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1 / 1)

十一月中的正午,京城外的官道上,柳俊下了马车,他抬首,看着城楼上的旗帜和守卫的将士,饱经风霜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回首坐上马车,欣喜地对着帘子后面的莫雨儿说:“小姐,到了,京城到了呀!”

莫雨儿好一会儿才应了声,淡淡的语音里掩盖不住浓浓的疲倦,“嗯,今天已过午,我们先进城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找法师们做道场吧!”

“好的!”柳俊看着道边熟悉的景象,心难免戚戚的,当年在寻梦坊内,他为了生意常出城,进城,走了不知多少次,这城外景观四季的变化,他闭眼都可以说出来。

三年了,离开京城已整整三年。

马车慢慢地向城门驶去,一片雪花飘落在柳俊的衣袖上,他抬头看看天,不知何时,天色变得铁灰色了,太阳也隐在云层里了,“小姐,怕是要下雪了。”

“从江南出发时已是深秋,这一路上,我们走了近两个月,差不多是冬天了。”莫雨儿掀起轿帘看看天,“最好能早些让娘亲入土,再冷些,地就要冻了,安葬会很麻烦的。”

“小姐,你不要担心,离腊月寒天还有些日子,我们能赶上的。现在是要找间上好的客栈,让小姐你好好歇息。”柳俊不舍地看看帘子后的小姐,心中不由叹道:如果柳园没有卖掉该有多好呀,那么现在就是回家了,不必像个异乡人,在街头流浪般。

走着,他突然看到城门大开,但行人和车马都挤在两侧,一班官员满身簇新地分两列站着,城门内无人进城出城。柳俊忙让车夫停下,下车向路边行人询问。

路人看到他一身的风尘仆仆,好意地宽慰道:“这位大爷,你莫要急。听说王爷和和亲的公主已到十里亭,这不,官爷们列好了仪仗,准备迎接呢。这过场一过,你我也就可以进城了。”

“哦,这样呀!请问今日接的是哪位王爷?”柳俊不禁有些好奇,即然要等一会才能进城,不如听听打发时光。

“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官爷们又是列队,又是酒宴的,只有当今皇上的爱弟---向斌王爷呀!听说他为了这位公主,千里迢迢,远去蒙古边境迎接呢!”

柳俊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看着马车内的小姐,正抱着坛子,幽幽地看着这边。他忙和路人道了谢,回到马车前,急急拉下轿帘,“小姐,天太冷,你还是呆在里面吧!城门前要迎接一位官爷,稍会才能进城呢!”

莫雨儿“嗯”了一声,想了会,说道:“我的腿都坐麻了,即然要等会,那我下来活动活动吧!”

“不行。”柳俊慌乱地喊了声,把莫雨儿都吓愣住了,“怎么了,柳俊?”

他不能让伤痛的小姐再雪后加霜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小姐知道向王爷从远方接了位公主回京。在小姐的心里,可是深深地恋着向王爷的呀!“外面太冷,小姐,你又是累又乏的,如果一冻伤了,那可怎么办呀!”初出远门的红叶居然一路水土不服,害得小姐无人照应,还要去照顾她。

“也是!”莫雨儿有些恨自已的不中用,如果自已是个男子那该有多好,而今只得窝在这个马车内,不敢出去。柳俊悄悄地对车夫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马车停到路边。

果然,不一会,只见远方尘土飞扬,旌旗飘飘,先行的是仪仗队,紧随的是马队,押阵的是步兵。队伍正中有两匹高马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面容俊雅,笑容温和,银色的披风衬得神采越发轩昂出众,而女的则是火红的披风,妩媚的风情中透着一股女儿家少有的帅气。她正两眼兴奋地东张西望,男子则耐心地一一为她说明着。好一幅养眼的画面,俊男英女,让路人看得羡慕频频,到底是王孙公主,气质华贵,仪容不凡。

纵使三年不见,柳俊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男子是向斌王爷,想来另一位就是蒙古公主了,真是相配啊!可怜我们家小姐,他扭头看向马车,心“咯”了一下,只见莫雨儿正掀开轿帘,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马上的向斌,两腮已无血色,就是双唇也是惨白。

她看清了,不是眼花,那是向大哥,另一位是谁,她不去猜,也已明了,不恨不恼,她悠悠放下轿帘,这一切不是自已促成的吗!老天让她亲眼目睹这景象,不是预示着让她对这红尘再无牵挂吗?颤抖着双手,抱紧坛子,狠命地贴在怀里,泪一滴一滴落在坛上,心为何还要痛呢?

