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诺吓得瞬间石化,举起手。三位委托人也吓得呆若木鸡。
皮诺开口说:“求求你……”
大胡子举着双管猎枪,吼道:“谁派你们来的?”
“神父,”皮诺结结巴巴地答道,“雷神父。”
大胡子目光掠过皮诺,盯着其他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枪:“现如今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对吧?”
皮诺放下双手,两脚发麻无力,冷汗顺着后背流了下来。他之前从未体验过被人拿枪指着头的滋味。
路易吉说:“那你是来帮我们的……先生?”
“我叫伯格斯特龙,”大胡子说,“从这里开始,由我来带你们走。”
玛丽亚不安地问:“去哪儿?”
“穿过埃梅特山口,到瑞士的内费雷拉村去。”伯格斯特龙说,“到那里你们就安全了,我们可以考虑接下来你们到哪里去。”他朝皮诺点头示意,“代我向雷神父问好。”
“我会的。”皮诺应道,然后转过身对三位同伴说:“祝你们好运。”
玛丽亚和皮诺拥抱。里卡多和他握手。路易吉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只带着螺帽的铁管,交给他,说道:“这是古巴货。”
“我不能拿。”
路易吉像是被冒犯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后是怎么让我爬过去的吗?这样的好雪茄可来之不易,我不轻易送人的。”
“谢谢你,先生。”皮诺说,笑着取过雪茄。
伯格斯特龙对皮诺说:“注意隐蔽,才能安全。出林子时,小心一点。走之前,观察一下山腰山谷。”
“我会注意的。”
“那我们出发吧。”伯格斯特龙说着,转过身去。
路易吉拍了下皮诺的背,跟了上去。里卡多对他致以微笑。玛丽亚说:“祝你生活愉快,皮诺。”
“你也是。”
皮诺望着一行人在林中渐行渐远,听到路易吉对伯格斯特龙说:“希望我们不用再爬山了。”
伯格斯特龙答道:“爬山还是有的,只不过都是下山的路,不用往上爬了。”
那之后,能依稀听到枝丫折断,石头滚落的声响,接着,一切又重归平静,只有风吹过杉树的飒飒声。皮诺很高兴,一转身,准备回意大利,形单影只却让他莫名觉得不习惯了。
皮诺听了伯格斯特龙的话,出林木线前,先停下来观察一下山谷和高处,确定没有人在监视后,再次动身出发。他看了眼手表,快到中午了。连续走了九小时路,他已经非常疲惫了。
雷神父料到他旅途劳顿,事先嘱咐他沿西南方向走,那边山上有几间老旧的牧羊人棚屋,找一间过夜,不要当天返回。皮诺准备第二天早晨取道马德西莫返回“阿尔宾那之家”。
徒步向南穿过瓦尔迪雷,皮诺觉得志得意满。他们做到了。雷神父以及其他帮助难民来到“阿尔宾那之家”的人组成一个团队,帮助三个人死里逃生,他们成功了。他们秘密反抗纳粹,并且取得了胜利!
激动之情汹涌而来,他一下子觉得精神焕发,体力充足。他决定不在棚屋过夜,而是直奔马德西莫,去小旅馆睡觉,然后去找阿尔贝托·阿斯卡里。快爬到山脊的时候,皮诺停下来歇脚,同时垫垫肚子。
*
休息完,皮诺回过头朝瓦尔迪雷望去,只见四个小小的人影正顺着湖泊上方的裸岩缓慢朝南移动。皮诺用手遮住阳光,好看得清楚些。一开始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之后能隐约辨认出四人,而且都带着步枪。
皮诺心中寒意顿生。他们是否看到他带着三个人进林子,然后一个人出来吗?他们是德国人吗?他们怎么会凭空出现?
