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初春。
暖风,柔情蜜意地吹拂着。
春雨,淋淋沥沥地洒落着。
酣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地,渐渐苏醒了。青青的草芽,欣喜地从坚硬的土屋里探出头,悄悄地看着这初融的世界。呢喃的燕子衔着泥珠在空中盘旋、俯视,久久无处可落。处处青砖红廊,一片欣欣向荣的好景,它已找不到去年那破旧茅舍。
如丝的细雨,斜斜地落进杨柳如烟的丝缕里,如离人幽幽的愁思,飘来散去,担不动几许轻叹。
一件朴素的蓑衣,一匹伴随身边多年的战马,一个青布包裹,这便是他全部的行李,不知自已为何要选了这个日子出发,心突然象负不动这连绵不断的烟雨,不管双亲如何的挽留,他就是想离开这京城,其实是有目的地的,便是那四季如春的云南。许多记忆从那儿开始,也在那边结束吧。
困在这京中,他一日重似一日的思念,已快让他无法呼吸。原以为只要她快乐、幸福,他就能潇洒地拂去从前的一切,其实真的做不到坦然。
出了城门,马悠然地慢行,十里亭还是很快地到了。
下了马,走进亭中,这迎来送往的小亭,不知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只她无情无绪,不受干扰,至今仍屹立于这风雨之中。
满天细雨,官道上无论出城,还是进城,都是稀稀落落的。
独他象个浪迹天涯的旅人,有说不出的孤单。
一辆轻便的小马车徐徐驶近,他讶然有谁与他有着一颗同样远离的心。
轿帘儿一掀,一位身着粉紫的风褛的清雅女子撑着伞探身下来。
“天儿!”燕宇不禁惊叫出声。
梅清音眼眶一红,低低喊了声,“燕大哥!”
他把她从雨中拉进亭内,不敢置信她真的在他眼前。“你记得我吗,天儿。”她一身的简装,让他疏忽了她的身份,只当她是原先那个不小心贪玩走远的天儿。
梅清音哽咽地点头,“我全记得的,大哥。”
他心儿一慌,烫人似的松开她的手臂,“那就好,那就好。”至少他不用再自欺欺人般告诉自已天儿另有其人,不是梅清音。
一刻间,两人都静默了下来,沉醉在那淡逝的回忆中。
一声春雷,在远处远远传来,梅清音先回过神。
“燕大哥,你要游历全国,是吗?”她关心地问,神色间没有一丝情爱。
他从迷乱中抽神,敛下全部的恋意,自制地冲她点头。
她和着泪,淡淡一笑,“那一定要代我好好看看。能够游历全国的山山水水,一直是我的梦。但是我现在身不由已,这个梦今生估计是实现不了了。大哥你要帮我圆了这个梦。其实,我们很清醒都知道有些梦是无法实现的,但还愿沉醉在那种梦境中。这可能就是为人的一种自我安慰吧。我想看到大哥快乐地享受山水的快乐。”
“我会的,天儿,不,皇后。”他终于把理智找回。
“燕大哥,不要那么刻意,天儿也是事实,皇后也是事实,我曾以为有些事发生了,不去面对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不是这样的,发生就发生了,我确实有过二年烂漫天真的快乐生涯。我自小沉迷书藉,十四岁入宫,很少有那种放任身心的日子。那二年,是老天还给我的奢侈时光,我过得很幸福。”
“天儿,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够了。”他以为她遗忘了他,也担心她恢复意识时后悔认识他,但现今她这样说,他一颗冰冷彻寒的心也陡生了几丝暖意
“我会当你是最关心天儿的大哥。缘份一事,扑塑迷离,所谓可遇而不可求,大哥不要委屈自已,要看开些。”她怜惜了看他一眼,婉转地说。
他落莫地一笑,“你的心思,我懂的。相信大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嗯,大哥,天儿有个请求,你能答应天儿吗?”
他讶异地抬起浓眉,“何事?”
梅清音回过头,冲马车上喊道:“妹妹,出来吧!”
