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同恍恍惚惚的,还想继续往前追索自己和林栀的往事,四周突然又起了一阵疾风,他一恍神,睁开眼,才发现他仍坐在别院的圈椅上,脚下是一尊倾倒的酒杯。
不同的是,眼前多了个女人。
他认得,他想杀她,但没有杀成。
玉瑶,穿着鲛绡所制的流光纱裙,窝在他身侧的圈椅内,两条腿柔软如鱼尾,鞋尖足弓微弯,悠然把玩着白玉美人壳子内那颗骨玉心脏。
玲珑剔透的红在她指尖上跃动,光彩一闪一闪的。
“还我的东西!”金代同额头青筋暴突,一掌拍过来。
玉瑶轻轻旋腿,换了个方向便躲过了烂醉的他,指尖依然顶着那颗心脏。
“你要干什么?”金代同声音粗重。
“啧啧,”现在玉瑶一点也不怕他,反倒不紧不慢地打量他,懒洋洋地笑了下,道,“金代同,你不该感激我吗?我遏制了这貘妖的妖术,才帮你找回一些丢失的情感。”
她指的是,她指尖上这颗心脏。
里面藏着一只吞噬人情感的貘妖。
它最喜欢吃人间美好的情感,夫妻之爱、父母亲情……通常只有遇到了悲切之事,有求于它,才会被它蛊惑,成为它的奴隶。
她和黑芒、白沐几人锁了大梦药铺后,便私下打听金代同的消息。让她意外的是,才步入凉川城,她便觉察到了金代同的神识。
千里之遥,他能一眼锁定目标,能力超出玉瑶想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索性尾随他到了别院。没想到真的有所发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金代同被这貘妖迷惑,丢失了自己对发妻的爱意。但他的潜意识在抗拒抛弃发妻。
人活于世,总有七情六欲,有情欲,就有软肋。
若是力量上无法和他对抗,玉瑶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他的软肋。
她少不得深究金代同与林栀的故事。
才被玉瑶唤醒一丝情爱的金代同,比她更迫切地追索自己和林栀的过往。
“什么貘妖?”他暴跳如雷,“妖女,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玉瑶还没弄清楚个中因由,不禁逗他:“有本事,从姑奶奶手里抢!”
她嬉闹着,化身一尾鱼,游出了内宅。
金代同不假思索追出去,追到了街上。
他的酒意未醒,混混沌沌的,忘记使用术法。四周人突然变多,他停下了脚步,才见玉瑶身边冒出两只老鼠精。
黑芒、白沐一左一右护着玉瑶,严阵以待。
金代同稍稍敛神,不禁冷笑:“左右护法都请出来了,又能奈我何?妖女,我不找你,你却来给金爷惹是生非,别怪金爷对你不客气。”
玉瑶攥紧那颗骨玉心脏,丝毫不慌:“工具在会用的人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金小城主,貘妖可不是你能碰的。如果你想失去发妻,尽管对我动手。”
“到底是什么貘妖?”金代同又听到她提及此妖,额前神经一阵刺痛。
“白玉美人壳内的骨玉心,就是貘妖。这些年,你迷恋的不是人,你不知吗?”玉瑶浅笑,嘲讽道。
金代同的神经越发疼了。
他隐约想起,有段日子他格外消沉,表妹林青梧来府上探望他,送了他一尊白玉美人。
从那以后,他便沉迷此物,不能自拔。
原来,她送了一只妖怪给他?
她安的什么心?
金代同向前一步,沉声问:“妖女,你还知道什么,趁早都告诉我,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买卖?”玉瑶媚眼一转,把骨玉心脏收进袖口,“我可信不过男人的话,除非你把舍离珠交给我。”
“放肆!”从来只有他要挟别人的份,他不喜欢的人想和他谈条件?门都没有!
金代同被刺激了一下,酒意顿醒,他既有千里眼顺风耳,又能定格时间,她怎么敢要挟他?
他正要施展术法,玉瑶忽地道:“等等,金代同,这里可是大街,你想闹得尽人皆知吗?”
白沐不禁附和:“对呀,坏人,若大家知道你是怪物,你爹也会把你关起来。”
金代同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被玉瑶骗到了街上。
“哼,你们倒是提醒了我,在这大街上玩多没意思,不如我请你们移步到我的别院,咱们好好聊聊?”
他可没那么好骗,便要差遣别院府卫。
玉瑶忙不迭道:“我和你才没什么好聊的!”
如果被他抓回去,那玉瑶便是刀下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但金代同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一声高喝,别院府卫即刻赶来,将玉瑶、黑芒、白沐团团围住。
玉瑶这才慌了神,心一横,拔下头上的珠钗,将领口滑到肩膀处,咬着嘴唇挤出两滴楚楚可怜的泪水:“非礼啊!凉川城少主强抢民女了!”
她本就姿色过人,又扮作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样子,仿佛金代同真的有不法之举。
行人纷纷看过来,只见金代同和一帮人将玉瑶团团围住,当真以为金代同唆使人非礼玉瑶,纷纷指指点点。
金代同百口莫辩,气得直跳脚,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他杀了她还来不及,怎么有心非礼她?