没有答案,四人从视线消失后,这几个问题仍然困扰着皮诺。他沿着山羊常走的小路而下,穿过阿尔卑斯山草甸,回到马德西莫。走进村子时快到下午四点了。离旅馆不远的地方,一群小男孩正在嬉闹玩耍,其中一个正是旅馆老板的儿子尼科,也是他的小伙伴。皮诺正打算进旅馆问一下房间,突然注意到阿尔贝托·阿斯卡里急冲冲朝他跑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昨天晚上有一伙游击队来了这里,”阿斯卡里说,“他们说他们反对纳粹,不过他们一直在打听犹太人的消息。”
“犹太人?”皮诺回道,把视线转向一边,只见尼科蹲在高高的草丛里,从地上捡起个什么东西,四十米开外,远远望去,那东西好似一枚大鸡蛋。“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们告诉他们,这里没有犹太人。你们怎么会觉得犹太人……”
他拿出那枚蛋向伙伴们展示。蛋突然爆炸,火光迸射,冲击波瞬间击中皮诺,皮诺感觉就像被骡子狠狠踢了一脚。
皮诺差点摔倒,一番摇摇晃晃,才恢复平衡。他晕头转向,不确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耳朵里嗡嗡响,但依然能听到孩子们尖声惊叫。皮诺蹒跚着向他们靠近,离尼科最近的几个小男孩倒地不起。一个孩子被炸掉了一只手,其他几个孩子的眼窝也血淋淋的。尼科的脸有一部分被炸飞了,大半只右臂也被炸没了。小男孩的血汩汩而出,溅得四周都是。
尼科的父母一听到响动,就从旅馆前门破门而出。皮诺情绪异常激动。他搂起尼科,发现小男孩已两眼翻白,便立马抱起向旅馆飞奔。男孩突然抽搐起来。
“不!”尼科的母亲尖叫道,接过儿子。尼科又一阵抽搐,头一歪,死在了她的怀里。“不!尼科!尼科!”
尼科的母亲抽泣不止。她跪下来,放下儿子的尸体,又搂到怀里——尼科还是宝宝时,母亲就是这样守在婴儿床边的。惊骇之下,皮诺茫然失措。看着尼科的母亲悲痛欲绝,他无能为力,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过了好一会,他朝下一看,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血污。环顾四周,村民们正急着救治其他孩子。而旅馆老板,则失魂落魄地定定地看着妻子和死去的儿子。
“对不起。”皮诺呜咽道,“我没能救他。”
孔特先生用低沉的声音喃喃道:“这不是你的错,皮诺。那些游击队昨晚肯定……但谁又会留一个手榴弹在……”他摇了摇头,哽咽道:“能帮我叫雷神父来吗?我想请他为尼科做弥撒。”
皮诺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没合过眼,翻山越岭走了将近三十公里,却下定决心一路跑着回去。他奋力奔跑,仿佛这样就能摆脱刚刚目睹的惨状。跑到一半,皮诺想起尼科当初曾经大言不惭,说自己滑雪高他一筹。尼科的音容笑貌,此时仍然历历在目,可一阵刺眼的火光之后,男孩就没了。闻到衣服上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皮诺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他停下来,弯下腰,呕吐起来。吐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
接下来的路,他流着泪,步履蹒跚地往莫塔高原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
抵达“阿尔宾那之家”时,皮诺面色苍白,精疲力竭。他走进空****的餐厅时,把雷神父吓了一跳。
“我嘱咐过你要留——”雷神父正要说教一番,突然注意到皮诺的衣服血迹斑斑,立马挣扎着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不好,神父。”皮诺说着,毫不顾忌地哭了起来,把发生的事情告诉神父,“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留一枚手榴弹下来?”
“我想不出来,”雷神父冷冷地回道,说着便去找外套,“你带的那些朋友怎么样了?”
路易吉、里卡多和玛丽亚走进林中的记忆,仿佛已时隔多年。“我把他们交给伯格斯特龙先生了。”
神父穿上外套,抓起拐杖:“这是值得祝福的事,值得感激的事。”
皮诺说自己还看到了四个带着猎枪的人。
“他们没看到你吧?”
皮诺回道:“我觉得没有。”
雷神父抬起手,放到皮诺肩上:“你做得很好。你做了好事。”
神父走了。皮诺坐在餐厅一张空桌旁的长椅上。他闭上眼,低下头,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尼科被炸烂的脸和手臂,那些被炸得双目失明的男孩,浮现出第一次遭遇轰炸的夜晚看到的断臂小女孩的尸体。这些画面不停地在脑海中重复出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他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
“皮诺?”隔了一会,米莫问道:“你还好吗?”
