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闹大了,谁也藏不住。学校的领导都惊动了。据说女心理咨询医生都被罚了公开检讨。至于秦可和仇步云,按学校规定,开除,没有商量的余地。影响太恶劣了。但后来的结果是,仇步云被开除,秦可被劝休学一年。
原因之一是,秦可是学校艺术团舞蹈队的,各种演出都挑大梁,团长说了,艺术团可以没有团长,但不能没有秦可。离不开她。原因之二,老秦拼命地求学校领导,都给最高领导下跪了。他说女儿要是被开除,这辈子就毁了,女儿家声誉不好,在外面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开除只能把她往死路上逼。如果是这个结果,他也对不起死去的老婆,他答应要把女儿养育成人,开除了他就是死也没脸去见秦可的妈妈。老秦在领导面前声泪俱下,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那悲伤的劲儿,就是块石头也感动了。老秦还说,只要学校不开除秦可,他情愿下半辈子每天都给学校打扫卫生,一分钱不要。领导没招了,只好含混答应了。但更改校规师出无名,幸亏这时候仇步云主动向学校承认,责任全在他,都是他主动的,跟秦可没关系,要开除就开除他,千万别殃及秦可。他一个男孩子,到社会上照样能混口饭吃,女孩子就不同了。然后他对领导说,希望你们别把她逼到花街上去。这句话形象地表现了开除之后可能出现的后果。我们大学是培养人,不是坑人害人。领导正好借着仇步云的台阶下来了,最后决定:开除仇步云,同意秦可休学一年。
仇步云离校的前一天,陈木年请他吃了顿饭。仇步云对陈木年的行为大惑不解,秦可进医院的时候,他要请陈木年他都没答应。
“祝贺我被开除了?”仇步云说。
“不是,我宁愿你不被开除,这件事如果没发生最好。”
“为秦可?也是。不枉她喜欢你那么久。”
“别瞎说。你把她害苦了。”
“没瞎说。”仇步云大口地喝酒,酒量不错,“真的。她是我花时间最多的一个。因为你,她转变得可够慢的。当然了,最后我还是成功了。这是我愿意看到的。”
陈木年没说话,看他自斟自饮。仇步云也不客气,吃喝都很凶猛,像死囚行刑前的断头饭。
“请你是因为你还有点儿人味,还像个男人。”
“别这么说。花心的男人未必就是坏蛋。我觉得应该为秦可做点儿什么,毕竟我还是比较喜欢她的,而且,的确是我种下的种。我得负点儿责任。”
陈木年立马站起来,提着酒瓶指着他:“再说,你现在就给我滚!”
“兄弟,别这样,”仇步云压下酒瓶子,“我学体育的,没文化。不过话粗理不粗,就那么个意思。她是因为我才大出血的。”
“不是这个。你比较喜欢?比较喜欢你就乱来?你知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不能这样比。”仇步云立刻有了优越感,“兄弟,看来你真没正经地谈过恋爱。爱情这个东西,不能从付出和回报上来量化,要从感觉上。感觉对头了,那就是了;不对头,把命搭进去也没意义。理论上你比我懂。即使像你说的,我现在被开除了,她不过只是休学一年,也是她赚。你不能认为她就是无辜的,两个人的事,说到底谁也撇不清。”
“不错啊,学体育屈你的才了。你该念中文系。”
“过奖,不过是实践多了一点儿。不能跟你们中文系的才子比。”
陈木年发现仇步云也不是那么讨人厌,甚至还有点儿可爱,即使无赖也是坦**的无赖。秦可和很多女孩喜欢他,也不是什么大错误。他总比那些整天板着脸的虚伪的假道学要可爱。但他不想表达出来,没必要。正如仇步云自己说的,让秦可好好活下去吧,忘掉那个王八蛋的仇步云,我们以后可能一辈子也碰不上面了,我可真要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了,混到歪路上去了。你们还是念书、工作,水到渠成,平安、稳定,一切按部就班。也不错。陈木年觉得请他这一顿还算值。
吃完了,分手的时候他们又争起来。原因是仇步云说了一句他不爱听的话。
仇步云说:“兄弟,我走了。以后秦可就托付给你了。”
又是一个“托付”。陈木年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想一想,当年老秦就是这么把秦可“托付”给他的。就“托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觉得这个词十分可疑。仇步云的意思一目了然:我走了,你就不计前嫌地接受秦可吧,其实她内心里还是喜欢你的,我就把她转交给你了。陈木年觉得太可笑了,一个人有什么需要托付的?又有什么可以被托付的?秦可她能被托付吗?再说了,谁有托付的资格?
陈木年说:“你凭什么把一个人给托付出去?谁给你的权利?除了自己,秦可还有别的所有者吗?”
“别搞得这么复杂深奥,兄弟。我就是想,秦可算是受到了伤害,以后你多照顾一下。”
“希望如此。”陈木年说。
两人在饭店门前分了手。以后再也没见过面,陈木年也没有得到过仇步云的消息。他像一滴水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现在陈木年只能看到秦可。休了一年学,接着又休了一年,老秦觉得这样更妥当些。当年和秦可一届的同学都毕业了,“当年”的痕迹基本上也就消失得差不多了,秦可就能坦然地面对新的学校生活了。为了能让秦可安心平静地念书,把失去的时间和功课补回来,老秦甚至把家都搬到学校里,托人从房管科弄到一居室的房子,给女儿做饭,照顾她。当然,也为了看守,防止女儿再犯类似的错误。
应该说,秦可插班大二以后,表现得要比老秦和陈木年预想的状态要好,好很多。课程没什么问题,只要听好课,考试前把笔记背熟了,应付个及格不在话下,秦可又不笨。反正就这样的学校,老师也半梦半醒地混日子。艺术团团长又把秦可紧急召回了麾下,她需要这员大将。她惊喜地发现,秦可在舞蹈上不仅没有退步,反而长进了,过去不敢做、不能做的动作,现在迎刃而解;过去做得不错的动作,现在更到位了。秦可被打开了,被开掘出来了,被彻底激发出来了。她把舞台当成了大泽乡,当成了瓦岗寨,当成了绞首架和断头台,她把舞台跳成了去革命、去牺牲。她把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全给跳出来了。
这是老秦愿意看到的,也是陈木年愿意看到的。但是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了。先前的那个秦可回来了,而过去的那个陈木年没了,现在他是一个几乎被忽略身份的临时工,一个花匠。
现在他躺在**,从苏曼殊的论文越跑越远,跑完了秦可的多少年的岁月。最后发现,越跑离秦可越远,都看不清她长什么样了。秦可模糊了,整个世界都模糊了。陈木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