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的毒嘴谁也没饶过,商略被噎得说不出话。
翌日,商略将玉瑶和小伤带到了他珍藏孩子的地方。
那是一户寻常的人家,男人是个药师,穿灰蓝色的粗布衣服,吊儿郎当地抽着水烟。见与商略同行的有生面孔,不等商略开口,他先介绍自己:“你们叫我老幺就行。”
老幺带着三人进了地下暗室,明明灭灭的火光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不少水晶棺。
里面的婴儿身着华丽的衣袍,浸泡在药液之中,紧闭双眼,像在沉睡,精致如一件艺术品。
玉瑶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景。
这一口水晶棺造价高达千金,每个月单换药水的费用就够普通百姓一年用度。
玉瑶忍不住瞥向正等待取儿子的商略:“没看出来,你竟然那么阔气。”
小伤也很惊讶:“你到底背后阴了掌柜多少银子,才养得起你儿子?”
商略倒不否认:“打工人而已,大梦药铺的薪水哪够塞牙缝,但赚钱的方法有很多,我借药铺一个算盘,白天黑夜算的,都不是药铺的账目。”
在老板面前大方承认捞外快,得亏事出有因,否则玉瑶得跳脚。
没见到水晶棺之前,任谁都觉得商略是个疯子,然而现在,连玉瑶这种和人类的感情不能相通的妖怪,都有点可怜这位掉进钱眼里的父亲。
老幺从数百口水晶棺里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商略的儿子,上面的金色吊牌清清楚楚地刻着“商知碌”三个楷体字。
商知碌还不足月,身体比普通的婴儿小了两圈,像小小的人偶。他的五官轮廓还算清晰,被织金的红色丝绸包裹着,躺在碧绿澄澈的药水里,漂亮得极不真实。
小伤有时候觉得,太闷的人大多被残忍的过往伤过,商略百分百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孩子还真俊,就是名字难听了点。”玉瑶毫不避讳地道。
商略的嘴角抽了抽。
“这孩子我们要接走了,老幺,发财,发财。”玉瑶捧着小小的水晶棺,就像捧着大集上的菜肴一样随意。
老幺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扬手示意他们快走:“走走走,老幺我要午休了。干这活太累人,每天给那么多棺材换药水,麻烦。”
玉瑶当真三步并作两步,跑得非常快。
商略追出去,非常担心地道:“掌柜,你小心些!”
“怕什么,要真颠掉了也是这孩子命中有此一劫。”玉瑶头也不回地道。
她可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她用帕子盖住了水晶棺,大家还以为她捧的是什么珍宝古玩,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回了大梦药铺。
玉瑶把水晶棺放在客房的桌上,白沐好奇,想掀开看看,被后脚进屋的商略制止了。
“不要!”商略先拍开了她伸出的手,然后母鸡护小鸡似的,护住了水晶棺,“不要乱碰!”
白沐好奇地问:“这到底是什么?”
“他儿子。”玉瑶和小伤异口同声地回答。
白沐一惊,踉踉跄跄后退一步,黑芒堪堪扶住了她。
古籍就摆在玉瑶眼前,上面说想要让人死而复生,须得用横公鱼王族的血半杯、兜末香半钱、大神木木屑半钱,三者混合熬煮半个时辰,出一碗神药,灌入死者口中。
横公鱼族将此药方当成神灵遗落人间的茶方,并对此深信不疑。
其他两味古怪的药材,玉瑶正好有,只是这半杯血让她心痛。她取了一把刀走进客房,坐在桌前,看着刀沉默半晌。之后她心一横,一咬牙,一边放血一边嘀咕:“得亏老娘出身高贵,不然你儿子也没得救。”
白沐征得商略的同意,掀起了帕子,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小的孩子,只比成年男人的手掌略大一点。
“他叫商知碌?为什么睡在棺材里,不说话也不会动?”
商略淡淡地道:“他睡着了。谁打扰都不会苏醒。”
“这样啊,我试试?”
白沐伸手想开棺材盖,商略死死摁住:“不,谁都不可以打扰他。”
“让开让开,你挡着老娘的道了。”商略还没有松手,玉瑶就端着“神药”进来了。
兜末与神木的香气掩盖了血液的腥气,整个屋子也因此变得馨香无比。
玉瑶的手腕上多了一个翡翠色的手镯,手镯下垫着的一方赤红手帕,仿佛美丽的装饰品。
小伤盯着手帕看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
玉瑶放下药碗,被驱赶的商略还是不舍得走。他害怕水晶棺打开后,孩子会变成一缕烟尘。这患得患失的心,让他又多看了好几眼,等到玉瑶不耐烦,踩了他一脚,他才知道要后退。
玉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水晶棺。一股刺鼻的药味从里面溢出,一遇到空气,原本澄澈的药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绿,变浑浊。
“呵。”玉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异变,现实不允许她有过多的思考,她忙用银筷子撬开商知碌的嘴,把药一股脑儿灌了下去。
黑色的药液顺着商知碌的嘴没入两边绿色的药水里,药水渐渐恢复了清明,商知碌的肌肤似乎变得吹弹可破。
商略扑过来,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
玉瑶忙把筷子伸到商知碌的脖后,让他的脸浮出药水。
“快快快,给他找一个干净暖和的地方,这么小的孩子整天泡在水里,一点也不会好受的。”
商略不敢耽搁,撩起衣袍下摆道:“放到我怀里吧。”
“这药沾身上你不嫌恶心?”玉瑶皱眉,“你那破衣裳又能有多暖和?黑芒、小伤,你们赶紧找棉花来。”
玉瑶也不知道商知碌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只要他没有继续腐坏,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捧出,用温水洗了洗他的身体,将他裹在黑芒找到的棉花中。
“好孩子,你要是命硬就哭一声。”玉瑶耐心地哄了哄,可商知碌不哭也不闹。
玉瑶的脸都黑了,赌气似的把孩子交给商略:“你看着吧,老娘已经尽力了。黑芒、白沐,都别愣着了,把这些药碗、水晶棺都处理一下,我闻着头晕。”
也不管大家什么表情,她先去后院洗手了。她一边洗,一边嘀咕:“这么脏的药我怎么敢伸手了,终究还是老了,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