“好的。”一声脆亮的应答,宝格格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伞也不用,冒着雨跑了进来。
进了亭,夸张地摔去发上的雨珠,大方地看了燕宇一眼,俏脸儿微红,但还是上前施了礼。
燕宇不自然地回礼,不解地撇向梅清音。
梅清音一笑,“我这个妹妹叫宝格格,是蒙古人,一直想游历中原的山水。我想请大哥带她同行。”
“天儿!”他不悦地加大声量。一边的宝格格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她。
他懂她的意思,但他不愿做这种安排的人是她。
她真挚地看着他,执著地说:“大哥,给别人机会,也是给自已机会。任何事强求不得,谁也勉强不了你,但不要在未发生之前,你先抗拒。答应我,好好照顾宝格格。宝格格,”她又回过头来,“这是燕大哥,路上不可任性,听大哥的话,也要关心大哥。”
宝格格对燕宇俊武的面容,已悄然倾心,忙不迭地点头,怕燕宇不带她走,抢上前一步,“大哥,我在草原长大,常随牧民在外露宿,我不麻烦的,而且话也不多,你在前我在后,一定会很乖很乖。”
燕宇黯然地低下眼帘,长长叹息,“好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天儿,你放心吧。”
梅清音也叹息,知道他想独行,但她不舍他孤孤单单的在外,他应该得到幸福,应该大笑,应该快乐。她今生不能给他这些,她渴望能有别人替她好好爱他,给他一切。但愿二年后,回来的燕大哥已揽得美人归。
“大哥,时辰已不早,请上路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长别不如短别。
马车上的小太监牵上一匹马,还有宝格格简单的行装,也是怕麻烦的人一个。
燕宇留恋地看一眼面前的丽容,苦笑笑跨上马,宝格格随着上马,珍重一眼,抱拳相别。
烟雨重尘,渐渐没入身影。但愿远方的山水,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正在悄然绽开。
梅清音收回目光,叹然回到马车内。雨停了,车缓缓回城,她太久没有出宫,卷起窗帘,随意赏玩着沿途的一切。
路过城内最大的那间书铺时,她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一袭青白色的儒生长衫,那浓浓的书生气,正是卫识文大人。他一只手提着一叠书,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身边那如花般娇美的妇人想必是他娘子,因为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和疼爱。
梅清音让车夫慢下速度,含笑看着卫识文一家温馨的亲昵。怕是察觉到外人的注视,卫识文四下张望,一下看到了梅清音温雅微笑的目光。他吃惊地愣在那里,书落在地上也不知。玉奴捡起书,随着夫君的目光看过去,那高贵典雅的女子,她一下便猜出是谁了,心下一时又惶又慌又是乱。
卫识文回过头,坚定地抓紧妻子的手,默默地给她力量,两人偕手走了过去。
彼此含笑问候,如相识的老朋友。“怎么一个人?”
“送位兄长远行,顺便看看街市。这位一定是嫂夫人,靓如美玉。”梅清音轻笑地赞道。
“内上名字确含了一个玉字。”卫识文也笑了,玉奴有些羞切,一边的小男孩则眼都不眨地打量着她。
梅清音瞧见了,“是小公子呀!”
“我叫卫清,清音无弦的清。”小孩子声音大大地清晰答道。
“是吗?”梅清音笑道,抬头看着玉奴,“小公子长大后,必气质轩昂,超凡脱俗,胜过他爹爹。”
“如能那样,我和识文也就心安了。请问世。。。。。是你家公子和小姐好吗?”
“他们呀,现在一定在狠狠折磨他们的爹爹呢。说来,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帮一把,不然他爹爹该埋怨了。”梅清音挥挥手,摸摸卫清的头,“快些长大吧,然后帮助小弟弟保护国家哦。”
“小弟弟是谁?”
“你大了后就知道了。”卫识文拉过儿子,愉悦地说。
马夫急拍几下,马儿急促地向前驶去,拐过几条巷,看不清了。
“夫君,在她的面前,为妻觉得渺如尘埃。”玉奴还没醒过神来,她居然亲眼见到了当今皇后,那么平易近人,温和亲切。
“傻瓜,各人有各人的闪光之处。在夫君我的眼中,你是独一无二的。”卫识文宽慰地揽过她,牵着儿子走向一边的轿子。
“可是。。。。。。。”玉奴找不到语言来说清心中的感受。
可是她仍是最最好的,不是吗?卫识文懂妻子的心,所以她才得到那个威震天下的男子全心全意的爱。
他的爱很平凡,不惊天动地,但只要能带给深爱自已女子一份幸福就够了。
那个久远的、没有绽放的梦呀,就深藏吧,永远不要触及。
“可是你是我的妻、卫清的娘不是吗?”他温柔地看着妻子。
玉奴窝心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梦境很美,但把握眼前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