“小姐?”柳俊在帘外担忧地呼着,她强咽下泪意,平静地应声。

“仪仗队过去,我们要进城了。”

“好!”她再无资格去想去思一个人了,娘亲说得对,有时离开这世上,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去那边,她还是莫家的小女儿,有人疼,有人挡风雨,永远不长大,不要背负一些莫名的责任,不是很好吗?低头看着怀中的坛子,心一点一点地死去,把娘好好送走后,她也该走了。

马车又开始移动了,红叶从晕睡中醒来,掀开轿帘,看着路边的街景,开心地大呼小叹。莫雨儿侧过身来,京城还如三年前一般繁华热闹,日光已渐傍晚,天空飘着小雪,但街人行人如潮,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店铺也没打烊,一阵阵热腾腾的饭香从巷子里吹来,暖和着旅人的心。

柳俊让马车在一家大客栈前停下,他下了车,掀开轿帘,让红叶扶着莫雨儿慢慢下车。坐太久了,莫雨儿好一会儿才站稳。客栈的伙计迎上前,打量着一身重孝的莫雨儿和她手中的坛子,忙转身回去。只一会,就见一个管事的人走过来,大叫道:“去,去,走远点,本店已客满,请另寻他家。”走时,还加了一句:“晦气!”

柳俊气得火冒三丈,想上去理论,莫雨儿拦住,“不必了,生意人家图个吉利,不要计较了,我们再去别处吧!”

柳俊叹叹气,让马车拉着行李徐徐跟着,一行三人沿着街道慢慢地寻找。这一路客栈到是不少,但人家一看到莫雨儿的样,便急忙推托。天渐渐黑了,莫雨儿又饿又累又冷,红叶的眼前也是金星直窜。柳俊看着她二人不济的样,忙唤车夫过来帮忙,没等车夫近前,只见莫雨儿身子一晃,已跌向路边。一位路过的行人忙伸手相扶,柳俊也正接住了坛子,还好没生什么意外。

柳俊转身放好坛子,回过来冲路上弯腰行礼,只听一声惊呼:“这,这不是柳总管吗?”

柳俊抬首,路人拉开风帽,原来是柳园从前的厨娘,他不禁悲喜交加。“好久不见,厨娘。”

厨娘再看看手中微闭双眼的女子,“天,是慕云公子呀,我真是眼拙,她换了女装,我到一时没有看出。”厨娘欣喜的直流眼泪,“柳总管,你们这下雪天,是干吗呀?”

柳俊“唉”了一声,“这不是想寻家客栈住吗,可是居然家家客满,小姐累坏了也有可能冻了,这才晕过去,可把我急坏了。”

厨娘奇了,“为何要住客栈,柳园不好吗?”

“柳园还在?不是卖给人家了吗?”

“哎,向王爷把柳园留下,以前的佣工全住在里面,一切都是按慕云公子住的时候样子行事。你们一走三年,什么消息都没有,可把我们想死了。”

“真的吗,那可真是好啊!”柳俊是又惊又喜,向王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有了柳园,也就有了家啦!

“走吧,老总管。”厨娘抱起莫雨儿,“小公子怎瘦得这样,我都能抱得动。回柳园后,我一定要煲浓浓的汤把她养胖。对了,夫人呢?”

柳俊凄凉地一笑,指指马车上的坛子,“在那里!”

厨娘一见,放声大哭,“夫人,夫人,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啦,小公子为何要受这么多的苦。”

柳俊也红了眼,“是,小姐现在真的成了孤女了,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厨娘一脸激愤,“从此后,不管小公子怎么强,我们一定不要让她离开柳园了,有我们这帮下人在,她一定会活得好好的。”很早前,就知柳慕云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叫顺口了,反到自然,玲珑慧心的小公子,会做生意会设计,待人又好,人又俊,可惜命太坏,让人怜在心里疼在口边呀!

柳俊点点头,“不谈这些,回柳园吧!让小姐暖和起来,吃点东西,后面就是让夫人好好入土啦!

