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皮诺窝进自己的臂弯里,尖叫连连。枪声不止,囚犯陆续倒下。围观人群惊恐万状,发了疯似的狂喊大叫,蜂拥逃离大肆屠杀的刽子手。枪声停下后,十五位烈士倒在血泊之中,洛雷托广场的墙上鲜血淋漓。

皮诺双眼紧闭,抱着钢珠滑了下来,跨坐在下面那根钢梁上。耳中,呼喊声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世道不该如此,”皮诺自言自语,“不该这样惨无人道。”

皮诺想起雷神父曾以更高的使命召唤他,不知不觉背诵起往生祷告词《万福玛利亚》。他背到最后一句,“天主圣母玛利亚,求您现在和我们临终时,为我们罪人祈求天主……”

莱尔斯吼道:“一等兵!天杀的!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皮诺茫然失措,四处张望,抬头才发现纳粹将军莱尔斯冷着脸面无表情还站在钢梁上。

“下去。”莱尔斯说,“我们要走了。”

皮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拽住莱尔斯的脚拉他下来,使他从四米多高的地方背面朝地摔到下面的水泥地上。自己再跳下去,亲手勒死他,以防万一。莱尔斯对暴行不加制止。他坐视……

“我说了,‘下去’。”

皮诺爬了下去,觉得自己大脑的一部分似乎永久性烧毁了。莱尔斯在皮诺之后爬下去,上了戴姆勒指挥车后座。皮诺关上车门,悄无声息地坐到方向盘后。

“去哪儿,将军?”皮诺麻木地问道。

“里面是不是有你认识的?”莱尔斯问,“我听到你尖叫了。”

皮诺热泪盈眶顿了一下。“没有。”他开口说,“我只是之前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莱尔斯透过后视镜打量了皮诺片刻,说:“走吧。这里没别的事了。”

皮诺发动戴姆勒指挥车,另一辆德军指挥车已经掉头往检查点开去。那辆指挥车后座的车窗摇了下来。皮诺能看到劳夫上校正从车里望着他们。皮诺想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迎面朝盖世太保头子劳夫的车撞过去。劳夫的车肯定不是戴姆勒轿车的对手。如果能就此除掉劳夫,那么这个世界肯定会美好很多。

莱尔斯说:“等他们先开出去。”

看到劳夫的身影消失在米兰市区,皮诺发动戴姆勒指挥车。

“去哪儿,将军?”皮诺再次问道。他忍不住回想起图利奥勃然大怒、朝刽子手破口大骂,然后跌跌撞撞死在枪林弹雨中的样子。

“蕾佳娜酒店。”莱尔斯说。

皮诺发动汽车朝酒店的方向开去。“恕我冒昧,将军,那些尸体怎么处理?”

“曝尸示众,天黑后家属可来认领。”

“从早到晚吗?”

“劳夫上校想要米兰市民,特别是游击队的,看看伤害德军士兵会是什么下场。”莱尔斯在驶出检查点时说道,“一群野蛮的蠢货。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想杀德军士兵的意大利人越来越多吗?我说,一等兵,你想不想杀德国人?你想不想杀我?”

皮诺听到这个问题大吃一惊,难道莱尔斯会读心术不成。他赶紧摇头说:“不,将军。我和所有人一样都想过和平富足的生活。”

回盖世太保总部的路上,莱尔斯沉默不语,陷入沉思中。莱尔斯下车后说:“给你三小时。”

虽然担心接下来的任务,但皮诺还是下了戴姆勒指挥车。他脱下万字饰臂章,来到家里新开的女包店。女店员告诉皮诺,他父亲去“阿尔巴纳斯皮具箱包店”了。

皮诺推门走进皮具店,店内只有米凯莱、阿尔贝特舅舅、格蕾塔舅妈三人。

阿尔贝特舅舅一见到皮诺,就从柜台后面冲出来。“你到底去哪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没回家。”父亲说,“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格蕾塔舅妈看了下皮诺问:“出什么事了?”

