房转过，但她动了动眼珠子，没有拆穿连枝的谎言。
“还有烤串没吃，我先不走了。”白沐的气总算顺了一点，顿了顿，“吃完烤串再走。”
白沐给了玉瑶一个台阶下，玉瑶咕哝了两句，就坡下驴。
玉瑶多少有些感激，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救的女孩，竟然成了她与白沐之间的和事佬。
大家用过晚饭之后，小伤发现玉瑶出现在厨房。他好奇地瞥了一眼。只见灶上的锅被端走了，支了一个铁架，铁架上放了一些肉串，此时玉瑶正手忙脚乱地往灶里添火，黑烟熏得她一直咳嗽。
看这模样，她是在给白沐补烤肉。
玉瑶正手忙脚乱地烤肉时，听到了小伤的脚步声。她惊呼一声，差点把一根烧着的木头扔到木头堆里：“你进来怎么也不敲一下门？”
“忘了。”小伤言简意赅。
玉瑶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你要是不想帮忙，就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我帮你。”小伤走到灶下，堆满了木头的灶不停向外冒着烟，却不见火苗。小伤心想，若是这样，便不叫烤肉了，应该叫烟熏肉。
他拿着一根稍粗的木头，挑起冒烟的木头，让空气钻进去。火很快燃了起来，烟瞬间变小了。
玉瑶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怎么一弄火就旺了？老娘拼命吹都没用。”
“生火难道不是常识？”小伤玩味地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话我应该问你，同为横公鱼，你为什么就知道怎么生火？”
小伤咳了咳，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看别人做，自然而然就会了。若是有的人愚蠢，怎么教都教不会。”
“看看就会？”玉瑶反应过来，激动道，“你说我蠢呢？”
“若是你不否认，就当我说的是你。”小伤难掩笑意。
“呸！”玉瑶扬手想打人。
小伤把她的手掌接住：“掌柜，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玉瑶不依不饶，但小伤让她的手无法动弹。
两人正僵持着，玉瑶忽然发现铁架上一片肉发黑了，一直冒着烟。她连忙推开小伤：“我的肉！”
这肉算是毁了。
玉瑶气急败坏，苦着脸：“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的肉不会烤煳！”
“不是我，你连火都生不了。”小伤倒也不恼，迅速把烤肉翻了个面，刷上酱汁。
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让玉瑶看呆了，她忽然想起来，方才小伤笑了。
就像冰雪终于消融一样，玉瑶没想到，自己也能等到这一天。
“喂，”玉瑶问小伤，“我说，你这烤肉的技术，也是从人类那儿学的？”
“嗯。”小伤从善如流道。
玉瑶不免嘀咕：“一条横公鱼，学人类烤肉干什么？”
横公鱼和人类是天敌，玉瑶一生最讨厌的就是人类。尤其是无庸城和九原城的贵族，玉瑶恨不能把他们全都杀死。
连枝是玉瑶第一个救的人，即便如此，玉瑶还是认为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肉终于烤好了。
小伤抓起一根肉串，鸡肉烤得焦黄流油，孜然的香气四溢。
玉瑶流了口水，先吃了一根。她一边吃，一边想，若是以后能找一个会做饭的夫君，她这辈子就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