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买布的是熟客,楚锦仙倒不必来见。此次的生客要的布料很多,所以她决定亲自见一见。
隔着珠帘,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转过身,楚锦仙瞪大了眼睛:“乔晗露,怎么是你?”
乔晗露笑靥如花,这些年的遭遇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眼波流转的时候倒是多了些许风情。
“怎么,我不能来吗?”乔晗露的声音淡淡,视线落在楚锦仙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嘴角微微挑起,“你也怀了孩子呢。我还记得,我的孩子,比这个小家伙大那么一点,我的肚子,也比你的大那么一点。”
“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印象中,这是她们第一次交谈。
她们曾在凤来居短暂地见过彼此一眼,十多年后的今天,才有了第一次面对面的交锋。
乔晗露笑了:“我好歹是你的客人,怎么,你们商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客人一直站着?”
“来人,给姑娘看座。”楚锦仙淡淡地道。
乔晗露刚一坐下,茶便已奉到。乔晗露喝了一口,淡淡的香与涩在舌尖蔓延。
“我才听说夫人怀孕,借着做生意的机会,想送夫人一份礼物。”
“有话不妨直说。”楚锦仙看着她,语气冷淡,“我和乔姑娘之间,应该素无交情吧?”
“夫人太着急了。”乔晗露让下人呈上一个锦盒,“这份礼物,只有夫人能看。”
“你们退下吧。”楚锦仙挥挥手,下人应声而退,带上了门。
乔晗露将锦盒推到楚锦仙面前,妩媚一笑:“我知道女人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所以特意给夫人准备了这份礼物,希望夫人能够永葆青春,不失丈夫的欢心。”
锦盒里隐隐有腥气溢出,楚锦仙打开一看,差点吐了。
竟然是紫河车。
她一把扔了那东西,怒问:“乔晗露,你为什么送我这东西!这到底是从谁身上摘下来的?”
“当然是我身上。”乔晗露朗声笑了笑,“当年,我的孩子那么大一点,就要生了,老夫人却告诉我,我的哥哥因罪入狱,我受惊过度,丢了孩子,也丢了做母亲的权利。我想把它还给你,你怎么不领情?”
“你这个疯子,我这里不欢迎你,滚!”
乔晗露脸色陡然一变:“你若是不收,我便把你们商家窝藏反贼的事情报给司空城主,到时候莫说你,就连你最喜欢的商略,怕也是性命难保!”
“你都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乔晗露起身,捡起那被扔在地上的紫河车,阴恻恻地笑了,“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吃了它,否则,我把证据交给城主。”
那充满腥气的东西,看一眼都浑身不适,何况吃下去。
楚锦仙犹豫着。
“或者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我这儿有一碗药,喝了它,我保你的商略平平安安——”乔晗露玩味地道,顿了顿,她咬牙切齿地补充,“绝子绝孙。”
乔晗露已然疯癫,她的理智在秦山被砍头那一天已经彻底丧失了。她如今的心,刀砍不疼,剑刺不痛。
楚锦仙颤抖着手,抓住了紫河车,那充满腥气的东西,楚锦仙不忍直视,哪里还敢放入嘴中。
“怎么,不敢吗?”乔晗露笑着问。
楚锦仙浑身颤抖。乔晗露忽然抓过那碗堕胎药,卡住她的嘴,生生灌了下去。
“不如我给你做个选择!”乔晗露笑得阴森。
楚锦仙拼命挣扎,却始终逃不出乔晗露的钳制。等外面的仆人与商略赶到的时候,楚锦仙腹痛难忍,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号。
“大夫,快叫大夫!”商略惊慌失措,一把抱起楚锦仙。
乔晗露冷眼看着,一动不动。
故人依旧似往年。他也曾这样担忧过她,在她以死相逼惊悸不已的时候。前尘如梦,茫茫此生,至此无风无月也无缘消受眼前之人。
看着生无可恋的楚锦仙,乔晗露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愧疚汹涌。
她恨的是眼前的男人,为难的却是与他同路的女人。预想中的快乐并没有来到,她的心倒是先沉了下去。
在失去孩子的悲怆面前,楚锦仙失去了活着的动力。这世上竟有如她这样的人,以放弃一切的姿态,无声自戕的方式,缓缓断了呼吸。
她告别了这个世界,追随自己腹中那逝去的小生命而去。
商略握着楚锦仙的手,奢望她再和自己说一句话,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说不清是泪还是汗,打湿了商略的脸,他的眼睛赤红。
他有些悲愤地看向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的女人。
乔晗露原以为他要骂她,可商略最终只是问:“所以,你终于满意了吗?”
“满意?”乔晗露蓦然笑了,“我为什么会满意?我又不是没失去过孩子,可我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你要我怎么做呢?”商略一步步走向她,倏地跪了下来,给乔晗露磕头,“我给你三跪九叩,你把锦仙还给我吧!”
乔晗露一怔,继而狂笑起来。
楚锦仙有人惦记有人疼,她却活成了一个笑话。就算楚锦仙不争不抢,也能得到商略全部的爱。枉费自己半生追求,却和商略渐行渐远。
“你不要做梦了!”乔晗露气愤地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们商家!”
天色转阴,影子盖过了商略半边脸。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楚锦仙死后,他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一样。
乔晗露的报复还未停止,虽然她没有告发商略窝藏反贼,但她不停地戳商家的漏洞。
不到一年的光景,商家就垮了。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商略的母亲也在流徙之中病故,只剩下商略抱着两坛骨灰,站在南下的小舟上。他想问母亲,这是不是她喜欢的结局。他娶一个她心目中的好儿媳,然后拉着全家陪葬。
又一年过去了,依附于权贵的乔晗露仍旧没有停止对商家族人的打压,逼得商略无路可走。
乔晗露给商略寄去牌位一堆,从商家的先贤到商略这一代。她还握着商略一家曾经窝藏乱党的证据,只是一直没有上报。
好无趣啊,无论她怎么做,商略都不还手。如此一来,她仿佛隔靴搔痒,怎么挠都不尽兴。
那年清明,她看见商略去祭拜了秦家人,还把妻子楚锦仙的骨灰坛埋在秦山的坟边。
乔晗露和他面对面站着,都不复当初模样。她看见了商略眼底的哀伤,一地的墓碑代表的是他们这些年互相撕咬的殉葬品。
商略不是不能还击,可楚锦仙的死让他失去了动力。
他想起多年前在祠堂外,他和秦山打招呼的情形。
乔晗露失去秦山的痛苦,也许和他一样。
他、秦山、乔晗露,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环环相扣地撕咬,最终两败俱伤,直至伤无可伤。
“我们到此为止吧。”商略好似超脱了,声音十分平静,“我们也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