皮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接着,忍住泪水道:“纳粹和法西斯为了报复炸弹袭击,在圣维托雷监狱弄了一次‘十一抽杀律’。报数报到‘十’的人出列,一共有十五个人。然后把人运到洛雷托广场,用全自动手枪枪决。我在里面看到……”皮诺失控痛哭,“图利奥了。”

阿尔贝特舅舅和父亲神色大变,像是中了一枪。

格蕾塔舅妈说:“不会的!你肯定看错人了。”

皮诺哭诉道:“是他。图利奥很英勇。他对着那些朝他开枪的人大声喊骂,骂他们是懦夫……然后……天啊,场面太……可怕了。”

皮诺来到父亲跟前,一把将其抱住。阿尔贝特舅舅抱着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格蕾塔舅妈。“我恨纳粹!”格蕾塔说,“我恨法西斯,人民痛恨他们。”

等格蕾塔舅妈冷静下来后,阿尔贝特舅舅说:“我必须去告诉图利奥的母亲。”

“日落之后她才能认领图利奥的尸体。”皮诺说,“他们把曝尸示众当作对游击队杀死德军士兵的警告。”

“猪猡。”舅舅骂道,“这是没用的。这只会让我们更强大。”

“莱尔斯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中午时分,皮诺坐在斯卡拉歌剧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正对面的蕾佳娜酒店,还有停在附近的戴姆勒指挥车。皮诺悲伤到麻木了。望着街对面伟人列奥纳多·达芬奇的雕像,听着匆匆而过的路人叽叽喳喳的私语,皮诺又想哭了。所有人都在讨论早上发生的残忍暴行。有好几个人现在都称洛雷托广场为不祥之地。残忍暴行在皮诺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演。皮诺也觉得洛雷托广场是不祥之地了。

下午三点整,莱尔斯终于从盖世太保总部出来。他上车后吩咐皮诺再开到电话局去。到了电话局,皮诺等待的时候又想起了图利奥。夜幕终于降临。想到好友的遗体可以被领回下葬,皮诺的心情好了一点。

晚上七点,莱尔斯出了电话局,回到指挥车后座,说:“多莉家。”

皮诺把车停在多莉家门前。莱尔斯让他拿上锁着的手提箱。两人经过大厅时,那位丑老太婆戴着眼镜、眯眼看着他们。等他们爬楼梯去多莉的公寓时,丑老太婆在后面似乎用鼻子吭声冷笑了一下。安娜打开房门,看得出她脸色不太好。

“晚上在家吗,将军?”安娜问。

“不,”莱尔斯说,“我想带多莉出去吃晚餐。”

多莉穿着睡袍,手里端着一只装着酒的高脚杯,走进门厅说:“好提议。人家从早到晚坐家里等你,都快憋疯了,汉斯。我们上哪儿去?”

“拐过街角那个店。”莱尔斯说,“我们可以走过去。我现在很想走走。”他犹豫了下,看向皮诺。“你可以留在这里,一等兵,吃点东西。等我回来了,我会告诉你今晚是否还有你的事。”

皮诺点点头,坐到长椅上。安娜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手忙脚乱地穿过餐厅,从皮诺身边经过,无视他的存在,说:“今天要给你准备什么,多莉?”

莱尔斯跟了上去,三人消失在公寓深处。对皮诺来说,一切都如此不真实。莱尔斯仿佛今天早上不曾目睹十五人倒在冰冷的血泊中,竟然还寻欢作乐。他简直和爬行动物一样冷酷无情。在看了活人被子弹射得抽搐不止,目睹他们在生命垂危的时刻鲜血汩汩而流,莱尔斯竟然还能和情妇一起出去吃饭。

安娜回来了,以一种应付苦差事的口吻说道:“你饿了吗,一等兵?”