马车缓缓驶上街道,街景后退,只一会,柳园就在前面了。

似乎在云端里,似乎在花丛中,似乎在暖阳下,莫雨儿舒服地不愿醒来,这是多么美的一觉呀,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像家一样的亲切了,难道这在梦里?她慢慢睁开眼,有暖炉的熏香,有明亮的烛火,有绣帏,有帐幔,有美丽的流苏,还有隐隐的人影。

“小姐,小姐,我是青言呀!”她只听到一声熟悉的哭喊,身子就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拥住了,“小姐呀,青言终于又摸到你了。”胸前的衣衫很快就被沾湿了,忽地身子又被另一个温软的怀抱抢去,紧拥的力度让她很怕自已会喘不过气来。

“蓝语!”蓝语一向话少,但她比青言稍显成熟,此刻全是完全失态,不管怀中小姐如何的不适,她只想真真地抱着她,尽情地哭一场。莫雨儿轻抚着蓝语的后背,含泪轻笑,“好了,蓝语,我都还好,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青言哭道:“小姐,笨啦,这不是柳园吗,你在雪地里晕倒,被厨娘见到,才带回柳园的。”

蓝语松开小姐,在她身后放上靠垫,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小姐单薄的身子,唯恐这一切不是真的。

莫雨儿环顾了四周,没有再问,看看青言、蓝语都已一身妇人装束,较离开时多了许多风韵,看得出生活得很是舒适。“你们好吗?”

两丫环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听莫雨儿这一问,却又哭开了,“我们都好!蓝语生了位姑娘,我和向全有了个小子。可你呢,小姐,哪有你这样的主子,把下人安排得好好的,自已却在外面漂泊,下雪的天,还晕倒街头。”青言蹲下来,细细地亲着小姐的手背,心里浓浓地不舍。

蓝语为莫雨儿顺顺头发,拉好被子,“柳俊总管睡下了,他实在太累,马夫和那个红叶姑娘也安排好了,小姐不要操心。柳园从以前到以后,都是小姐的,你是这里永远的主子。厨房正在准备热水,小姐,一会儿好好闷闷,这样疲累会减轻点。”

还是自已的丫环贴心,莫雨儿感激地笑了,蓦地看到床边有一叠兵书,顺手拿过。

“这是向王爷的,他偶尔到这小楼坐坐,看看书。”青言回道。

在这小楼里,他第一次拥她入怀,第一次吻她,第一次说要娶她,莫雨儿脑中闪过往昔的一些片段,只是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她甩甩头,现在已不能想了。“寻梦坊、寻梦阁现在怎样?”她淡淡地把话题转开。

许久,青言和蓝语都无答话,她惊异地抬起头,“怎么了?”

青言低低地说:“寻梦坊和寻梦阁在小姐走的几天就被火烧成一堆灰了。”

“哦。”她没有吃惊,“烧掉就罢了,得失随缘。”

“小姐,你为何不问是谁烧的?”

“呵,没有寻梦坊、寻梦阁,你们不也生活得很好吗!还有这柳园也留下来了,所以有没有寻梦坊、寻梦阁都无所谓的。”还能有谁,只有他---向大哥,当时气她了无牵挂地走,所以烧了她的心血,要她日日记着他罢了。

青言蓝语相对一眼,齐齐叹息,她们的小姐实在太聪明了,这是福还是错呢?

高高的木桶里已注满了热水,桶的四周又摆满了暖炉,水中飘着芳香的花片,整个小楼都罩着一片清香的水气里。莫雨儿松开了长发,把身子蜷在水中,忍不住轻轻地呻吟出声。青言、蓝语含笑在一边侍候着,自莫雨儿回来后,她俩一步都不敢离开,只怕小姐又会突然不见。

“小姐,这三年你都住在哪儿呀?”蓝语温柔地轻梳着莫雨儿的长发,闲问道。

“嗯,在江南,就是从前为娘医病时呆的那个镇子过去一点。”

“那是乡村呀,你也能过?”小姐从小娇养,外食都很少吃,怎么能在那穷乡僻野活下来呀,蓝语真是不敢去想。

“还好啦,柳俊照应得很好,绸缎坊定期送银子和食物过去,乡村景象好,除了清静些,其他都还好。”

“小姐,你记得冷公子和卫大人吗?”

“嗯?”

“呵,冷公子娶了向似贝郡主,现生了个小郡主呢,想不到吧,更奇的是卫大人娶了位青楼知已,在京城传为佳话呢!还有齐公子也成亲了,小公子快两岁了。”青言边熏着衣服边说道,眼睛偷瞄着小姐脸上的神情,她只是微闭双眼,似乎没有听到。

“小姐,向王爷还没有成亲呢!”蓝语轻轻地插上一句。

莫雨儿嘴角掠过一丝落莫,没有吗,很快了,她亲眼看到他温柔地对待另一个女子,婚事也会很快的。从离开时,她就准备好了这一天,当这一天来临时,她的心已死,所以也就不觉得痛了。

“小姐,你在听吗?”