皮诺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弟弟正蹲在一旁。
米莫说:“有人说,旅馆老板的儿子死了,还有两个男孩可能不行了。”
“我亲眼目睹,”皮诺说着,又哭了起来,“我把他抱了起来。”
看到哥哥流泪,米莫当下愣住了。他回过神说道:“好啦,皮诺。快去洗洗干净,上床睡觉去。小弟弟们不能看到你这样,你可是他们的榜样。”
米莫扶起他,穿过厅堂,来到浴室。皮诺脱掉衣物,在温热的水里坐了很久,擦洗掉尼科留在他手上、脸上的血污,但脑子却毫无意识。一切是如此离奇,却都是事实。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雷神父将皮诺轻轻摇醒。过了一会儿,皮诺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记忆猛地涌了上来,他像是又被吓了一跳。
“孔特家怎么样了?”
神父的脸变得严峻起来:“对于父母来说,失去孩子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更何况孩子死得那么惨……”
“他是个有趣的小家伙,”皮诺伤心地说,“这不公平。”
“这是场悲剧,”雷神父说,“其他两个男孩虽然活下来了,但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生活了。”
他们沉默了好久。
“我们该怎么办,神父?”
“我们要相信主,皮诺。相信主,坚持正确之事。我从马德西莫收到消息,今晚吃晚饭的时候,又有两位要赶路的客人来拜访我们。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明天早上需要你给他们带路。”
*
接下来的几周,这种带路成了一种模式。每隔几天,就会有两三个旅人拉响“阿尔宾那之家”门口的铜铃,有时多达四人。凌晨时分,皮诺带人出发,借着月光赶山路,只有月亮暂时消失或被遮蔽的时候,才会点起电石灯。每次把人交托给伯格斯特龙后,他就会去那间牧羊人的棚屋过夜。
棚屋原始简陋,地基是石砌的,嵌在山坡里,屋顶铺草皮,靠几根大原木支撑着,门装在皮质门轴上。屋里有一张草垫,一个炉子,旁边堆着柴火和一把短柄小斧头。皮诺在棚屋过夜。给火炉添柴火时,他时常感到寂寞。他不止一次回忆安娜,好聊以慰藉,但能记起的就是阻挡视线的电车驶入时发出的嘶鸣声。
紧接着,他开始思考抽象的问题: 女孩与爱情。这两者他都渴望。他好奇自己的爱人会是什么样的。她是否会像他一样热爱阿尔卑斯山呢?她会滑雪吗?数以百计的问题萦绕着他,却毫无答案,让人发狂。
11月初,皮诺带一位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逃离意大利,这位飞行员在空袭热那亚时被击落。一周后,他把另一位被击落的飞行员领到伯格斯特龙那里。几乎每天都会有犹太人拜访“阿尔宾那之家”,数量越来越多。
1943年12月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在施普吕根山口上上下下的纳粹巡逻队人数陡增,雷神父的心情也随之忧虑起来。
“德国人起疑心了。”他对皮诺说,“名单上很多犹太人他们都没抓到。纳粹知道有人在帮忙了。”
“阿尔贝托·阿斯卡里说有人遇难了,神父。”皮诺说,“有几个帮犹太人的神职人员被纳粹杀害了。他们主持弥撒的时候从圣坛上被抓下来。”
“这事我也听说了。”神父说,“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再关爱同胞。心中没有仁爱,就一无所有。我们只需要变得更聪明一些。”
第二天,雷神父和一位来自坎波多尔奇诺的神父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们决定派人监视施普吕根山口的纳粹巡逻队。此外还临时设计了一套通讯方案。
“阿尔宾那之家”后有座小教堂,教堂尖塔里有条狭窄的通道,站在通道内,透过塔楼侧面的百叶窗,就能看到山下一千五百米处教区长在坎波多尔奇诺的房子的上层楼面,其中一扇窗户特别清楚。德国人在施普吕根山口巡逻的时候,这扇窗户的窗帘是放下来的。要是白天窗帘拉上去,或是夜里有灯亮,说明逃亡的犹太人能够藏在牛车的干草垛里,神不知鬼不觉,安然无恙地被送到莫塔高原。
