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夕抱臂看着沈希权,很是不解:“权哥啊,聂修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费心费力地替他当红娘?”
沈希权瞪着眼睛:“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要别人好处的人吗?我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佟夕反问:“那我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改变主意的人吗?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希权:“……”
“我不可能和聂修复合的,我再重申一次。权哥,你别为难我了,OK?”
佟夕起身要走,沈希权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既然不让聂修陪你去,那你也不许一个人去。”
佟夕眼看不答应也走不了,只好说:“好。我不去。”
沈希权还是不大相信,说:“这样,你马上去把车还了,不然,我信不过你。”
“好,我这就去还车,总行了吧?”佟夕边说,边往外走。
沈希权在身后追着说:“我一个小时后给老赵打电话,看你还车了没有。你别糊弄我!”
佟夕口头上答应,匆匆赶回星园小区,上楼换了一身装备——半旧的羽绒服,咖啡色围脖,往上拉起来的时候,整张脸就几乎只露出两只眼睛。这些老气横秋的衣服都是她故意挑的,以免太显眼,引人关注。农村和都市不同,几乎家家户户都认识,突然来了个陌生人,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
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一趟,就算沈希权过了一个小时打电话去问车行的赵老板,知道自己没有还车,那也晚了,她都上高速公路了。
早在佟春晓打官司的时候,沈希权就带着陆宽和她去过一次芦山乡,不仅没找到蒋文俊,连李秀玉都不知去向。蒋家院门紧锁,空无一人。她问了周围的邻居,才知道李秀玉两个月前就离家外出。
显然,蒋文俊提前给他妈通了信儿,让她躲了起来。也就是从这件事上,佟夕看出蒋文俊对他妈还算是有孝心的。
佟夕估计李秀玉不可能扔下这里的老宅一直不回来,于是,临走之前找了个人,给自己通报信息。这户人家和蒋家相距不远,女主人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名叫乔小荣,丈夫在外打工,她在家看着两个孩子。
本地人可能会向着李秀玉,她是外地嫁过来的,倒不存在这样的心思。佟夕给她留了一笔钱,让她帮忙留意蒋家的情形,有消息及时给自己打电话。每年春节过来的时候,佟夕还会再给一笔钱。所以她对这件事特别尽心尽力。但凡李秀玉这边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及时给佟夕通电话。
从乔小荣口中,佟夕得知李秀玉是第二年回的家,说是去了外地的大儿子家带孙子。佟夕当然不信。农村的人结婚早,蒋文俊大哥的孩子早就比较大了,根本不需要李秀玉去带孩子,这明显是个借口。
连着三个春节,佟夕都来芦山乡,蒋文俊一次都没回来过。李秀玉独自一人在家过年。佟夕也知道他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可是,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只能守株待兔。
乔小荣前天打了个电话来,说村子里下雪,李秀玉摔了一跤,躺在**不能动弹。时近春节万家团圆的日子,李秀玉又出了事,佟夕觉得今年蒋文俊回来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原本她打算早上八点钟出发,去医院一趟这么一耽误,她出发时已经快上午十一点。市里比较堵车,她开了个半个小时才上高速公路。
不过,佟夕还是没敢开太快。进了第一个服务区,刚好中午十二点钟,佟夕简单地吃了盒饭,正要上路,沈希权的电话来了,还真是准时准点地来盘查。
电话一接通,沈希权就气急败坏地问:“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上路了?”
佟夕笑着说:“权哥,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吧。我带的东西也很齐备,各种防身器材都有。再说,我住在乔小荣的家里,她看在钱的分上对我好着呢。”
沈希权气得倒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你……行啊!你!”
