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1月,东北风呼啸而来,意大利北部气温骤降。英国陆军元帅亚历山大发布公告,请求零零星星的被称为“爱国行动团体”(GAP)的意大利抵抗势力加入游击队,并向德军发起进攻。从天而降的不再是炸弹而是无数的宣传单,呼吁米兰街头的市民参加起义。抵抗运动的情绪高涨,纳粹频遭袭击。
12月,阿尔卑斯山脉被积雪覆盖。一阵阵暴风雪从山上刮下来,将米兰笼罩在风雪之中。往南的风雪最远波及到了罗马。莱尔斯和皮诺开始在亚平宁山脉哥特防线的防御工事和米兰之间来回奔波。
在烟幕弥漫的水泥机枪掩体里、在火炮阵地中、在临时用帆布搭建的帐篷下,两人都发现了蜷缩在篝火旁的德军士兵。“托特组织”的军官告诉莱尔斯,士兵们需要更多的毯子、更多的食物、更多的厚羊毛夹克、更多的厚羊毛袜。严冬逼近,山上的每一位纳粹士兵都在忍饥受冻。
莱尔斯似乎十分体恤德军士兵的艰难处境,努力迫使自己和皮诺去满足他们的需求。莱尔斯下令从热那亚的一家工厂征来毯子,从米兰和都灵的工厂征来羊毛袜和羊毛夹克。他将这三座城市的市场洗劫一空,极大加剧了意大利人民的苦难。
12月中旬,莱尔斯决定大肆抓牛屠宰。在圣诞节那天,这些牛肉连同从整个托斯卡纳大区的酒厂抢来的一箱箱酒,一起被送给他的部队享用。
1944年12月22日,周五,一大清早,莱尔斯命令皮诺开车再次带他去蒙扎火车站。莱尔斯带着手提箱下了车,吩咐皮诺等他。光天化日之下,皮诺担心被抓到就没有跟上。莱尔斯回来后,手提箱像是沉了不少。
“去卢加诺的瑞士边界线。”莱尔斯说。
皮诺开着车,心想手提箱里现在装了至少两块金条。到了边界线,莱尔斯再次吩咐皮诺等他。天上正下着大雪,莱尔斯穿过边界线进入瑞士,人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寒冷刺骨的八小时后,莱尔斯终于返回,命令皮诺开车回米兰。
“你确定他把金子带到瑞士了?”阿尔贝特舅舅说。
“他去火车调度场还能干别的吗?”皮诺问道。“掩埋尸体吗?都过去六周了!”
“你说得对。我只是……”
“出什么事了?”皮诺问。
“纳粹负责追踪无线电的人业务越来越熟练了。他们三角定位广播的速度越来越快。巴卡上个月差点两次被抓。你也知道抓到是什么下场。”
“那你们要怎么办?”
格蕾塔舅妈停止清洗洗碗槽里的餐具,转身看向正在打量自己外甥的丈夫。“阿尔贝特,”她说,“我觉得你问都不该问。孩子已经做得够多了。让别人试试吧。”
“我们没别人了。”舅舅说。
“你都没和米凯莱商量过这件事。”
“我本来就打算让皮诺去做这件事。”
“做什么?”不明就里的皮诺问道。
舅舅犹豫了下,开口道:“你爸妈楼下那个公寓间?”
“纳粹权贵住的地方?”
“是的。现在,你肯定会觉得这个主意很不可思议。”
格蕾塔说:“阿尔贝特,你第一次提出这个主意,我就觉得很疯狂,现在我觉得更加疯狂,简直是疯狂至极。”
“我想我还是让皮诺自己做决定吧。”
皮诺打了个哈欠道:“不管你们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再过两分钟,我就要回家睡觉了。”
“你家楼下那个公寓间里有一台纳粹的短波电台。”阿尔贝特舅舅说,“电台的电缆从窗户里伸出来,向上一直连到安装在你家露台外墙上的天线上。”
皮诺想起来了,但还是一头雾水,不确定会要他做什么。
“所以,”舅舅继续道,“我就想,德国追踪无线电的人,如果是从非法天线入手来寻找非法无线电广播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将我们的非法无线电接到纳粹的合法天线上,这样就可以骗过他们。明白了吗?我们把自己的无线电连上去,通过这个已知的德国天线发送信号。即便追踪无线电的人来了,也会说‘这是自家的天线’,然后离开。”
“要是他们知道那个纳粹电台里没人,难道他们不会起疑心到露台上来吗?”
“我们会等他们停止广播时,将自己的信号顺带发射出去。”
“如果在我家的公寓间里发现无线电装置,结果会怎么样?”