来“阿尔宾那之家”寻求通向自由之路的人越来越多,有犹太人,有被击落的飞行员,还有政治避难者,要皮诺给所有人带路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他开始教几个年纪较大的男孩路怎么走,米莫也是其中之一。
1943年的雪迟迟不下,直到12月中旬,气温骤降,大雪纷飞。格罗佩拉峰上的陡坡、盆地堆积起一层层羽毛般的细雪,仿佛随时会发生雪崩,大雪封闭了通向瓦尔迪雷的北线以及通向瑞士的埃梅特山口。
*
许多逃亡者之前从未遇过这样的冰天雪地,对登山更是一无所知,雷神父于是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让皮诺、米莫和其他小向导取道“天使之阶”走比较轻松的南线。为了加快返程,他们装备起了带有兽皮防滑层的滑雪板。
12月的第三周,两兄弟告别“阿尔宾那之家”,前往拉帕洛镇与家人团聚。战事胶着,何时结束,无人得知。莱拉一家殷切期盼盟军早日解放意大利。然而,德军筑起的古斯塔夫防线却固若金汤,碉堡、坦克陷阱等防御工事从卡西诺山开始,向东一直绵延至亚德里亚海。盟军慢慢停下来了,无法前进。
*
皮诺、米莫乘火车回阿尔卑斯山时,途中经过米兰。市区很多地方已无法辨认。皮诺这次回“阿尔宾那之家”,想到要在阿尔卑斯山过冬,心里非常高兴。
皮诺和米莫都喜欢滑雪,那时候两人都已成了滑雪高手。他们时常利用带有兽皮防滑层的滑雪板爬上学校后山,上山的过程中,落下的细雪在山坡上堆起了好一层,他们就从上面直接高速滑下来。两个男孩十分享受速度带来的紧张刺激,不过对于皮诺来说,滑雪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从山上俯冲而下,是与飞行最接近的体验。踩上滑雪板,他就成了一只飞鸟。这让他心里暖烘烘的。滑雪是最能让他感到自由的事。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心想着第二天要再去滑雪,皮诺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阿尔贝托·阿斯卡里和他的朋友蒂蒂亚娜准备在马德西莫的孔特小旅馆办一场跨年派对。节日期间,来逃难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皮诺想去参加跨年派对,雷神父同意了。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焕然一新。皮诺兴奋极了,给登山靴擦上鞋油,穿上最好的衣服,迎着一路微雪,走到山下的马德西莫。到的时候,阿斯卡里和蒂蒂亚娜正在给装饰工作收尾。皮诺陪了孔特夫妇一会儿。孔特夫妇还未走出丧子之痛。好在因为跨年派对,旅馆生意特别好,他们也乐得忙碌一阵,暂时把伤心事忘到一边。
当晚的跨年派对大获成功。到场的年轻女士的数量是男士的两倍,皮诺的邀舞卡列得满满当当。食物也很丰盛,有切片火腿,有马铃薯丸子,有加了新鲜蒙塔西欧奶酪的玉米粥,还有搭配番茄干、南瓜籽的狍子肉。啤酒、红酒都可畅饮。
夜深了,皮诺搂着弗雷德丽卡慢慢舞着,安娜早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正想着今夜是否会以弗雷德丽卡的吻完美收幕的时候,旅馆的大门突然开了。四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扛着老旧的步枪和猎枪。四人衣衫褴褛,脖子上系着脏兮兮的红色领巾,凹陷瘦削的脸颊冻得通红。他们深陷的眼窝让皮诺不由想起轰炸开始以后米兰城里四处觅食、不放过一点余腥残秽的野狗。
“我们是对抗德国人解放意大利的游击队,”其中一人公然嚷道,舔了舔嘴唇左内侧,“为了继续作战,我们需要各位捐款。”他戴着一顶羊绒帽,个子比其他三个都高。他脱下帽子,向参加跨年派对的众人挥动。
大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畜生!”孔特先生怒吼道,“你杀了我儿子!”