“青言,水好像有点冷了,我起来吧!”

“不急。”青言又从外拎来一桶热水,徐徐倒进木桶里,“今日你要好好洗洗,一会,我帮你弄干头发,你就认真睡一觉,什么请法师的事呀,道场的事呀,有向全和关牧野呢,你就做我的好小姐就行了。”

娇喘地看着两位大姐似的丫环,莫雨儿放弃了反驳,她也真的太累太累了,有个肩可以靠真的很好很好。

她微笑地闭上双眼,任热水蒸遍全身,什么都不想了,可以睡着就好好睡吧!

雪没过夜,就融化了。清晨起床,柳俊瞧见东方微露红色,不禁心喜。他在园中转了几圈,一切真的没变,小径还是小径,厢房还是厢房,树木花草也是原样,来来回回的丫环大姐也都是熟悉的面孔,看到他,仍尊敬地施礼,呼声“柳总管”。柳俊突然有种置身梦中的错感,似乎从没离开过般。

今晨的柳园显得特别热闹,家人、丫环一个个均面露喜色地跑前跑后,瞧见青言伴着莫雨儿从小楼来到客厅,都挤在门外问好。莫雨儿欣慰地冲大家点头,在厨娘强硬的目光下咽下一碗肉粥和两块点心,大伙才散去做事。柳俊含笑地看着这一切,走了进来。

好好睡过一夜后,小姐看上去缓过来一点,他这就放心了,刚想开口和小姐讨论请法师的事,就见守门的家人匆匆进来。

“小公子,嘿,小姐,齐公子来了。”

莫雨儿回头看了一眼青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她转过身,让家人请齐公子过来,他都成亲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不便了,只当是故人的大哥吧!

齐颐飞从家人的口中听说莫雨儿回来后,便掩不住内心的狂喜,晚上过来怕打扰了她休息,一早起来便急急过来了。

大厅里,莫雨儿一身雪白,长发用一根白丝带轻挽,鬓角斜插一朵小白花,纤腰不盈一握,亭亭立在那里,正似那错落凡尘的仙子。三年前,莫雨儿美还有些青涩,那么现在的莫雨儿则如花般正盛开着。她还是那样轻易地就让他的心**了,只是他只能是个兄长了。

“雨儿!”他低低呼了声。

莫雨儿冲他欠身施礼,“好久不见,齐大哥,一向可好?”

“我都好的,雨儿,我听说伯母的事了,你节哀顺便,一定要好好保重。”他沙哑了嗓音,万般怜爱,却不知如何表达。

“多谢齐大哥。”莫雨儿看着他俊酷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悲痛之情,不由心生感动,世事弄人,每个人都过得不错,只她起起伏伏,成了孤女,又有点伤怀了。 “小姐!”青言见她眼中又生泪意,忙扶她坐下。眼睛不时地看向门外,一早就让向全去向王府报信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齐颐飞又和柳俊打声招呼,询问了安葬的事。“雨儿,这事不要坚持好吗,你一个女孩家,吃不消那些苦的,柳总管的年岁也不饶人,这事就让我去办吧!我一定会让伯母体面地下葬的。”

莫雨儿想了一下,摇摇头,“齐大哥,这是我家的事,怎么能麻烦你呢?”

“雨儿,我不是外人。齐家和莫家是世交,我和云鹏是故友,做这点事是份内的,你太累了,雨儿,这次就依赖我一下吧,我会做个好兄长的。”他的言下之意,莫雨儿听懂了,不免心有些戚戚的。

如没有那些意外,现在的她想必也应嫁给他了吧!命就是命,他把自已定位在兄长上,她可以接受吗?

“给我机会吧,雨儿,现在的你风一吹就会倒下的,何苦呢?”齐颐飞心疼地请求道。莫雨儿看看柳俊,他一脸的赞同,她这才点头,“那就多谢齐大哥了,我也不太懂,安葬的事你作主吧!”