“不会是好事。”
“我爸知道你的主意吗?”
“所以,第一步,我想让你告诉米凯莱,你身上穿的虽然是德军制服,但实际上是在做什么。”
尽管当初勒令他加入“托特组织”的是父母,但父亲每次看到皮诺佩戴的万字饰臂章,都会转移视线,羞愧地撇撇嘴,这些皮诺都看在眼里。
能告诉父亲真相让皮诺很高兴,但他还是说道:“我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米凯莱知道你在为抵抗运动承担何种危险,他肯定会接受我的计划。”
皮诺通盘考虑了下说:“假如我爸同意了。那你怎么把无线电送上去呢?我的意思是,如何经过大厅的警卫?”
阿尔贝特舅舅微微一笑。“所以就要轮到你上场了,孩子。”
*
当晚,在自家公寓里,父亲怔怔地看着皮诺。
“你真的是间谍?”
皮诺点头道:“我们之前不能告诉你,但现在不得不说了。”
米凯莱摇摇头,示意皮诺过来,尴尬地将儿子抱住。
“对不起。”他说。
皮诺强忍下涌上喉头的激动,说道:“我明白。”
米凯莱松开胳膊,抬起头,眼睛发亮地看着皮诺。“你很勇敢,比我勇敢,我从来没想到你这么能干。我为你感到骄傲,皮诺。这场战争结束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父亲的理解对皮诺来说意义非凡,他哽咽起来:“爸爸……”
皮诺说不出话来,父亲用手抚着他的脸。“如果你能带无线电通过哨兵,就由我来保存无线电吧。我也想尽一份力。”
“谢谢你,爸爸。”皮诺哽咽良久说道,“我会等到你去和妈妈、希希一起过圣诞节的时候再行动。这样你就可以说自己对此事一无所知了。”
米凯莱脸色一沉,说道:“你妈妈会生气的。”
“我就不去了,爸爸。莱尔斯将军需要我。”
“如果我与米莫取得联系,能把你的事告诉他吗?”
“不行。”
“但他以为……”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在好日子到来之前,我必须一直背负这个污名。”皮诺说,“你最后一次听说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吧?他当时说他要去南方的皮埃蒙特受训。我尝试阻止他,但你弟弟那牛脾气倔起来谁也拦不住。他从你房间的窗户爬到窗台上跑了。六层楼高啊。谁能干出这种事?”
皮诺想起自己年少无知时也用过同样的逃跑伎俩,忍住笑说道:“多梅尼科·莱拉。独一无二。我想他了。”
米凯莱擦干泪水,说道:“天知道那孩子现在处于何种境地。”
*
第二天深夜,在给莱尔斯开了一整天的车后,皮诺坐在多莉家的厨房里,吃着安娜做的美味烩饭,望着空气发呆。
安娜轻轻踢了皮诺的小腿一脚。
皮诺吓了一跳。“什么事?”
“你今天晚上心不在焉的。”
皮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确定他们都睡了吗?”
“我确定他们都在多莉房里。”
皮诺继续低声说道:“我本来不想让你卷进来的,但这件事至关重要,我越想越觉得你能帮上大忙,不过我们可能都会遇到危险。”
安娜激动地凝视皮诺,听着听着,表情严肃起来,露出担忧的神色。“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会单干?”
“是。”
过了好一会,安娜说:“我需要做什么?”
“你不想知道我需要你做什么之后,再决定吗?”