“别麻烦了,我不饿,女士。”皮诺看着别处说道。

安娜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以另一种口吻说道:“不麻烦,皮诺。我可以给你热点吃的。”

“谢谢。”皮诺说道。眼睛还是没有看安娜。此刻,他关注的是莱尔斯留在他脚边的手提箱,心想,要是自己会撬锁就好了。

皮诺听到有人大着嗓门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好像是莱尔斯和情妇在争吵还是什么的。皮诺抬起头,安娜已经不在了。

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多莉经过皮诺座位旁的门厅,喊道:“安娜?”

安娜急忙跑进餐厅和客厅。“在这里,怎么了,多莉?”

多莉用德语对安娜说了什么,安娜听完很快就走了,似乎听得懂德语。莱尔斯又出现了,穿着军装裤、鞋子和无袖背心。

皮诺立刻起立。莱尔斯没有看他,直接走进客厅,然后用德语对多莉说了什么。多莉的回应很唐突。莱尔斯离开了几分钟,多莉又给自己灌了一杯威士忌,站在窗边抽起烟来。

皮诺心里觉得很古怪,莱尔斯刚刚的行为好像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他又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到底什么情况?

莱尔斯回来了,穿了一件刚熨过的衬衫,系了一条领带。夹克被他甩在肩膀上。

“我们几小时以后回来。”莱尔斯从皮诺身边走过,说道。

皮诺望着莱尔斯和多莉的背影,心中再次升起那种古怪的感觉。他努力回忆,莱尔斯几分钟之前,没穿衬衫,然后……

天啊,皮诺心道。

*

门关上了。皮诺听到门木板发出的嘎吱声。他转过头,看到安娜站在门口。

“我听食品杂货店老板说,今天早上有十五位抵抗运动的成员在洛雷托广场被枪决了。”安娜绞扭双手说,“这是真的吗?”

皮诺再次感到全身不适:“我亲眼目睹了。里面有一个是我朋友。”

安娜捂嘴道:“啊,太可怜了……快到厨房来。厨房有炸小牛肉片、马铃薯丸子和蒜香黄油。我给你开一瓶将军最好的红酒。他不会发现的。”

很快,一尘不染的厨房尽头的小桌子就腾出了一个位子。上面还点了一根蜡烛。安娜坐在皮诺对面,呷着一杯红酒。

小牛肉?皮诺坐下闻到餐盘里飘来的迷人香味。他上一次吃小牛肉是什么时候了?轰炸开始之前?皮诺尝了一块。

“哇。”皮诺呻吟道,“这太好吃了。”

安娜露出了笑容。“是我祖母教我做这道菜的,愿她安息。”

皮诺边吃,边和安娜说话。讲到洛雷托广场的惨状,安娜听了垂头丧气,两只手撑着脑袋。但她抬头再看向皮诺时,眼睛红红的,还有一层朦胧的水雾。

“怎么有人能想出这么邪恶的事?”安娜问道。蜡油从蜡烛上滴落下来,在烛台下方凝结在一起。“他们不担心自己的灵魂吗?”

皮诺想到劳夫还有那些戴着兜帽的黑衫军士兵。

“我觉得他们并不在意自己的灵魂。”皮诺吃完小牛肉,说道,“这些人本来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再坏一点也无所谓了。”

安娜看向他,说:“一位意大利男孩怎么会成为德军将军的司机的?”

听到这个问题,皮诺不开心了,说:“我不是男孩。我十八了。”

“十八啊。”

“那你多大?”

“快二十四了。你还要吃东西吗?酒?”

“我能先用下卫生间吗?”

