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自然不会计较,他有些悲悯地看着沈知年。
窥见了此女凶险万分的命数后,虽然她还在胡平的面前欢笑,但在胡平眼里,她如同一具随时会失去脂粉颜色的尸体。
得到原谅,沈知年如蒙大赦,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沈梦捋着胡须,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中充满了慈爱。他欣慰道:“只要知年能够平安,我沈某人就心满意足了。”
胡平看着他们欢笑的模样,眼底的悲伤无法隐藏。他有慈悲心肠,不忍这份欢乐破碎。更何况沈梦是个善人,喜欢散财布施,无异于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这样的善人若是老来失女,心情该何等悲闷?
沈梦于他有恩,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助沈知年。
过了一个月,沈知年随父亲回老家,奶奶住的别院年久失修,沈知年自告奋勇,为奶奶修缮宅子。
一连几天,她都要到现场监工。第一天和第二天平安无事,胡平隐隐有预感,这次监工不会如此顺利。
夜里他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座阁楼。沈知年摇着扇子,袅袅娜娜地上楼。突然,那阁楼的一根横木断了,她一脚踏空,从楼上摔了下去,横死当场。
胡平从梦中惊醒,此时天光大亮。他匆匆披衣起身,推门而出,逢人便着急地问:“沈小姐去哪儿了?”
“小姐监工去了。”丫鬟恭恭敬敬地回答。
胡平匆匆往旧宅院跑去,疯了似的到处找人。
虽是旧宅,但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绿树成荫乱花迷眼。胡平回想着自己梦中骇人的情形,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喂,你们干什么?”沈知年摇着折扇,忽然发现前面的工人正在拆一座阁楼的木桩。
工人看见小姐来了,停下手中动作,毕恭毕敬行礼,回答道:“这阁楼已经几十年了,小的们想将它推平重建。”
“奶奶最喜欢的就是这座小楼,夏天炎热的时候,奶奶常常带我来这里纳凉。冬天还能看见最美的雪景,阁楼可以重建,可是终究无法复原。我看它结实得很,你们别以为重建能够多拨一笔费用,就擅自动手。”
“不是,小姐……”一个工人正想说话,旁边有人给他使了个眼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低声道。
沈知年任性而为,只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这些工人平日里没少挨骂,所以尽管知道这阁楼年久失修,也没有多说。
他们默不作声,遭殃的可是沈知年。于他们而言,那不过是意外而已,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沈知年见他们不说话,还以为他们不服气。她摇着折扇,生气地道:“不要给本小姐摆这副脸色,本小姐现在就证实一下,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说谎。”说着,她摇着折扇,一步一步往阁楼上走去。
就在沈知年走到半路的时候,脚底的一根横木突然断了,她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往下倒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脑袋垂地,凄惨死去时,有人张开双臂,承受了她坠落的压力。接着,那人闷哼一声,抱着她一道向后倒去。
沈知年匆忙爬了起来,发现身下是胡平,顿时慌了神,大声叫道:“胡平!胡平!”
他方才是恰好赶到,根本来不及思考,凭本能这么做的。
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动,沈知年怒火中烧:“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小姐找大夫救人!”
胡平受了重伤,换来沈知年平平安安,他苏醒之后,沈知年立刻来看他,关切地问:“胡平,你怎么样?”
她带来了不少慰问品,有金银珠宝,还有许多珍贵的药材。
胡平坐起身:“我还好,不知道小姐这几天怎么样?”
“要不是有你,我兴许就摔死了。我已经狠狠惩罚了那些工人,你不要担心,好好在此养病。”说着说着,沈知年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我今年怎么的,灾祸如此多。”
她平时想问题很浅,尽管已经三番五次遭劫,她也仅仅觉得是因为自己倒霉。
胡平心中不是滋味,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沈老爷广结善缘,庇荫子孙,相信小姐也能够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瞧你说的,年纪不大,却那么笃信天命……也是,我听说你刚起床就满院子找我,想必是你预见了我会遭难,所以着急吧?”
沈知年对胡平眨了眨眼睛。
她的瞳仁清亮,像无辜的孩童。胡平一时走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他回道。
沈知年抱歉地道:“这件事情怪我,我万不该招惹那群工人,对他们恶言相向,他们一定巴不得我摔死。爹爹说得不错,若是不结善缘,纵然有万贯家财也无济于事。我素日里骄纵顽劣,老天想让我收敛一点,才设下那么多圈套,让我往里钻。”
她虽然贪玩,但本性不坏。
胡平的心不免揪起,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厄运,让她安然度过平凡的人生呢?
也许阎王殿的司命簿上已经打了沈知年的钩,他设法留着她,某种秩序便乱了。胡平怀着这样的想法,愈加不安。
即便胡平在养病,沈知年的厄运也未曾停止。夜里,胡平的噩梦不断。
他总是梦见沈知年凄惨而死的模样,被异物砸死,中毒而死,被人毒打致死……他惊出一身冷汗,坐了起来。
风从窗户里灌进来,他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四周,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起身关上窗户。
夜里可以听到蝉鸣,四野越是安静,蝉鸣越是响亮。
胡平倒不觉得蝉鸣烦人,他只是怔怔地坐着,茫然四顾。
这么坐着坐着,竟然坐到了天亮。天色大亮,胡平洗了把脸,满心惆怅。最近他的预言术似乎失效了,他梦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沈知年的事情,以至于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胡平决定回家看看爷爷,顺便为他钓两条鱼补补身体。
胡平动身的时候,沈知年追了上来,问:“胡大师,你去哪儿?”
“回小姐的话,我回家看看。爷爷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
“我正好也想去村里避暑,不然我们一起走吧。爹爹在你们村的山上建了一座避暑山庄,你可以把爷爷接到山庄里面,我请人照顾他。”
“这……”
胡平最近总是梦到沈知年,他下意识想逃避,可是看着沈知年天真烂漫的模样,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何况对方是一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