齐颐飞微微一笑:“这不是什么难事,你就放心吧!这几天先找个吉日安葬,然后再请寺里的师傅做个水陆道场,好好超度伯母的亡灵。”

“就这样吧,娘亲早日去和爹爹团聚也好。”只是她以后怎么办呢,她说不出,像水里的浮萍,没有根没有家,亲人也没有。

“这一切做好后,我妈妈要把雨儿接回齐府做女儿,真心疼着。”齐颐飞不忍看她满脸的悲绝。

莫雨儿苦笑笑,“多谢齐大哥美意,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还顾不上。”

齐颐飞也没有坚持,毕竟眼前的事很紧,他和柳俊商量了下,两人就一起出了门,走时,频频回首,一再关照青言好好待着小姐。青言是连声叹息,齐公子的心里还是住着小姐的,可惜他只有做兄长的命。那个王爷呢,日日念着小姐,小姐回来,他却不见踪影了。

从边境到京后,皇城内为蒙古公主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酒宴上,皇上因为皇后和他闹别扭,心头不痛快,拼命地喝酒,还扯着向斌同饮,不知不觉,两人都醉了。向斌只得宿在向王妃宫里。次日的近午,他才醒来,头痛得像裂开一般,喝了许多醒酒汤,才好些。想着多日没有回府了,忙辞了母亲出宫。轿子刚进府门,只见向全满脸焦急地跑来,大冬的天,他急得一头的汗。“王爷,你可回来了,向全差点急疯了。”

向斌含笑地下轿,打趣道:“莫不是青言又为你生了个小子?”这向全只有在青言生子时才手足无措,平时可都冷静着呢。

向全脸一红,“王爷,你不要笑小的了。她回来了。”

向斌心一颤,“谁回来了?”

向全一脸委屈,“莫雨儿小姐回京了。”

莫雨儿,这三个字一下把向斌惊得脸色都变了,“她几时回的,现在哪里?”他惊慌地抓住向全,急声问。

“昨晚回的,听说晕倒在街头,被厨娘带回来的,莫夫人过世了,小姐是送夫人回来安葬的。”

向斌闭紧双眼,恨不得用刀砍死自已,为何要喝醉,为何要住在宫中?“去柳园。”他转身向府门外跑去,急促的脚步全没平日的冷静。

朝思暮想的她呀,终于回来啦!他不禁眼眶一湿,这次,绑着、锁着,他都要把她留在身边。

急急地赶到柳园,一进园门,就见莫雨儿正在园中一棵梅树下出神。腊梅还没有开放,干干的枝头刚含了几个苞,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一种痛苦不堪的神情,轻抚枝干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向斌没有惊醒她,只轻轻地走近。这样真切地看着她的倩影,向斌完全被久别重逢的喜悦溢没了,眼眶莫名地一红。

“慕云!”他深切痛惜地喊道,激烈的情绪让他的声音都沙哑了。

独一无二的呼唤让莫雨儿的身子一僵,她没有快速地转身,抑制了许久,她才缓缓地转过来,脸上已换上了淡淡的笑意。

“向大哥!”她盈盈地欠身道福,平静地问道:“多日不见,你可好?”

向斌一愣,她的表现让他不由地心生忐忑。知晓她有着淡然的心情,从不渴望她像他思她这般,但也不愿三年不见的她待他如此的从容和冷静。他紧步上前,拉她入怀,确切地要感知她的真实。

埋首于芳香的颈间,温暖依旧,向斌一颗不安的心方才款款入怀,“慕云,三年不见,你漂亮了许多!难道就是为了给我这份惊喜,你才躲开了吗?”

轻快地说笑,让莫雨儿的心又疼了,好不容易才把涌出的酸涩咽下去,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怀中挣开,避开他深情的注视,轻离几步,方才说道:“三年不见,向大哥变得爱开玩笑了。慕云离开,确是为了梦中的山山水水。只是没想到我的自私,却让娘亲客逝异乡。”环顾着精致的园子,如她当年在时一般的清幽,只是却少了娘慈爱的话音,她自责得泪如雨下。

“不要难过,慕云,逝者已逝,节哀顺便。伯母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不要你为她心痛,佛家云,逝亦是走。走就是离开,到另一个地方重新过日罢了,而另一个地方并不遥远,几十年后,我们也会过去,到那时,不就又能团聚了吗?当今我们要为她祈福,让伯母一路走好。而慕云呢,要快乐、幸福,这样就能让在另一个地方生活的伯母放心了。”向斌掏出怀中的帕子,爱怜地为她擦拭着、劝慰着。很久,莫雨儿才止住悲声,眼红红地接过帕子,低着头默默地平静着情绪。