“等我到了,给你报平安。”佟夕挂了电话,继续开车上路。
陆宽的车技好,从T市到安城县一路,开得又快又稳。佟夕平时开车机会少,不敢开得太快,到县城时已经下午四点多钟。
佟夕看看时间还早,继续往前开,打算今晚住到镇子上,明天一早,再去芦山乡,晚上开山路有点危险。
到了镇上,天已经暗了下来,佟夕绕着十字街头,正要找家旅店,手机响了,一看是乔小荣,急忙靠边停车接通电话。
乔小荣用别扭的普通话说:“佟妹儿,刚才蒋家门口来了辆车,看样子是要把李秀玉接走,正往车里搬东西呢。”
佟夕忙问:“来的什么人,你知道吗?”
“天黑看不清长啥样,两个男的,个头都挺高的。”
佟夕忙说:“麻烦你去看一眼车牌号和车子。”
过了一会儿,乔小荣给她打来电话,不好意思地说:“咱这儿也不是大城市,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我看不清车牌,总不好拿着手电筒过去照,反正是辆小面包车,啥牌子我不知道。他们正准备走呢,把李秀玉抬到了车上,我听见有个人叫李秀玉妈。”
佟夕听见最后一句便觉得血液沸腾:“谢谢你,乔姐。我这就过去,你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佟夕挂了电话便立刻上路,从镇上去芦山乡,只有这一条路,如果接李秀玉的人从山上下来,就可以和她迎面碰上,也有可能他们今天晚上不走,那就更好了,她刚好赶过去,看看乔小荣说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蒋文俊,还是他哥。
蒋文俊的个子很高,也会开车,所以,这个男人,有一半的可能就是他。
佟夕越想越急,趁着还有残余的一点点光线,朝芦山乡的方向开去。山路修得挺平整,就是弯道很多。转弯时要特别小心,速度不能快,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开到旁边的沟里。
天色越来越黑,佟夕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不敢开得太快。开到半途,突然间下起了雨,佟夕暗叫倒霉,只能愈发放慢了速度,车子开着远光灯,可见度还是很低。幸好一路上没人,唯有她这一辆车,在荒郊野外行驶。
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又响了,佟夕以为是乔小荣打来的,忙靠右停了车,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她略一迟疑接通电话,没想到竟然是聂修。听见他的声音,她就挂了电话。过了几秒钟,手机再次响起,还是他。她想要关机,却又担心乔小荣再打来电话这边却在占线,只好接通电话。不等他开口,她先说:“我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请你别再骚扰我。”说完,她就按断了通话。
用到“骚扰”这个词也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是,她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并不痛快,反而很难过。他们曾经那么喜欢对方,结果到了互相伤害的份上。
她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松开刹车,正要继续前行,突然对面一道光打过来。下雨的声音盖住了车声,直到看见光,她才发现有车过来。
道路的左边是山壁,右边是黑黢黢的山坡。迎面而来的车子,从上面弯道下来时,拐的弯有些大,等看见佟夕的车子,车里的人急忙打方向盘已经来不及了。
佟夕的眼睛被光刺到睁不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车头猛地一震,那一刻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车被撞出了山路,一头冲下山坡。
佟夕感觉骨头缝都像被震开一般,有一刻大脑一片空白。车子被改装过,很结实,并没有翻滚,砰的一声很快就停下来。
佟夕正庆幸自己没事,却感觉到车子在下陷,伴随着咔咔声,还有水声。
她没想到这个坡下竟有水,黑暗中不知水域面积多大,水有多深,她又惊又怕,还好没有失去镇定,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但是车门打不开了。
万幸的是,车里备了很多东西,就在车门下面,她放了一把可以敲破窗子的锤子。这几天气候寒冷,水面上结了厚厚的冰,车子沉得不够快,在水涌进来的时候,她敲碎了玻璃,爬出了车子,刺骨的冰水瞬间侵入了衣服和鞋袜。那种侵入骨髓般的寒冷,她这辈子都忘不掉。惊恐之中,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岸的,除了头发,全身湿透。
她站在泥泞的水边,又冷又怕,浑身发抖,所有的东西都在车里,她手里只有一把敲破窗的锤子,还好,这把多功能安全锤下端有个应急手电筒。她哆哆嗦嗦地打开手电筒,看见车子只露出一小半车顶。
她心里一阵绝望,完了。此时唯一的出路,就是爬上山路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路过好求救。
灯光照到山坡上,她更加绝望,这个山坡虽然不高,但坡度很陡,长着矮小纤细的灌木枯枝,根本承受不住重量。她试了好多次,结果都是把枯枝掰断,人掉下来。
雨还在下,周围一片漆黑。山路上陷入死一样的寂静,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风中摇曳的树影和雨声。佟夕瑟瑟发抖,手掌和手指都被划破,火烧火燎,疼入心。