“我相信你,皮诺。”安娜说,“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
即便是在充斥着绝望和毁灭的战争之中,圣诞前夕依然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善意的日子。一大早,皮诺就看到莱尔斯扮作圣诞老人,沿着哥特防线视察面包、牛肉、红酒和奶酪的分配状况。皮诺当天夜里看到了类似的场景,他和安娜站在米兰大教堂后,看着前方数以千计的米兰人涌进大教堂的三个巨型半圆壁龛中参加守夜弥撒。纳粹并没有因午夜庆祝的习俗而解除宵禁。
红衣主教舒斯特主持了这场弥撒。安娜完全看不到这位宗教领袖,还好皮诺长得高能清楚地看到他。舒斯特布道讲起耶稣降生的种种磨难,然后向聚集的信众发出战斗的号角。
“‘你们不要忧虑’。”米兰红衣主教说,“我们的救世主基督耶稣的这六字,威力胜过任何子弹、大炮和炸弹。相信这句话的人强大无畏。‘你们不要忧虑。’相信这句话的人将推翻残暴的独裁者,打败他们的恐惧大军。一千九百四十四年以来一直如此。我向你们承诺,未来也将如此。”
周围的人听了红衣主教舒斯特勇敢无畏的布道词大为振奋,在唱诗班开始放声歌唱后,纷纷加入大合唱中。即便是在无数人悲多喜少的此时此刻,皮诺依然能看到一张张肝肠寸断、疲于战争的脸上浮现希望和喜悦的神情。
弥撒结束后,离开大教堂,安娜问:“你刚刚有做感恩祷告吗?”安娜将购物袋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上。
“我做了。”皮诺说,“我感谢主把你送到我身边。”
“听你说的。真会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你让我不再害怕,安娜。”
“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担惊受怕。”
“别害怕。”皮诺伸出手臂勾住安娜的肩膀,说道,“你可以像我一样,害怕的时候,想象自己是另一个人,一个比自己更勇敢、更聪慧的人。”
两人经过斯卡拉歌剧院漆黑残破的废墟,朝皮具店的方向走去。安娜说:“表现得像另一个人,我觉得我能做到。”
“我知道你可以。”皮诺边说边朝阿尔贝特舅舅的皮具店走去。有安娜在身边,皮诺觉得无所畏惧。
两人敲响小巷里的后门。阿尔贝特舅舅打开通往工厂缝纫间的门,他们走了进去,四周弥漫着硝过的皮革的味道。门关好后,舅舅打开灯。
“这位是?”阿尔贝特舅舅问。
“我朋友,”皮诺说,“安娜玛尔塔。她是来帮我的。”
“我觉得我说过那件事最好单独行动。”
“既然是我要以身犯险,我想按自己的方式来。”
“以怎样的方式?”
“我不会说的。”
阿尔贝特舅舅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给了皮诺面子。“我有什么能帮忙的?你需要什么?”
“三瓶酒。打开一瓶,然后把瓶塞塞上。谢谢。”
“我去拿。”舅舅应道,然后往楼上的公寓间走去。
皮诺脱下便服换上制服。安娜放下购物袋,在作坊里转了转,将一张张裁缝桌、一台台缝纫机以及架子上琳琅满目、完成情况不尽相同的精致皮具尽收眼底。
“我喜欢这里。”安娜说。
“什么?”
“你生活的这个地方,这里的味道,美丽的手工艺,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
“我想我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过,没错,确实很梦幻。”
阿尔贝特舅舅和格蕾塔舅妈、巴卡一起从楼梯上走下来。电报员巴卡带着皮诺今年四月看到的那只有夹层的带扣搭的硝皮手提箱。
舅舅看着还在欣赏皮具的安娜。
皮诺说:“安娜很喜欢你的作品。”
舅舅的语气缓和下来。“是吗?你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皮具精美绝伦。”安娜说,“你怎么学会这门手艺的?”
“别人教的。”格蕾塔舅妈怀疑地盯着安娜说,“从师傅那学的。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皮诺的?”
“我们算是一起共事。”皮诺说,“你可以相信她。我相信她。”
格蕾塔舅妈还是将信将疑,但没有说什么。巴卡将手提箱交给皮诺。靠近之后,皮诺才发现这位电报员因为疲于逃命早已形容枯槁。
“小心爱护她。”巴卡对无线电点头道,“她的声音虽能传到四面八方,但娇气得很。”
皮诺接过箱子,箱子无比轻巧,让他颇为感慨:“你没有被搜身怎么进的圣巴贝拉?”
“通过地下隧道。”阿尔贝特舅舅看了眼手表说道,“你要赶快了,皮诺。没必要拖到宵禁以后。”
皮诺说道:“安娜,你能把购物袋还有那两瓶没开的酒带上吗?”
安娜放下拿在手中欣赏的压花皮包,拿起皮诺需要的东西,同他一起来到皮具店后面。皮诺打开手提箱。两人将酒和购物袋里的东西都装进手提箱里,盖住藏着无线电元件和发电器的夹层。
“好了。”扣上箱子后,皮诺说,“我们出发了。”
“不和我抱一下吗?”格蕾塔舅妈说道,拥抱皮诺,“圣诞快乐,皮诺。主与你同行。”她看向安娜,“你也一样,姑娘。”
“圣诞快乐,夫人。”安娜微笑道。
阿尔贝特舅舅拿出安娜之前爱不释手的皮包,说道:“祝美丽勇敢的安娜玛尔塔圣诞快乐。”
安娜目瞪口呆,但还是接了过去,就像小女孩拿到自己珍爱的娃娃一样。“我这辈子从来没收过这么好的礼物。我永远不会弄丢它的。谢谢你!谢谢你!”
