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皮诺将加布里埃尔的遗体带到她母亲的家门口时,波尔齐亚的闺蜜当下就歇斯底里发作起来。皮诺帮着把她女儿抬到一张桌子上,穿着丧服的女人们正在那里等着为她入殓。众人为加布里埃尔的死悲痛欲绝,皮诺悄悄溜了出去,没有等一句感谢的话。无论是待在死者旁边,还是听生者哭丧,哪怕是一会儿的时间,都让他受不了。
皮诺上了菲亚特,发动引擎,却没有挂挡。斩首的画面深深地震撼了他。在战争中,杀人是一回事,辱尸却是另一回事。那些人是没开化的野人吗?什么样的人会干出这种事?
回想起来,自从战火烧到意大利北部,皮诺见证了许许多多惨无人道的事。误拾手榴弹的小尼科,面对行刑队的图利奥,隧道里的奴隶,21号站台红色货车车厢里伸出的小手指。如今,则是被雪覆盖的栅栏柱子上插着的首级。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事?
皮诺觉得自己和意大利注定要遭受无穷无尽的残忍暴行。还会遇到什么新的暴行?下一个遇难的会是谁?死状会有多惨?
这些悲观消极的想法让皮诺头晕目眩。让他焦虑,害怕,乃至恐慌。皮诺静坐着,气喘吁吁,浑身冒汗,精神亢奋,就像在往山上冲刺一样,心脏跳个不停。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回米兰。他需要找个安静偏僻的地方,找个能放声大叫却没人理会的地方。还需要找一个能帮助他的人,能和他对话……
皮诺向北望去,明白了自己要去哪儿,想要去见谁。
皮诺上了菲亚特,沿着科莫湖东岸往北开去,对科莫湖的美丽风光视若无睹,心心念念想着尽快开到基亚文纳,开到施普吕根山口那条路。
过了坎波多尔奇诺,道路几乎无法通行。皮诺只得给菲亚特装上防滑链,因为到马德西莫要爬很长的山路。皮诺将车停在那条通往莫塔的小径上,小径上遍布脚印,覆盖着一层二十五厘米的新雪。皮诺沿着小径往山上走去。
太阳破云而出。到了莫塔高原,一阵强风把最后的乌云吹散,空气寒冷刺骨,气喘吁吁的皮诺无视高原的壮丽景致而是紧盯着“阿尔宾那之家”。皮诺看到庇护所后,内心无比激动,一口气跑了过去,拉响入口的门铃,仿佛那是火警的钟。
皮诺眼睛的余光发现四个全副武装的人正从房子的一侧包围过来。他们戴着红领巾,拿步枪指着他。
皮诺举起手说:“我是雷神父的朋友。”
“搜他的身。”一人说道。
想到自己口袋里还装着莱尔斯和墨索里尼签发的证明文件,皮诺一下子惊恐起来。光是这些证明文件,游击队就可以开枪杀了他。
就在士兵要搜他的时候,门开了,雷神父打量着他。“你好?”雷神父说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皮诺摘下帽子说:“是我,雷神父。皮诺·莱拉。”
雷神父睁大眼睛,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又惊又喜。他张开双臂抱住皮诺,叫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死了?”皮诺忍住泪水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
雷神父后退一步,注视着皮诺,喜笑颜开地说:“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是啊,神父。”皮诺说,“我能进来和你说话吗?”
雷神父注意到游击队还盯着他,说道:“我本人替他担保,各位朋友。我认识他很多年了,阿尔卑斯山没有比他更正直的人了。”
雷神父的话是否让那些战士感到震撼,皮诺没有注意。他跟着雷神父穿过熟悉的门厅,闻到波尔米奥修士烤的面包的香味,听到男人们唉声叹气低声交谈的声音。
“阿尔宾那之家”的大半个食堂都被改造成了战地医院。壁炉旁放着行军床,上面躺着九名伤员,其中一名伤员正在接受医生和护士的治疗,皮诺认出那个医生是从坎波多尔奇诺来的。
“加里波第第九十旅的成员。”雷神父说。
“不是蒂托的伙伴?”