她记不清自己努力了多少次,直到精疲力竭,浑身瘫软地坐到地上。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她几乎快要冻僵,绝望得令人窒息,可是,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雨水落到脸上,渐渐地,她的视线有些模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就在几乎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她从山路的拐角看到有微弱的车灯光。
佟夕无力地挥动着手电筒,希望这辆车能停下来。她不知道这车里的人会不会是坏人,可是,她如果不求援,一定被冻死在这里。
车灯光越来越近,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终于听见车子嘎吱一声停下来的声音,她松口气,喊了声“救命”,力气太弱,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呻吟。
头顶上有道光打了过来,然后她听见了一声“七七”,很熟悉,仿佛聂修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抬头看着上面,有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楚面容,很像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聂修看见佟夕,悬着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他转身去车里拿救援绳索:“你把绳子系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灯光照着一套绳索垂到佟夕的面前,是消防专用的那种。聂修告诉她套到腰腿上系好扣子。她手指都冻僵,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绳索套好。
“像攀岩那样,你小心点,注意手肘和膝盖。”
佟夕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上去。聂修托住她手肘的那一瞬间,她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去,聂修一把将她提起来,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汽车后座上。
接触到车里的暖气,快被冻僵的佟夕反而有种诡异的昏厥之感,浑身瘫软,感觉灵魂都在出窍。她闭上眼睛喘口气,低声呢喃道:“如果我死了——”
话没有说完,她听见耳边一声低吼:“你敢死一个试试。”
这一声将她震得清醒了些许,她睁开眼睛,聂修的面孔近在咫尺,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亮得可怕。她从没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聂修,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不动声色的。
聂修飞快地脱去她的衣服,手指碰到她的脖子和脸颊,是毫无生气的、刺骨的冰凉,把他激得猛一哆嗦。
佟夕浑身发抖,意识开始模糊,仅存的一点清明,让她知道触碰自己的人是聂修。
她没反抗,也没有反抗的力气,生死关头,连羞耻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聂修将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
聂修粗略地看过,她身上没受伤,唯有两只手血迹斑斑的,有很多伤口。因为江若菡是个医生,他们一家人都习惯性地在车上备有简易的急救包。
聂修将佟夕裹在毯子里,处理她手上的伤口。她已经处在昏迷的边缘,在酒精接触到伤口时,疼到眼前发黑,眼泪不可控地往外涌,手指抽搐。
聂修低声安慰:“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整个夜晚,不论是救佟夕上来,还是处理伤口,他都保持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冷静。没人知道,他在佟夕电话打不通、车子失去信号的时候,有多紧张恐惧。她如果有事,他这辈子也就失去了弥补的机会,将会永远都活在内疚中。
安城县新建的人民医院,住院部病房出乎意料地干净,人也很少,房间里静悄悄的。三张病床,旁边两个位置都空着。
护士来给佟夕测体温的时候,佟夕用俄语低声呢喃了几句,可是,聂修听不清她说什么。
晨光渐渐亮起,他一夜未眠,守在佟夕的床边,每隔一段时间便忍不住去摸她的额头,触手滚烫。
恍恍惚惚中,佟夕感觉到有人摸她的额头,摸她的手腕,她潜意识里还有种置身于水中的惊惧之感,不假思索地去抓住那只手,紧紧一握,手上的伤口刺激得她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记忆像是遗漏了一段,一时恍然迷茫,不知所在,但是,看见聂修,脑海中便立刻浮现那可怕的一幕。
“我联系了救护车,一会儿就到。”聂修的声音有点沙哑,“放心,你不会有事。”
前一刻,佟夕还不耐烦地让他不要再骚扰她,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赶来救了她的命。醒来看见他,她无法形容地尴尬极了。她悄悄地把手挪开,沙哑着声音说了句“谢谢”。高烧让她浑身无力,嗓子火烧火燎地疼,她不太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聂修柔声问:“你饿吗?”