“这是我们的荣幸。”格雷塔舅妈道。
“注意安全。”阿尔贝特舅舅说,“你们两个。圣诞快乐。”
门关上后,摆在两人面前的重担沉沉地压在皮诺身上。要是被抓到携带美国制造的短波无线电传输装置,无异于被宣判了死刑。皮诺站在小巷里,拔掉阿尔贝特舅舅打开过的那瓶基安蒂红酒的瓶塞,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美酒,然后将酒瓶递给安娜。
安娜喝了几口,然后也灌了一大口。她冲皮诺粲然一笑,亲了下他,说道:“有的时候,你只需要相信主。”
“雷神父也总这么说。”皮诺微笑道,“特别是要做正确的事,不要在乎结果。”
两人走出巷子。皮诺提着手提箱。安娜把打开过的红酒放在开着的新皮包里。两人手牵着手,走路摇摇晃晃,吃吃傻笑,仿佛世界只剩他们两人。他们听到街道前方的纳粹检查点传来刺耳的哄笑声。
“像是在喝酒。”安娜说。
“那更好。”皮诺说道,带头朝自家公寓楼走去。
离得越近,安娜抓皮诺的手就抓得越紧。
“放松点。”皮诺柔声说,“我们喝醉了,无所顾忌。”
安娜灌了一口酒,说:“从现在开始,之后的几分钟,将决定是一切的开始还是结束。”
“你现在还可以退出。”
“不,皮诺,我跟你一起。”
沿着楼梯上到公寓楼大门,推开门的一瞬间,皮诺有些惊慌,有些自我怀疑,把安娜带上,让她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他是否错了。但当他推开门的下一刻,安娜突然大笑起来,紧紧抓住他,唱起圣诞颂歌。
“想象自己是另一个人。”皮诺想到,加入安娜的歌声中,一起跌跌撞撞走进大厅。
两个皮诺不认识的全副武装的党卫军士兵站在楼梯口和电梯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什么情况?”一个党卫军士兵用意大利语问,另一个党卫军士兵用一把全自动手枪拦住他们。“你们什么人?”
“我住这里,六楼。”皮诺含糊不清地说道,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米凯莱·莱拉的儿子,朱塞皮诺,‘托特组织’的忠诚士兵。”
一个德军士兵取过证明察看起来。
安娜紧紧抓住皮诺的手臂,摆出一副觉得好笑的表情。另一个士兵说:“你是谁?”
“安娜。”安娜说道,打了个嗝,“安娜玛尔塔。”
“文件。”
安娜眨了下眼睛,把手伸进包里,醉醺醺地摇头晃脑:“呀,不好,这是我的新包,我的圣诞礼物,我把我的文件忘在另一个包里了,那个包在多莉家。你认识多莉吗?”
“不认识。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安娜哼了下。“我是女仆。”
“莱拉家的女仆今天已经走了。”
“不对。”安娜朝他们摆手道,“我是莱尔斯将军的女仆。”
这话立刻引起了两个士兵的注意,尤其是当皮诺说:“我是将军的私人司机。他给我们放了圣诞前夜的假,还有……”
皮诺露出难为情的微笑,头歪向右肩,露出脖子,向前一步,窃窃私语道:“我爸妈走了。我们今晚放假。家里空着。安娜和我想上去,然后,你懂的,庆祝一下?”
第一个哨兵闻言挑了下眉头,像是极为赞赏。另一个哨兵则色眯眯地打量安娜,安娜对他轻佻一笑。
“好吗?”皮诺说。
“好,好。”那个哨兵边说边笑,把文件还给皮诺,“上去吧。今天圣诞节。”
皮诺接过文件,马虎地塞进兜里,说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们都欠你一个人情。”安娜害羞道,又打了个嗝。
正当皮诺觉得大功告成拿起手提箱的时候,箱子里的酒瓶碰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叮当声。
“手提箱里装的是什么?”另一个哨兵说。
皮诺看向安娜,安娜脸色一红,放声笑道:“他的圣诞礼物。”
“让我看下。”哨兵说。
“别啊。”安娜抱怨道。“我本来想给他个惊喜的。”
“打开。”那个哨兵坚持道。
皮诺看向安娜,安娜脸色一红,耸了耸肩。
皮诺叹了口气,跪下来,解开搭扣。
打开箱盖,里面是两瓶基安蒂红酒;红色绸缎紧身胸衣,红色**,红色吊袜带,红色大腿袜;黑白色法国女仆装,吊袜带,**,黑色长筒薄丝袜;黑色蕾丝胸罩,**。
“惊喜。”安娜柔声道,“圣诞快乐。”
*
第一个士兵哄然大笑,用德语快速说了句什么,皮诺没听懂。另一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安娜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安娜用德语对两个士兵说了什么,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皮诺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情况,趁机拿出一瓶酒,顺便关上手提箱。他将红酒递给两个哨兵,“也祝你们圣诞快乐?”