“第九十旅几个月前把那群暴徒赶出了山谷。我们最后听说,蒂托带他的人去布伦纳山口的路段搜刮劫掠了。那些懦夫。你在这里见到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
“我们在哪里方便说话,神父?我是从大老远过来找你的。”
“哦?当然。”雷神父说道,把皮诺带到他的房间。
雷神父示意皮诺在小长凳坐下。皮诺坐下后,焦虑不安地绞扭双手。
“我想要忏悔,神父。”皮诺说。
雷神父面露关切道:“忏悔什么?”
“我离开你之后的人生。”皮诺说完,向雷神父讲述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
从莱尔斯将军和那群奴隶,卡莱托·贝尔特拉米尼在父亲弥留之际对他破口大骂,圣维托雷监狱的大屠杀,图利奥·加林贝蒂被乱枪击毙,米莫对他的嘲弄,一直讲到当天早上在尸首的注视下离开墓园,皮诺有四次因为激动而无法说下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碰到这些事。”皮诺哭道,“实在太让人受不了了,神父。太让人受不了了。”
雷神父把手搭在皮诺肩上。“我听了,也觉得很难过,皮诺,但我担心主对你的要求还不止这些。”
皮诺困惑道:“主还要我做什么?”
“你要为你的所见所闻作证。”雷神父说,“图利奥不能白死。应该将参与洛雷托广场大屠杀的凶手绳之以法。还有今天早上那些法西斯士兵。”
“在见到那些人虐待死者后……我不知道,神父……我原本相信人性,相信人本质上是善良的,不是邪恶的,不是像那些人那样。我现在对此产生了怀疑。”
“见到那种事,任何人都会对人性产生怀疑。”神父说,“但大部分人本质上是善良的,你要相信这一点。”
“哪怕是纳粹分子?”
雷神父犹豫了下,说道:“我无法理解纳粹分子,我也不认为纳粹分子之间能相互理解。”
皮诺擤了下鼻涕,说道:“我希望成为餐厅里那些战士中的一员,神父。光明正大地战斗。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主是想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战斗,行更大的善,否则他就不会让你经历现在的一切。”
“监视莱尔斯将军。”皮诺满不在乎地说道,“神父,除了遇见安娜外,我觉得还是在‘阿尔宾那之家’带领逃难者去瓦尔迪雷、救助他人的时候,活得最有意义。”
“嗯。”雷神父说,“我不是很懂,但我相信你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情报肯定救了很多盟军将士的性命。”
皮诺之前从未这样想过。他擦掉泪水说:“莱尔斯将军——按我的描述,你觉得他是邪恶之人吗,神父?”
“通过奴役杀人与用枪杀人是一样的。”雷神父说,“只是选择的武器不同罢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皮诺说,“有的时候,莱尔斯和其他人没两样,但下一刻,他就突然变得像恶魔一样。”
“从你见到的事和你对我说的话中,我敢说你总有一天会将这个恶魔关入牢笼,他会因为自己在人间所犯的罪而得到报应,只有彻底赎罪后才能见到主。”
雷神父的话让皮诺心情好了很多。“我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会有那一天的。你真的去过米兰的领事馆?”
“去过一次。”皮诺说。
“还去过墨索里尼在加尔尼亚诺的别墅?”
“去过两次。”皮诺说,“那地方很奇怪,神父。我不想再去了。”
“我也不想了解。你还是和我说说安娜的事吧。”
“安娜风趣幽默,美丽聪慧。虽然比我大六岁,而且还是遗孀,但我爱她。她还不知道,我打算战争结束以后娶她呢。”
老神父微笑道:“那就从对安娜的爱中重拾对人性的信念吧,从对主的爱中增强你的力量吧。眼下正是最黑暗的时候,皮诺,但我真的有预感,乌云即将散去,太阳将重新升上意大利的天空。”
“莱尔斯将军也说,离战争结束不远了。”
“让我们祈祷你那位将军没说错。”雷神父说,“你留下来吃晚饭吗?你可以留在这里过夜,和那些伤员交流一下。今晚还有两个被击落的美国飞行员要来,需要向导带领他们去瓦尔迪雷。你可以吗?”