佟夕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除了劫后余生的后怕,错过可能抓住蒋文俊的懊恼,还有对那辆肇事逃逸汽车的愤怒,以及面对聂修的尴尬,各种情绪占满了整颗心。
冬日的清晨,阳光冷而白,透过窗户的光线,映照着聂修清俊而略显憔悴的半边面孔。
她和他相恋两年,每次见到他都是干净清爽、俊朗高洁的模样,甚至他穿着运动衫,都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头发凌乱的狼狈样子,下巴上还有刚刚生出的胡茬,外衣上面还有泥泞,鞋子更不用说。她无法想象有洁癖的他是怎么忍了这一夜。
如果昨晚没有他及时赶到,她就会被冻死在那里。可是,她真是不想被他救起,换作一个路人多好。本来他只是和自己恩断义绝的旧日恋人,如今她却又欠他一份恩情,她怎么面对他是个问题。她闭着眼睛,恍恍惚惚地想起昨夜那些可怖的时光,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从县城回T市,漫长的一段路程,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知道自己是在救护车上。每次她睁开眼,聂修都会蹲下来,低声问她的感受。她无力回答,口干舌燥,浑身发软,竟然也体会不到具体某一处有什么难受,只是很累很累,肢体都仿佛失去感觉。
回到市里,聂修提前安排好了医院,借助江若菡的关系,让佟夕住进了特护病房。佟夕高烧不退,直到晚上八点钟,体温才慢慢降下来。给她输完液,护士过来拔了针管。
聂修轻轻按着她手背上的棉球,发现她的睫毛轻颤,眼珠在薄薄的肌肤下转。
佟夕正陷入一场噩梦里。梦里,佟春晓掉入水里,她拼命地游过去想要救起姐姐,可是她就是够不到姐姐的手,姐姐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从她的手心里滑开,她急得崩溃地哭出来。
聂修见她紧皱眉头、无声无息地发抖着,知道她在做噩梦,俯身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扶起来,搂着她像抚摸孩子般,轻轻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脊梁骨,一下一下地摸下去,渐渐感觉到她在他的怀里松弛下来,然后,一股热热的湿湿的感觉,在他的胸口蔓延开。
佟夕在半梦半醒之间,失声痛哭,不知道是为梦中失去的姐姐,还是现实中失去的姐姐。佟春晓的去世,聂修提出的分手,所有的痛苦,她都放在心里,从外表看不出分毫。
这场险些让她丧命的意外就像那把破窗的锤子,敲破了她坚强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或许是刚经历过生死一劫,她脆弱得有些反常,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低头靠在他的胸前,哭了许久都没能停住。
聂修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放任她发泄,只是用怀抱和抚摸来缓解她压抑到快要崩溃的情绪。
等她彻底平静下来,聂修放开她,起身拿了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并顺手摁灭了房间的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温柔的黑暗。摁灭灯这个善解人意的举动让佟夕十分感谢。
黑暗可以掩饰她的失态,会让她放松,不至于面对他太尴尬。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微弱光芒,他们隐约可见病房里的一切,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和表情。
聂修站在床头不远的地方,背对着窗外的光,身影显得挺拔高大。佟夕望着他的身影,心情复杂。重逢后的两天,她没给他一个好脸色,出发前的那一夜,还恶语相向,结果转眼就被他救了一命,他还整整守了她一天一夜。
前一刻他还是惹人厌的前男友,转眼间就变成她的救命恩人。他这样突然转变的身份,让她尴尬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清了清嗓子说:“你回去休息吧,这两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语气自然不再是前两天那样锋利,尽量做到客气平和。
“我不会再在你需要的时候离开。”这话明显是针对过去。
黑暗中的声音显得尤其诚挚,佟夕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到他的歉意。她同样以很诚挚的语气告诉他:“过去的事,我真的放下了。”