日头已近中,阳光把树影和他的身影与她的交融在一起,风吹树干,影子一晃,她的影子被他的遮住了,她似住在了向大哥的心中。

“唉!”莫雨儿心酸地叹息一声,大哥还和从前一般怜惜她,可惜却不是她的了。她怅然地低语:“谢谢大哥来看我!也谢谢大哥为我留下了这片园子,不然今日的我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你我之间需要这般见外?”她客气的口吻,疏离的行为让他的心又不安起来。

需要见外吗?莫雨儿自嘲地一笑,眼中已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在她不在的日子,向大哥的心已容下了别人,待一个人好就一生一世吧,是她放开他的,就再也没资格去分享他的心了,何况她也不愿与别人一同分享。这片刻的温柔还是不要了,让大哥专注地待别人吧!想到这儿,她定定地看着向斌俊雅的面容,脸上绽开一缕绝然的笑意:“起码的礼貌还是要的,毕竟向大哥没有义务为我做这些。”

这般的疏离,向斌不敢相信地瞪着她,心中的不安更深了。她语气间的生分更是狠狠揪住了他的心,他不禁恼怒地问道:“这是分别三年后,你所下的结论吗?”

莫雨儿眼中掠过一丝谴责,讪然地苦笑,“向大哥,现今的我已不比往日的寻梦坊主。我自保都很难,更谈不上回报别人什么了?除了说谢谢,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要求过你回报吗?”她的躲闪和疏远让向斌急得大吼出声。青言和蓝语听到吼声,吓得从小楼里跑出,一看两人僵立的场面,对视一眼,又悄悄退回楼内,从窗中,担忧地看着。

“观梅阁中的相遇,寻梦阁里的再见,灯会,这园子,那小楼,一切的一切,对你都没有任何意义吗?”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各屋的下人们都一脸惊异地在檐下看着,他不介意被看,留不住的惊恐让他此刻心慌得语无伦次。

莫雨儿也被他的吼叫吓住了,大大的眼睛瞬间又涌满了泪水,“有的,有意义的。”她不要污蔑初次的心动,毕竟认识大哥后,她才真正懂得男女之间真真切切的情感,但她不敢承认。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她坚定地说:“在我心中,你是我永远永远的兄长,我尊你敬你!”

永远永远的兄长,向斌仰首哈哈大笑,眼中尽是丝丝痛楚。他直直地看着她清秀动人的容颜,模糊而又清晰,咫尺天涯想必就是这样的境界吧!他难过地问:“是吗?我只是你的兄长!”

莫雨儿心刀铰般的痛,泪眼朦胧地看着深深恋着的人,她清醒地感知,十年后,二十年后,就是离开世上的最后那一时,她心中如有柔情,那一定必是关于他的。只是上天让他们相遇,却没给他们相守的缘份,她不敢再看他,背过身,痛苦难制,咬着牙吞咽着急促奔流的泪水。

看着她因抽泣而轻轻耸动的双肩,向斌伸出手欲扳过她的身子拥入怀中,却一想到她刚刚的淡漠和回答,手在半空中又缩回。不能随意触碰她,不能读懂她,强烈的无力感急得他不禁握紧拳头打向身边的梅树。只听得“咯吱”一声响,碗口粗的梅树已断成两截,而他的手也血红一片。

莫雨儿闻声回过头,不提防被脚下的枝干一拌,身子忽地前倾,向斌忙伸出左手扶住,右手远远地平伸,不让血沾染上她洁白的衣裙。莫雨儿平衡住身体,侧目看到地上的血迹,又看到向斌流血不止的手,她慌乱地掏出帕子,抖抖地捧着他的手,想用帕子止住血,可惜伤口太大,帕子很快就惹红了。她回过身,惊恐地哭喊:“青言,蓝语,快来人啦!”

青言蓝语从楼内跑出,眼前的场景让两人也不禁手足无措,蓝语先稳定下来,打发门人去药堂买止血药,让丫环烧热水,又找来纱巾和云南白药,还让慌乱不已的小姐和一脸漠然的向王爷呆到小楼里。进得小楼,莫雨儿已镇定下来。她强硬地扶着向斌在绣榻上坐下,半跪着,用热毛巾一遍遍轻柔地为他擦拭着血迹,擦净后,又轻轻地为他抹上药,还不时抬头看看他,唯恐不慎碰痛了他。

自始至终,向斌只是眼光平直,任她所为。这样的温柔,也只是因为她尊他为兄长,而不是为爱为情。肉体的痛不及心痛的一点,他的心冷了,这般聪慧绝伦而又清秀明艳的女子,他不能恋不能爱,三年的夜夜魂牵梦绕其实都是一汪单相思,说来他一直都会错了意,能怨谁?清醒的感觉真疼!向斌轻轻拨开莫雨儿扎纱巾的手,挤出一丝浅笑,“小王失态了,现今好太多,无伤大碍,过几日想必就恢复如初。”

他对她不再用“我”而换成“小王”,这是对不亲近之人才有的称呼,莫雨儿心一抖,忙低下头,心碎得无法言表。这不是自已努力要的结果吗?