美国人!皮诺心道。到时肯定会让他很激动。爬山去瓦尔迪雷会锻炼他的身体,帮助两位美国飞行员逃离会让他灵魂受到洗礼。皮诺想到了莱尔斯,要是他发现了皮诺把一具死尸装在他的指挥车后座,然后开遍了整个意大利北部,他会有何反应。
“神父,实际上,”皮诺说,“我该回去了。莱尔斯将军可能会需要我了。”
“也可能是安娜。”
提到安娜的名字,皮诺微笑道:“也可能是安娜。”
“也该如此。”雷神父低声轻笑道,“皮诺·莱拉。恋爱中的年轻人。”
“是的,神父。”
“注意安全,孩子。不要伤了她的心。”
“不会的,神父。永远不会的。”
皮诺离开“阿尔宾那之家”,感觉自己似乎被净化了。午后的空气清新宜人,寒意料峭。格罗佩拉的悬崖峭壁耸立在钴蓝色的天空下,宛若一座钟楼,莫塔高原在皮诺看来,又一次如同主宏伟的大教堂。
*
天黑不久后,皮诺从车辆调配场急忙出来,觉得自己这一天像是经历了三次人生。皮诺走进自家公寓楼的大厅,发现安娜就站在那里,正在和几个哨兵开玩笑。
“你来啦!”安娜说道,看上去像是已经喝过一杯。
一个哨兵说了句什么,另一个大笑起来。安娜说:“他想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皮诺对那个党卫军士兵咧嘴一笑道:“告诉他,我知道。告诉他,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你真好。”安娜说完,翻译了皮诺的话。
一个哨兵抬了下眉头有些怀疑。另一个则点头认同,也许是想起了曾经让他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的女人了。
他们要皮诺出示证明文件,皮诺和安娜很快就坐着鸟笼电梯上去了。电梯过了五层,皮诺一下抓住安娜。两人热吻起来。到了他们的楼层才分开。
“想我了没?”安娜问。
“非常想,有些不可思议。”皮诺握住安娜的手走出电梯,说道。
“怎么了?”皮诺把钥匙插进锁孔,安娜问道。
“没什么。”皮诺说。“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再忘记这场战争一次。”
安娜轻轻抚住皮诺的脸颊道:“听上去很美好,很梦幻。”
他们进屋关门,待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才离开。
第三天早上,皮诺提前十分钟把车停到多莉家门口。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回味着和安娜独处的那段时光。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战争,只有欢愉,只有爱意绽放的飘然喜悦,心情就和鞑靼王子卡拉夫的咏叹调一样欢欣雀跃。
菲亚特的后门开了,莱尔斯穿着灰色的商务羊毛大衣,把手提箱先放进来后,上了车。
“蒙扎火车站。”莱尔斯说。
天上下起小雪,皮诺给菲亚特挂上挡,想到莱尔斯又要去把偷来的黄金运往瑞士,心中无比愤怒。
皮诺能想见接下来一天如何度过。他会把车停在卢加诺山上的边界线,在寒冷中苦苦等待莱尔斯干完他暗地里的勾当。然而,莱尔斯从火车调度场回来后,没有吩咐皮诺开车去瑞士边界线,而是去米兰的中央火车站。
大约中午的时候,两人来到火车站。那列老旧褪色的运牲畜的红色火车停靠在寒冷刺骨的21号站台,往火车走去时,莱尔斯没有让皮诺帮他提手提箱,而是不停换手转移重量。
皮诺曾祈祷永远不要再见到这列火车,然而它赫然出现在眼前。皮诺怀着恐惧的心情朝那列火车走去,恳求主不要再让他看到摇晃的小手指伸出牲畜车厢的板条。然而,前方三十米,能看到许多属于不同年龄的人的手指**出来,乞求怜悯,车厢内传来求救的呼声。皮诺透过货运车厢的板条看到,里面绝大多数人的穿着并不比九月份的时候在同样的车厢里看到的人多多少。
“我们快冻僵了!”一个大喊道。“行行好啊!”
“我的女儿!”另一个声音喊道,“她生病发烧了,行行好啊!”