她奉行做人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原则。相比于生命,过去的那点恩怨成了不足挂齿的小事,若是还攥着不放,她未免太小肚鸡肠。
聂修低声说:“我没放下。”
某种不言而喻的意味在寂静的黑暗中**漾开,佟夕立刻打破这个氛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我那天替你开车的时候,趁你不注意,在车座位下放了个定位器。”
原来如此。那天,他替她把昌河车开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板着脸没搭理他。回忆起那情景,她又是一阵尴尬。
聂修接着说:“我听沈希权说你要去找蒋文俊。我想陪你过去,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打算跟在你和陆宽的后面过去。”
佟夕没有作声。没错,她肯定不会同意。
“陆宽出事,我以为你不会独自一个人去,结果沈希权说你还是去了。我接到电话立刻赶过去。到了镇上,天色已晚,我看到你的位置是在盘山公路上,非常担心,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回镇上,第二天再进乡。”
她刚挂了他的电话,她的车便被撞。
聂修沉默了片刻,又说:“你姐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我原先一直以为是意外。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会想办法帮你找到蒋文俊。”
佟夕一怔,忙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说过,我要把我没做到的事都补回来。”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佟夕没有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反感,那么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是当真在做,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谢谢你的心意,这是我的事,我不想欠你太多。”
“不,这是我欠你的。”聂修走到她面前,轻轻打开了灯,“不管你是否会和我复合,这都是我要做的事。”
他俯身从她手里拿起擦过脸的毛巾,温柔的灯光将他清俊的眉眼渲染得分外柔和,有一种久违的、熟稔亲切的感觉。
佟夕认真而平静地说:“不,你没欠我。”
聂修侧目看着她,没等他反驳,她说:“你救了我,算是我欠了你的。”
“七七,你不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好吗。”他轻轻笑了一下,习惯性地去摸她的额头看还热不热。
佟夕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每天摸上十几次都习惯了,清醒状态下的她却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他的手掌落了空,嘴角的一抹笑意顿时消失。
面面相觑的那一刻,佟夕比他更为尴尬,隐隐有种自己过河拆桥、没心没肺的意思,可是,她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亲密的接触,毕竟他们不再是恋人。
聂修默然放下手,温和地说:“这里有温热的粥,我喂你吃一点。”
佟夕说:“我自己来。”
“你的手不方便,我喂你。”
佟夕实在不想麻烦他,更不想欠他更多人情,可是,她的两只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掌心火辣辣地疼,也实在不方便拿筷子吃饭。她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护工?”
聂修很自然地说:“我就是护工。”
佟夕拒绝:“你挺忙的,再说,我也请不起你这样的护工。”
聂修倒了一碗粥出来,语气放松自然:“我不忙,我回来就是为了你。”
佟夕:“……”
若是前两天,她还能板着脸冷言冷语地打击他,让他死了这条心,现在他翻身一变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实在没法拉下脸赶他走,更没法说出难听的话语。
最终,她硬着头皮被聂修喂了一碗粥。她跟个小木偶似的,默不作声地吃饭,吃完了,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说:“谢谢你,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聂修指了指旁边的陪护床:“我睡在那边,方便你有事叫我。对了,你要不要擦身体?”