“门厅往里走,右手第一个门。”安娜说道,伸手去拿酒。

皮诺穿过客厅,走进门厅。门厅的地上铺着地毯,只有两只低瓦数的灯泡亮着,灯光昏暗。皮诺打开右手边的第一扇门。开灯走了进去。卫生间的地上铺着瓷砖,有一个浴缸、一个堆满化妆品的梳妆台以及另一扇门。皮诺走到那扇门前,踌躇片刻。接着,轻轻试了试门把手。门把手转动了。

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给人的感觉很像是莱尔斯和情妇的房间,皮诺停下脚步。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不要再往前了,回厨房去,去找安娜。

皮诺打开灯。

房间里他目光四下扫视了一下,离得较远的最左边,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应该是莱尔斯的。离得较近的右边则杂乱无章,活像剧院的服装间,应该是多莉的。多莉这边有两个衣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精致华美的连衣裙、短裙和女式衬衫。抽屉里塞着各式各样的羊毛毛衣,多得都溢了出来。衣橱里的彩色丝巾、吊袜束腰带和紧身胸衣挂得乱七八糟,多得都关不上门。床边放着一排排鞋子,这是多莉这边唯一整齐有序的。鞋子前面,在一堆堆书籍和帽盒之间,是一张孤零零的桌子。桌上是一个开着的大珠宝盒。

皮诺先到房间里比较整洁的那一边,仔细检查了一组抽屉的上方,发现里面装着一个放着袖扣的托盘、一个衣刷、一个鞋拔以及一套剃须用具,但并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东西。床头柜里外也没有。

“可能是我看错了。”皮诺心想,接着又摇头否认。“我没有看错啊。”

但莱尔斯这样的人会把那东西藏到哪儿去呢?床垫下面、床下面都看了。就要去搜莱尔斯的剃须用具时,皮诺突然注意到镜子里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就在多莉那堆杂乱的衣物中。

为了不踩到多莉的东西,皮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绕过床头,最终来到珠宝盒前。一簇簇珍珠、黄金项圈以及各式各样的项链挂在盒盖里面的挂钩上。

皮诺把这些华贵的珠宝推到一边,寻找那条更为朴实的……

找到了!皮诺从挂钩上取下带着莱尔斯手提箱钥匙的细项链,心头感到一阵激动。他将项链塞到裤子口袋里。

“你在干什么?”

皮诺心惊胆颤,猛的一回头,只见安娜站在卫生间门口,两臂交叉,手里端着一杯酒,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

“没事到处看看。”皮诺说。

“看多莉的珠宝盒?”

皮诺耸肩道:“看看而已。”

“不光是看!”安娜怒道,“我看到你把什么东西塞到口袋里了。”

皮诺不知如何回应。

“原来你是小偷。”安娜嫌恶道,“我本该想到。”

“我不是小偷。”皮诺走向她说道。

“不是?”安娜向后退了一步,说道,“那你是什么?”

“我……我不能告诉你。”

“说吧,否则我就告诉多莉在哪儿抓到了你。”

皮诺不知如何是好。是该把安娜击倒,然后逃跑,还是……

“我是盟军的……间谍。”

安娜轻蔑地笑道:“间谍?就凭你?”

皮诺怒了。

“谁比我更合适?”皮诺反问道,“他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安娜安静下来,面上仍有疑色。“把你做间谍的经过告诉我。”

皮诺犹豫片刻后,把最初在“阿尔宾那之家”援救犹太人,而后父母因担心其安危逼迫他加入“托特组织”,随后在摩德纳火车站值守遭遇空袭受伤躺到德军医院的病**,最后在舅舅的皮具店外偶遇莱尔斯将军,以及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指挥车司机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不在乎你信不信我,”皮诺最后说道,“但我的命现在就在你手里。莱尔斯要是知道了,我就没命了。”

安娜打量了下皮诺。“你往口袋里装了什么?”

“莱尔斯手提箱的钥匙。”皮诺说。

这话像是解开了安娜的心锁,安娜态度立刻转变,原本疑虑重重的脸绽放出温柔的笑颜。“我们把箱子打开!”