说着朝那个领头的猛地冲上去,对方抡起步枪枪托就砸,一下将他击倒在地。
领头的说:“我们没做过这样的事。”
孔特先生躺在地上,头部血流不止,说道:“蒂托,就是你干的。那个手榴弹不是你留的,就是你的人留的。我儿子以为是玩具,就捡了起来。他被炸死了,一个男孩被炸瞎了,还有一个被炸断了手。”
“我说了,”蒂托说,“我们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捐款吧,有劳各位了。”
蒂托举起手中的步枪,开了一枪,子弹从天花板一穿而过。在场的众人一阵**,男士们纷纷翻开口袋,年轻女士们纷纷打开钱包。
皮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里拉的纸币,握在手里。
蒂托一把夺过,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皮诺。“穿得挺好啊,”他说道,“把口袋翻过来。”
皮诺不为所动。
蒂托威胁道:“不照做,我们就把你扒光。”
皮诺本想狠狠揍蒂托一拳,但还是拿出阿尔贝特舅舅亲手给他设计的磁扣皮夹,从中取出一叠里拉,不情不愿地交给蒂托。
蒂托得意地吹起口哨,一把夺过钱。他靠近皮诺端详起来,令人作呕的体臭和口臭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他说:“我认识你。”
“不,你搞错了。”
“不,我认识你。”蒂托再次确认道,把脸凑到皮诺脸附近,“我在双筒望远镜里见过你,我看到你和很多陌生人一起爬过安杰洛加之阶,然后穿过埃梅特山口。”
皮诺一言不发。
蒂托面露微笑,又舔了舔嘴角:“把你的情况告诉纳粹,不知道能拿到什么奖励呢。”
“我本来还以为你们是打击德国人的,”皮诺说,“还是说,这只是抢劫聚会的借口?”
蒂托举起步枪枪托朝皮诺砸下来,将他击倒在地。
“不准靠近那些山口,小鬼,”蒂托说,“你把原话告诉神父。‘天使之阶’,埃梅特,这些都是我们的。听懂了吗?”
皮诺躺在地上一直喘气,他拒绝回答。
蒂托踢了皮诺一脚:“听懂了吗?”
皮诺点了点头,蒂托这下满意了,又上下打量皮诺。
“靴子不错啊,”他看了好久说道,“多大码的?”
皮诺口中嘟囔,说了码数。
“如果我多穿几双暖和的袜子,这靴子穿上正合适。把鞋脱了。”
“我只有这一双靴子。”
“要么活着把鞋脱了,要么死了由我来脱,你自己选。”
皮诺倍感屈辱,心里恨透了蒂托,但还是想活下去。他解开鞋带,脱下靴子。皮诺朝弗雷德丽卡看了一眼,弗雷德丽卡面色发红,把目光避开了。把靴子交给蒂托,皮诺觉得这是自己怯懦的表现。
蒂托打了两个响指,说:“还有,那个皮夹也交过来。”
皮诺抱怨道:“这是我舅舅给我做的。”
“要他再给你做一个。告诉他这么做是有充分理由的。”
皮诺面带愠色,把手伸进口袋,取出皮夹,甩给蒂托。
蒂托从空中一把接过:“小鬼挺聪明啊。”
他朝自己的人点头示意。他们开始抢夺餐桌上的食物,装得大包小包鼓鼓囊囊,准备离去。
“不准靠近埃梅特。”蒂托再次警告,接着带人走了。
*
门被关上的一刻,皮诺真想一拳把墙打穿。孔特夫人已经冲到丈夫身边,拿着一块布按在他的伤口上。
皮诺问:“你还好吗?”
“还活着,”旅馆老板说,“我当时应该拿枪,把这些家伙全杀了。”
“那是什么游击队?他叫‘蒂托’?”
“是叫蒂托,从索斯特那边来的。这家伙不是什么游击队的,就是个搞走私的地痞流氓,他家祖辈就是干这个的。现在还杀人了。”
“我现在就去把我的靴子和钱包追回来。”
孔特夫人摇头说道:“蒂托为人狡诈残忍。为了你好,别接近他了,皮诺。”
不敢直面蒂托让皮诺觉得自惭形秽。再在聚会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都结束了。他想借双靴子或鞋子穿,但没人有他那么大的码数。没办法,他从旅馆老板那里拿了双袜子和低帮胶鞋穿上,深一脚浅一脚,顶着风雪跑回“阿尔宾那之家”。
他把蒂托的所作所为告诉了雷神父,还说有可能是蒂托或是蒂托的手下杀死了尼科、使其他的孩子致残,神父说:“你做得很对,皮诺。”
“为什么我觉得这么不好呢?”皮诺还生着气,说道,“他还要我告诉你不准靠近‘天使之阶’和埃梅特。”
“他有这么说?”雷神父板起脸说道,“那就不好意思了,这件事我们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