“看什么看,都给本少主让开!”他像发怒的豹子,呼喝那些好事的群众。
玉瑶媚眼如丝,假意抽噎道:“奴家早闻少主已有发妻,奴家纵然有姿色,也比不得夫人仪态万方,您还是放过奴家吧,不然您回府后怎么跟夫人解释?”
白沐随即道:“就是,你平时关上门来怎么都行,可半路强抢民女,大伙的眼睛雪亮着呢,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她们一唱一和,白的也描成黑的,议论声愈发沸腾。
金代同嘴角抽了抽:“妖女,算你走运,别让我在凉川城再看到你!”
威胁之于脸皮厚又胆子肥的玉瑶毫无作用,她已经拿捏他的软肋,只等他来求她。
林栀才与金代同闹和离,金代同在大街上强抢民女的事情就传到了城主府中。林栀闭上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金家看重脸面,出了这样的丑闻,就算是金代同,也会被教训一番。
“逆子!”城主听到这样乌烟瘴气的事,怒不可遏,一进屋,就命人拿藤条过来,要狠狠责罚金代同。
“老爷使不得!代同他自幼没受过苦,如何顶得住你的几鞭子!”金夫人抹着泪道。
“你给我让开!要不是你惯着他,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城主气呼呼的,还是要打。
金夫人慌了神,对金代同道:“代同,你还不快过来?跪下给你爹认个错!”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都是那女人栽赃陷害我。”
“反了你了!”城主说什么也不能再饶他,大喊道,“来人,给我拿藤条,拿长凳!你个逆子,给我趴在上面!”
金夫人见拦不住,连忙让丫鬟去找金代同的奶奶。
金代同不依不饶,就算下人搬来了长凳,也拒不上去。城主气极,令三五壮汉把他拽了上去。
金夫人心都凉了,那一鞭子疼的哪是金代同的屁股,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等一下。”林栀闯了进来,她那一袭红裙,像飞进屋子里的凤凰鸟,从金代同面前拂过。她跪在城主面前,掷地有声道:“爹,我方才差人打听了,这件事不是夫君的错。只是那女人的一面之词,她的目的,是趁乱溜走。”
城主道:“林栀,你也不用帮这逆子说话,自你入了金家,受了这逆子多少气,为父都看在眼里。”
“儿媳没有说谎。”林栀据理力争,“据我所知,那女人根本不是凉川城人,而且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假如真如她所说,是夫君轻薄了她,那也不是夫君一个人的错,为人妻子的我也有责任,要打,就连我一起打!”
金代同遽然睁大眼:“这怎么行,你才病了一场,再受这藤条抽打,还活不活了?”
城主虽然不喜欢林栀的出身,也因她身体的残疾颇有微词,但她此番作所为让他心生敬佩。他声音轻柔:“代同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你的分析不无道理,那女人现在也没抓到,是吗?”
金代同挣扎道:“她怎么可能让人抓到,她坏我名声就是想跑。”
“那你又为什么要堵截她?”城主冷冷地问。
金代同动了动唇,火速撒谎:“她窃人财物,被我撞见,我便堵截她。她见势不妙,泼我脏水,诬陷我非礼她。”
金夫人松了一口气,连忙和稀泥:“本是正义之举,却反被诬陷,好人难当。可怜我们的代同差点挨鞭子,幸好有栀儿,才还代同公道。那女人太可恶了,马上发榜通缉,不抓到她,誓不罢休!”
金代同甩开抓住他的护卫,爬起来道:“我知道她长什么样,等我画一幅画,你们照着她的模样抓,肯定错不了。”
“都给我闭嘴!”城主哪会轻易相信金代同,要是把人抓回来,说不定只是如了金代同的意,他摆摆手,“这事就这么算了,都散了吧。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不一会儿,金代同的奶奶也过来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非让城主给她的亲亲孙子赔礼道歉。
几人又哭又闹,足足半个时辰才消停。
林栀出门的时候,金代同匆匆追了出去。
“林栀!你站住。”金代同上前拽住她的手,“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没跑。”林栀生气地甩开他,“你自己做了龌龊事,还好意思问我?”
金代同这才知道,林栀根本不认为他是无辜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过来帮忙了。
“我要是喜欢她,她还能跑得了?我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什么性格我管不了。”林栀的态度还是那么冷,“你若是腻了我,就趁早在和离书上签字,我也好回娘家。”
“和离和离!又是和离!你少拿和离威胁我!”金代同最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你以为只是让我丢面子吗?你回娘家就不丢面子了?”
林栀猛然剜了他一眼:“原来你觉得和离让你丢面子?”
金代同支吾。
林栀转身走了。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失望。她想,假如金代同不能干脆利落地让她解脱,不如她自己寻找解脱之道。
回屋,她便开始起草和离书。她先前对他说和离,他只觉得烦躁,不想和离。可被玉瑶勾着忆及往昔,她再提和离,金代同只觉得心间骤痛。
他原来是这样留恋她的,对她万般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