皮诺松了一口气。安娜相信他了,不会告诉莱尔斯了。安娜也参与打开箱子的行动,莱尔斯发现的话,她也会没命的。

皮诺说:“我今晚还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跟我来。”皮诺说道,带着安娜回到厨房。

餐桌上的烛火依然在跳动。皮诺举起烛台,往桌上倒了一小滩蜡油。

“别这样做。”安娜说。

“马上会弄下来的。”皮诺说道,摸索口袋,拿出那根带着钥匙的项链。

皮诺从项链上解下钥匙。等蜡油凝结成白色软脂状后,将钥匙轻轻地往里压。“现在,我就能配一把备用钥匙,随时想打开手提箱就可以打开。”皮诺说,“你有牙签和抹刀吗?”

安娜开始对皮诺另眼相看,她从橱柜里拿来一根牙签。皮诺将钥匙从蜡中轻轻挑出来,用热水洗净。安娜把抹刀放在桌上,皮诺用抹刀将凝固的蜡从桌子表面刮下。用纸巾包住冷却的模子,放到衬衫口袋里。

“接下来呢?”安娜眼睛里闪着光,问道,“太刺激了!”

是很刺激,皮诺咧嘴一笑。“我打算开箱看一下,然后把钥匙放回多莉的珠宝盒里。”

皮诺以为安娜会很高兴,没想到她却撅起嘴来。

“怎么啦?”皮诺问。

“嗯。”安娜耸肩道,“就像你说的,一旦配了钥匙,你随时想开箱就开箱。我在想,我们不如把钥匙放回去,然后……”

“然后呢?”

“你可以亲我。”安娜一本正经地说,“你很想亲我,对吗?”

皮诺本打算否认,但坦言道:“是的,超出你的想象。”

皮诺放回钥匙,关上多莉卧室的门。安娜忍俊不禁,正在厨房里等他。安娜指了指一把椅子。皮诺坐下后,她将酒杯放到一旁,坐到皮诺大腿上。安娜用双臂搂住皮诺的肩膀,开始吻他。

怀里抱着安娜,感受着她柔软的双唇,闻着她身上芬芳的味道,那感觉就像是小提琴在演奏优美悦耳的旋律。皮诺的身体随着美妙的音乐而颤抖。

安娜停止接吻,将额头靠在皮诺的额头上。

“和我想的一样。”安娜低语道。

“第一次看到你,”皮诺气喘吁吁地说,“我就希望可以这样。”

“我很幸运。”安娜说完,又吻起皮诺来。

皮诺把安娜抱得更紧了,感觉好得让他惊讶,仿佛大提琴加入到小提琴中,仿佛找回了自己身体遗失的一部分。安娜的触摸,她嘴唇的味道,还有她眼睛中的温柔,让他的身体完整。除了抱着安娜,他什么也不想要,他愿意一直抱着她,能抱多久就抱多久。他们第三次热吻起来。皮诺用鼻子蹭安娜的脖子,安娜似乎很喜欢这样。

“我想了解你的全部。”皮诺低语道,“你从哪来的,还有……”

安娜微微后缩。“我说了,的里雅斯特。”

“那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我是很古怪的小女孩。”

“不会吧。”

“我妈这么说的。”

“那你妈是什么样的?”

安娜手指交叉放到皮诺嘴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有一位智者曾经告诉我,放下心防的同时也会揭开伤疤,暴露我们的人性、缺陷和全部身心。”

皮诺发现安娜眉头紧蹙。“嗯?”

“我还没准备好让你看我的伤疤。不想让你看到我的人性、缺陷和全部。我希望这……我们……是我们共同的幻梦,让我们暂时逃离这场战争的梦幻。”

皮诺伸手摩挲着安娜的脸。“美丽的幻梦,美妙的逃离。”

安娜第四次轻吻皮诺。皮诺听到木管乐器的声音加入到他胸膛之中震动的弦乐器中,他的思维和身体都完完全全沉浸在这首名为安娜玛尔塔的乐曲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