他说得很正经,可是,佟夕脸上一热。昨夜他把她裹到毯子里的情景,她还没忘,后知后觉的羞耻之感涌了上来。她正尴尬时,护士过来测体温,她连忙扭过脸去和护士说话。
这一夜,聂修就睡在旁边的陪护**。他个子很高,那床显得特别狭小。佟夕昨夜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今晚清醒着,知道他和自己在一个房间,浑身说不出来地别扭。可是,他坚决不肯走,她也没办法。
因为白天一直昏睡,到了晚上,她的睡眠断断续续,不是很沉。夜半时分,她迷迷糊糊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她闭着眼睛,装作睡熟了,感觉到他在自己床头弯下腰,手掌轻轻地盖到她的额头上,在探她的体温。
等他的手掌轻轻拿开,她悄然松了口气,以为他会离开,谁知道他蹲了下来,轻轻捧起她的手。
佟夕不知所措,一动不敢动,心想,一片漆黑,他难道要看自己的手好了没有?这怎么可能。
手掌被包着,露出来的指尖,忽然感觉到热热的呼吸,而后,落下轻柔至极的一个吻。
佟夕心尖猛地一抽,差点将手指从他的掌中抽走。
这一夜,聂修过来看她三次,她次次都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不觉。她心里添了另外一种烦恼和担忧。她不能受他太多恩惠,于是第二天一早,她便让他给沈希权打电话,请沈希权来医院一趟。她的手机和钱包、行李都在那辆车里,现在是身无分文。
沈希权昨天就知道佟夕出了事,因为聂修说她一直高烧昏迷,所以忍了一天没过来,早上接到聂修的电话,赶来医院,便冲着她发了脾气。
佟夕虽然没觉得自己做错,可是毕竟也是不听话才出了事,就乖乖地听着沈希权教训。说起来,这救命之恩也有他的份儿,若不是他告诉聂修自己要去芦山乡,聂修也就不会动了跟去的念头。
沈希权黑着眼圈,气势汹汹地说:“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安全第一!你偏不听。”
佟夕辩解:“权哥,我去了三次都没事,这次如果不是别人撞我,我也不会出事。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不是吗,你看陆宽坐在出租车里等个红灯还被撞了呢。”
“不管是别人撞你,还是你撞别人,结果都是一样危险!你就不该去!”
佟夕很憋屈:“那我什么也不做,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老天去收他吗?”
“你要是死了,佟桦怎么办?蒋文俊没有背负人命官司,也没有犯罪,只是欠债跑路。等他挣了钱回来,还可以大大方方地重新做人,还可以把佟桦接走抚养。”
佟夕气得差点从**蹦起来:“他休想!”
沈希权呵呵一笑:“你都死了,还能管得住活人?要不是聂修,你这会就在太平间的冰柜里躺着呢!”
佟夕和沈希权认识十几年,她这是第一次领教到沈希权的毒舌和冷漠,被呛得眼睛都红了。
“我只是想为我姐报仇,我有错吗?出事也不能怨我,是那个浑蛋司机!我开车规规矩矩的,连红灯都不闯的!”
聂修忙打断沈希权:“佟夕出事,不能怨她,她开车一向小心,是肇事司机的责任。你别吵她,她还病着呢。”
沈希权扭过脸道:“你就知道护短,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不吓唬吓唬她,她年年都往那儿跑。我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人!”
聂修说:“她不用再去,以后这事交给我,我会替她找到蒋文俊。”
佟夕忙说:“不用。”
沈希权瞪了她一眼,继续问聂修:“肇事逃逸的人有线索吗?”