莱尔斯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请求,径直朝劳夫上校走去。劳夫和十个党卫军士兵一起站在那里,等候列车驶出。皮诺拉下帽子遮住眼睛,退缩不前。距离劳夫最近的两个党卫军士兵手里牵着两只拴住的德国牧羊犬。莱尔斯无动于衷,用平静的语气跟劳夫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盖世太保上校下令让几个士兵离开。皮诺站在一根铁柱的阴影下,看着莱尔斯和劳夫激烈争辩,直到莱尔斯指向他的手提箱。
劳夫诧异地看了莱尔斯一眼,接着看了一眼手提箱,最后目光又回到莱尔斯身上,对他说了什么。莱尔斯点点头。盖世太保上校突然厉声向几个党卫军士兵下达了命令。两个士兵来到牲畜车厢后面,打开锁,把门滑开。男女老少,整整八十个人,拥挤在额定容纳二十头牛的空间里。他们惊恐万状,浑身颤抖。
“一等兵。”莱尔斯叫道。
皮诺没有与劳夫对视,朝莱尔斯走过去。“是,将军。”
“我听到有人说‘我女儿生病了’。”
“是,将军。”皮诺说,“我也听到了。”
“让那位母亲把她生病的女儿带过来。”
皮诺有些糊涂,但还是转身朝打开的牲畜车厢走去,翻译了莱尔斯的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大约九岁的小女孩挤过人群。那个小女孩面色苍白,浑身冒汗。
“告诉她,我要救她的女儿。”莱尔斯说。
皮诺顿了下,翻译起劳夫的话。
那个女人啜泣起来。“谢谢,谢谢。”
“告诉她,我会让那个女孩获得医疗救助,并且保证她永远不会再回到21号站台。”莱尔斯说,“但那个女孩必须一个人过来。”
“什么?”皮诺说。
“告诉她。”莱尔斯说,“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是她的女儿获救,要么其他人,我再找个合适的。”
皮诺不知该做何感想,但还是如实转告。
女人哽咽无语。
周围的女人们说道:“救她啊。去啊!”
终于,生病女孩的母亲点了点头,莱尔斯对党卫军说道:“把她带到我车里,陪她等我。”
纳粹分子们犹豫了,直到劳夫上校大喊要他们服从命令。那个小女孩虽然发着烧,身体虚弱,但当几个纳粹分子要把她从母亲怀里带走的时候,她一下歇斯底里哭闹起来。直到那个女孩出了车站,还能听到她尖叫呐喊的声音,莱尔斯下令让车厢里剩余的人都出来。他走到人群前,一个接一个看过去,在一个少女面前停下脚步。
“问她,她是否愿意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莱尔斯说。
皮诺问完,少女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表示愿意。
莱尔斯又下令让两个党卫军士兵带她到他车上。
莱尔斯继续向前巡视,皮诺情不自禁地想起给他当司机的第一天,他是如何对科莫足球场的奴隶进行分类的。几分钟之内,莱尔斯又挑了两人,都是十几岁的男孩。一个男孩表示拒绝,但被自己的父母驳回了。
“带他走。”父亲态度坚决地说道,“如果他安全,他就是你的了。”
“不,爸爸。”男孩说,“我想……”
“没关系。”母亲边哭边抱住他说,“去吧。我们会没事的。”
党卫军士兵将两个男孩带走后,莱尔斯对劳夫点头示意。劳夫下令将其余人带回牲畜车厢里。皮诺看着他们回到车上,尤其是最后被挑中的那个男孩的父母,感到恐惧不已。上车之前,他们不停地转头往后看,仿佛想最后再多看一眼已经消逝的爱与欢乐。
你做得对。皮诺心想。这很悲惨,但你做得对。
牲畜车厢的门关上,上闩,上锁。皮诺已不忍直视。
“我们走。”莱尔斯说。
两人经过劳夫上校。莱尔斯的手提箱就放在这位盖世太保头子的脚边。
回到菲亚特,四个从火车上被带下来的男孩女孩正坐在车里瑟瑟发抖。三个坐在后座,一个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两个党卫军士兵在一旁看着。莱尔斯打发两个士兵离开,士兵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愉快。
莱尔斯打开后座,往里面看去,微笑道:“一等兵,告诉他们,我是‘托特组织’的汉斯·莱尔斯少将。请让他们把这些话重复一遍。”
“把这些话重复一遍,将军?”