“可以吗?”一个哨兵接过,说,“是好酒吗?”
“极品,产自锡耶纳附近的酒厂。”
党卫军士兵举起酒向还在傻笑的同伴示意,转头看着皮诺和安娜,说道:“谢谢你,祝你和你的女清洁工圣诞快乐。”
说完,这个士兵和他的同伴还有安娜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两人往鸟笼电梯走去,皮诺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
电梯开始上升,纳粹哨兵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开心话,一边打开酒瓶。电梯到了三楼,脱离楼下的视线后,安娜低声说道:“我们成功了!”
“你刚才对他们说了什么?”
“一些下流话。”
皮诺笑了,弯下身子,亲了下安娜。安娜跨过手提箱,拥入他的臂弯。电梯从第二组党卫军哨兵所在的五楼经过,两人相拥在一起。皮诺偷偷睁开眼睛看了眼安娜身后,瞥见两个哨兵忌妒的表情。两人走进公寓间关上门,开了一盏灯,将手提箱和无线电设备放进衣橱,坐到沙发上,将对方拥入怀中。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安娜睁大呆滞的眼睛,气喘吁吁道,“我们刚才在楼下可能会没命的。”
“这让人明白什么是重要的。”皮诺轻轻吻着安娜的脸,说道,“这让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了。我……我觉得我爱你,安娜。”
皮诺希望安娜说出同样的话。但安娜挣脱他的怀抱,脸色僵了下来,说道:“不,你不该说这话的。”
“为什么不?”
安娜挣扎了下,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真的。”
“有什么能阻止我去聆听我每次见到你时心中响起的音乐?”
安娜不愿正视皮诺。“我是寡妇这件事?”
“寡妇?”皮诺努力克制住沮丧的语气,说道,“你结过婚?”
“一般都是这样吧?”安娜答道,端详起皮诺。
“你这寡妇也太年轻了吧。”
“这话以前是很伤人的,皮诺。不过,所有人听到了都是这个反应。”
“好吧。”皮诺内心纠结不已,说道:“和我说说他吧。”
那是场包办婚姻。安娜的母亲当时依然将丈夫的死怪罪到女儿头上,因而一心想着要摆脱她,给她找一户能继承嫁妆的人家。男的叫克里斯蒂。
“他很英俊,”安娜笑道,笑容中苦甜参半,“是个军官。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比我大十岁。新婚之夜后,我们只度过了两天的蜜月,他就坐船去了北非。他在防守一座叫托布鲁克的沙漠小镇时牺牲了,事情都过去三年了。”
“你爱他吗?”皮诺问道,突然觉得喉头一紧。
安娜别过头,说道:“他动身去参加墨索里尼发动的这场愚蠢的战争时,我是否爱他爱得痴狂?没有。我根本还不了解他。时间根本不足以燃起真爱,更别说熊熊烈火了。但我承认,当我相信他还会回来时,我是喜欢与他相爱这个念头的。”
皮诺看得出安娜在吐露真言。“但你……是被迫去爱他的?”
“他曾是我的丈夫。”安娜恼怒道,“我们有过两天的肌肤之亲,之后他上了战场,不幸牺牲,留下我自己照顾自己。”
皮诺想着安娜的话,看到受过伤的安娜眼睛在游移,胸中的音乐再次被触动。“我不在乎。”他说,“这只会让我更爱慕你,更敬佩你。”
安娜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你不是说说而已吧?”
“不是。”皮诺说,“那我能说我爱你吗?”
安娜犹豫了下,点点头,害羞地靠近他。
“你也可以向我展示你的爱。”安娜说。
他们点了蜡烛,喝了第三瓶基安蒂红酒。安娜脱下衣服,又为皮诺脱下衣服。两人倒在客厅里用枕头、靠垫、床单、毯子临时拼凑的床铺上。
换了是安娜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皮诺那夜关注的可能只是肌肤之亲的感官刺激。安娜除了迷人的双唇、勾人的目光外,还有让皮诺更加无法抗拒、更加原始本质的东西,这东西俘获了皮诺,让他觉得安娜不是凡人,而是神灵,是旋律,是爱情的完美乐器。他们相互爱抚,结为连理,在欢喜之中,皮诺觉得肉体和灵魂都与安娜深深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