“向王爷,您披风上。。。。”青言指着向斌狐皮披风上的血迹,说道:“请您解下来,青言为王爷清洗一下,时间久了,血迹干后会很难洗净的。”

“哦,不碍事的。小王出来有些时光,也该回府了。”向斌站起身,说道。纵使是朝堂上游刃有余、呼风唤雨的郡王,也经不起此刻的挫败和无奈,他还没准备好怎样去做好她的兄长,从前到现在,他一直都坚信她对他的感觉是不同的,他要好好想想,但不是在这里。

蓝语为难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小姐,不知她和向王爷说了什么,居然让自制冷静的他这般疯狂。她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此刻是午饭时分,厨房都备好了。在柳园用好饭再回,如何?”

青言也在一边附合着。

“不用,小王昨晚宿醉,也没什么胃口,慕云。”向斌看向一直欠着头不语的莫雨儿,她两手无助地揉搓着一方帕子,手心已渐渐发红。听到向斌的呼唤,她僵僵地站起来,却没有抬头。

她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吗?向斌难过地微闭双眼,脑中一片茫然。“如果分离能让我们的情意加深,那么我会忍受分离的寂寞。如果相守让我们生分,那么我会放弃走近,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你就行。”他心中突然涌出这样的几句话,对于她,终是恨不起来。

“慕云,你好好保重,莫夫人的事不要太过悲痛。安葬的事,让向全多跑跑,人手不够,去王府喊一声就行了。过几日,小王再来看你。”他冷漠清亮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以后不知可还有机会能这般走近了。不懂她为何不能爱他,情意的事真是深奥,莫非她心中有别人?不,向斌不愿这样去想,如果真的有,只怕他会疯狂地杀了那个人。

莫雨儿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小王走啦!”向斌不舍地再看了一眼,坚定地推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冷颤,跨出门去。

“小姐!”青言着急地拉了一下莫雨儿,向王爷都走了,她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无情无绪。

看着莫雨儿仍没有回应,青言和蓝语对视一眼,慌忙出门追上向斌,难堪地说:“王爷,小姐可能为夫人悲伤过度,您不要放心上。”

向斌停下脚步,温和地笑道:“小王不会的。你们可要好生照顾小姐,她现今是孤女一个,无依无靠的。对了,这三年,她一直都呆在何处?”

“在江南的乡间。柳总管说小姐不是画画、看书,就是独自在田间游**。有一个江南第一才子。。。。。。”

“青言!”蓝语喊住口不遮拦的青言,想转开话题,却在向斌冷酷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那个什么才子不知什么巧合遇见了小姐,不禁倾倒。为了小姐,他和柳总管做朋友,还讨夫人欢心,后来,夫人接纳了他,可小姐却说,她不招贤纳士,对才子没兴趣。”

向斌不禁微微一笑,这确像慕云的风格,当初的“京城四少”可都领教过。这三年,她过得很清苦,并没有什么人走近她,那她到底是怎么啦?他的脸上又笼上了一层愁云。

看到向斌的神情,青言不禁担忧,她好怕王爷和小姐之间再生意外。怯生生地问:道:“王爷,我家小姐。。。。。。”

这三年,他对柳园的每一个下人都照顾得很好,青言蓝语更是。她看重的人他都看重,可她一回来,她们护卫主子的心就那样明明白白可都写在脸上,可见慕云做人有多成功。她待所有人都好,唯独待他不是分离就是疏远和躲闪。向斌自嘲地倾倾嘴角,没有应青言的话,大步地向门厅走去,

向全已在门厅候着了,看到向斌身后的青言一脸的忧虑,心“咯”了一下,今日到底唱了一出什么戏呀?