“虽然山路上没监控,但是刚好那会儿我给佟夕打了个电话,从时间和距离可以推断出,车子开到镇上的大致时间,警察在镇上公路入口调了录像,很快就能查出来。”
“幸好,老赵的车子都是经过改装的,结实耐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接到你的电话,吓得一夜都没睡。”
佟夕听见这话,气也消了。沈希权是为了她好,她知道,可是,姐姐对她那么好,她如果不为她讨回公道,如何安心。
她问沈希权那辆车该怎么赔付。沈希权道:“这事你别操心了,我去处理,老赵的车子都有买保险。”
佟夕抱歉地说:“权哥,真是对不起,每次都是出了事让你善后,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沈希权白了她一眼:“要不然,十几年的权哥,你白叫的?不过,以后你的事,我不再管了,你有什么麻烦,都去找聂修。”
佟夕无言以对,这次的车祸也的确是聂修在处理。
沈希权抬了抬下颌:“聂修救了你的小命,你没啥表示?”
佟夕有些尴尬,低声说:“我……说谢谢了。”
沈希权拖着长腔:“啧啧,你这条命就值句谢谢啊?”
佟夕被说得面色通红,那怎么谢?
身为“恩人”的聂修很大度地对沈希权说:“我觉得不用谢。不过,她要真的非要感谢我,我也不会推辞的。”
佟夕:“……”
沈希权便很善解人意地说:“聂修什么也不缺,就缺个女朋友,我看今天是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你俩就和好吧?”
佟夕真没想到沈希权会“步步紧逼”到这个地步,来医院也不放过她。聂修就站在旁边,他的表情如何,她不得而知,可她感受到了右边脸颊上有两道炽热的目光。
她自动忽略掉他的凝视,只看着沈希权的脸,一板一眼地说:“权哥,我说我不谈恋爱、不想结婚,是当真的,不是赌气,也不是针对……谁。”
沈希权失望。旁边的人更失望。佟夕甚至有种错觉,凝视自己的两道目光,温度骤然一降,连空气中都弥漫起了一股失望的味道。话说开了,她反而轻松。
“你真是没良心啊!”沈希权忍不住伸手就去戳佟夕的额头。
两人之间的肢体动作,近距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当真是没什么,两人的目光都坦**得不能再坦**。聂修不禁心里叹气,当初自己若不是脑子进了水,怎么会想歪到那个地步。
佟夕捂着脑门说:“权哥,我请你来,是想找你借点钱,出院了,我还你。”
没想到,沈希权一听就直接拒绝:“不借,你用聂修的钱。”
佟夕发窘至极:“……”
他真是万变不离其宗,不放过任何撮合的机会。
佟夕又说:“那你帮我请个护工。”
沈希权皱眉头:“请什么护工啊?这不是有聂修照顾你吗?再说,你又不像莫丹那么娇小玲珑,你长得人高马大的,人家护工也抱不动你。聂修个子高,抱你不成问题。”
佟夕听见“人高马大”四个字,气得咬着下唇直吸气。
聂修在一旁微笑:“佟夕在我跟前,也算是娇小玲珑的。”
“就是嘛,你照顾她就行了,找护工多此一举。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想借就借,我最近穷着呢,离个婚都快破产了。”
佟夕真是怀疑聂修到底用什么招收买了沈希权,沈希权居然这么卖力地帮他说话。
本来她叫沈希权来,是想借钱,结果沈希权一毛不拔地离开了。
佟夕此刻身无分文,又不敢打电话给佟鑫,担心被叔叔婶婶知道自己遇险的事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让聂修给她垫付医药费。
她以为自己身体好,住两天就能出院,谁知发展成肺炎,打针输液,一直住到除夕前一天。眼看第二天就是除夕,她不想在医院里过年,急着出院。
聂修让她再观察两天,可她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主要原因就是,聂修每天都在医院陪护,事必躬亲地侍候她,简直让她压力山大。她实在不想欠他太多,坚决要在除夕前一天出院。
聂修看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便不再坚持,去给她办出院手续。
佟夕来时的衣服都没法再穿,这一周住院基本上都是卧床休息,穿着病号服。吃过早饭,她请聂修随便给自己买套衣服回来,自然也说明回家后便还钱给他。
聂修答应了,但没问型号。佟夕欲言又止,心想,当年他对自己穿什么码很清楚,或许时隔三年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