“没错。”莱尔斯回头恼怒道,“我的名字,我的军衔,还有‘托特组织’。”
皮诺按他说的做了,让包括那个生病的小女孩在内的四个孩子把莱尔斯的名字、军衔以及“托特组织”都重复了一遍。
“很好。”莱尔斯说,“现在,问他们,是谁把他们从21号站台救出来的?”
皮诺觉得很奇怪,但还是按莱尔斯说的做了,四个孩子听话地说出莱尔斯的名字。
“祝你们长命百岁,生活美满,赞美你们的上帝吧,就当今天是逾越节。”莱尔斯说完,关上车门。
莱尔斯看向皮诺,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团团白雾。“把他们带到领事馆,一等兵,带到红衣主教舒斯特那里。让他把他们藏起来,或是送到瑞士。没能为他带更多的人来,替我向他传达我的歉意。”
“是,将军。”皮诺答道。
“下午六点来电话局接我。”莱尔斯说完,转身走进火车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皮诺看着莱尔斯离去后,才转身回车,试图理解刚刚所见到的一切。“他为什么——”“他究竟是……”但皮诺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把这四个孩子送到领事馆才是当务之急。他上车发动引擎。
名叫萨拉的生病女孩哭喊着要找妈妈。
“我们要去哪?”年龄稍长的女孩问。
“去米兰最安全的地方。”皮诺说。
*
皮诺将菲亚特停在领事馆的庭院里,让几个孩子在车里等他。皮诺顺着被积雪覆盖的阶梯爬到领事馆公寓套间门口,开始敲门。
出来开门的是皮诺不认识的教士。皮诺向他说明自己是谁,为谁做事,车里的人又是谁。
“他们为什么会在牲畜车厢里?”那位教士问。
“我没问,但我觉得他们是犹太人。”
“为什么这位纳粹将军会觉得红衣主教舒斯特与犹太人有牵连呢?”
看到那位神父冷漠的脸,皮诺勃然大怒。他挺直腰杆俯视那位神父瘦小的身体。
“我不知道莱尔斯为什么这样觉得。”皮诺说,“但我知道在过去的一年半里,红衣主教舒斯特一直在帮助犹太人逃往瑞士,帮忙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我。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问红衣主教本人他想如何处理呢?”
皮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威胁的语气。神父畏缩道:“我不能向你做任何保证。他现在在图书室里忙。不过,我会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皮诺说,“我认识路。”
皮诺与那名教士擦肩而过,穿过走廊,走到图书室门口敲门。
“我说过不要打扰我,博纳诺神父。”舒斯特在里面喊道。
皮诺摘掉帽子,打开门,走了进去,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对不起,‘尊敬的红衣主教’,不过事出紧急。”
红衣主教舒斯特有些古怪地看着他,“我认识你。”
“皮诺·莱拉,‘尊敬的红衣主教’,我是莱尔斯将军的司机。莱尔斯将军从21号站台救了四个犹太人。他让我把他们带到您这里,然后要我向您转告,他很抱歉不能带更多的人过来。”
红衣主教撅嘴道:“现在?”
“他们就在这里,在他车上。”
舒斯特什么也没说。
“‘红衣主教阁下’,”博纳诺神父说,“我说过您不能牵连进去——”
“为什么不能?”舒斯特厉声道,然后看向皮诺,“把他们带进来。”
“谢谢您,‘尊敬的红衣主教’。”皮诺说,“有个女孩生病发烧了。”
“我们会找医生来的。博纳诺神父会处理这件事。对吗,神父?”
博纳诺神父似乎没有把握,但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立刻照办,‘红衣主教阁下’。”
红衣主教打量了下皮诺,然后带着他走出犹太避难者听力范围之外。
“我都不明白你的莱尔斯将军是怎么回事了。”红衣主教说。
“我也不明白。他这人难以捉摸,总有惊人之举。”
“的确是。”舒斯特若有所思道,“他是受惊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