“向全,你还在柳园呆着,暂时不要再回王府。园中的事要多尽心,要事发生要早些告知本王。”向斌叮嘱了两句,便跨上马,匆匆而去。

看着王爷落莫的背影,三人不禁唏嘘、感叹不已。

青言蓝语折回小楼,刚到门外,便听到一阵呼天唤地的哭声。二人惊忙跑进,只见莫雨儿倒在绣榻上,早已哭得不成人样,这样的哭,她们从不曾见过,仿佛是拼了命的。夫人的死,小姐也只是默默掉泪,从不曾出声,而今日,她则是像喊着哭着,而嘴唇也被她咬得鲜血点点。

“小姐!”两人不禁也哭了,齐声上前抱起莫雨儿,疑她怕向斌生变,忙劝慰道:“你不要担心,王爷不会乱想的。过几日,他还会来柳园看你,你没看到王爷为小姐,头发都白了许多。”

莫雨儿狠狠摇摇头,抬起一双泪眼,抽泣道:“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呀?”

她说不出她看到了他对蒙古公主的温柔相待,说不出她听到了他为接蒙古公主而远赴边境,更说不出她刚刚听他说出为公主宿醉,他是待自已情深意长,但谁经得起太遥远的相爱,现今的向大哥已不是往昔的向大哥。

“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她哭喊着,声嘶力竭。向似贝曾说她连做她大哥小妾都不配,她早该想到王爷终要配公主,从头开始,她最多做个小妾,蠢的人是她。要知道终与别人分享他的一份爱,那当初她一定不会让他走近她的心的。

“小姐!”青言和蓝语看着小姐语无伦次的哭嚷,慌了神,又找不着根由,只得一个擦泪,一个抚背,相顾叹息。

莫雨儿又埋首绣榻中,泣不成声。

齐颐飞和柳俊一进柳园,就听到嚎哭声,问下人,知向王爷刚走。柳俊没有多问,叹口气进去忙了,所谓屋漏偏逢下夜雨,但愿坚强的小姐能挺住。

齐颐飞在园中立了许久,怅然若失,总觉着她一切的悲痛都来自于自已,当初如不出海,如没有林小羽,她的世界,他为她撑起,那么她现在就不会这样的痛了。他和她都没有这样的命,这是老天的安排。

天色渐暗,冬夜总是匆匆来临,却又迟迟离去,长长的寒夜,真的难熬呀!

“今日,安葬夫人,小姐没有流泪,只傻傻地跪着,差点栽在墓坑里。齐公子,冷公子,卫大人都去了。”

“今日,庙里为夫人做法事,小姐住到山上,有青言和蓝语陪着。”

“今日,小姐回来了,人又瘦了一圈,脸上就两只大眼睛。哎,她开始不食荦,不知何时才能养回来。”

“明日,小姐请齐公子找个人送柳总管回江南,柳总管不肯,但小姐坚持,柳总管一大把年纪,哭得像孩子。”

“小姐请了尊佛像放在小楼内,今日起,她便关在楼内看经书,不见客,饭都是送进去的。”

。。。。。。。

向全看看书案后看书的王爷,欲语又止。这一个多月来,他晚上就回王府向王爷告知雨儿小姐的一日的起居生活,每次王爷都不发一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想王爷是不是不愿听呀,有一日便没有过来,没想到王爷居然深夜让人把他叫去,直到他讲完了一天的事方才让他回来。从此他不敢懈怠,每晚就早早过来。只是这几日讲的话都一模一样,他不知可还要过来。

“王爷,我明日可还要再来?”向全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忙,就过来吧!”向斌淡淡地说。

向全呵呵一笑,在王爷面前,他哪里敢忙。“那我先回去了,王爷,明儿见!”

向斌“嗯”了一声,没有抬头,听到关门声,放下手中的兵书,站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

自别后,他再多的关心和相思,他也没走进柳园半步,他只能这样等着,等着向全来叙说关于她的一切,了以弥补一颗遗憾的心。想到那个单薄的影子,就不由心一抽一抽地痛。疏离他,原来是看透了这红尘。他真的那般差吗,留不住她对这世界的眷恋。如果,三年前,他强娶了她,那么她就不会生厌这红尘了吗?

当日,在小楼内的亲吻和拥抱,在寻梦坊内的私语,他确信她对他真的真的动了情,为何这情意消逝得如此之快?

这般思想,让向斌难过得无法掩饰心中的挫败与委屈感。最初最悸动的情感付出了,却没有结果,他还能收回吗?

这样的结何时能解,苍天下有奇迹吗?向斌对天轻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