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魏鸣和“小日本”出乎意料地站在阳台上。钟小铃去学校教孩子们跳舞了,她这体育老师当得值,不仅教体操、排球、篮球、乒乓球、单杠双杠和跑步,还教舞蹈。钟小铃身材不错,看走路就知道柔韧性不错,当时魏鸣就看上了这一点。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脸蛋还可以长得再漂亮点儿,比如两只眼睛不要离得太远,鼻子的位置再往上挪一寸,嘴巴适当地小一号。魏鸣对这点遗憾耿耿于怀,想起来心里不舒服了,就声讨陈木年。当时陈木年是他的主要参谋,陈木年点头了,说值。一声讨陈木年就说,知足吧,咱自己也就这么一块。你还有个人喜欢,我都没被哪个女孩正眼瞅过呢。魏鸣又找到一点儿优越感,就不提了。哪天又觉得不对劲了,再抱怨。陈木年是找到经验了,都不需要说别的,就把自己光棍儿的事实放大一下,魏鸣就满意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在睡午觉。都是闲人,上班也不干力气活儿,漫长的中午只能在**打发。现在他们一起站在阳台上。阳台就一个,在陈木年的房间里,晾衣服晒被子都过去,所以他的房间基本上等于第二个有阳光的客厅,除了晚上睡觉,随便进出。魏鸣、“小日本”他们都有他房间的钥匙,锁和不锁没任何区别,陈木年干脆就不锁门,一天到晚敞开着。
“干吗呢?”陈木年看到他们俩在太阳底下,亲密地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时发出被魏鸣称为“****”的笑声。
“看风景。”魏鸣说,“像卞之琳的诗里写的,当看者被看的时候。”
“小日本”说:“不就是中文系的吗?酸个锤子。看你的小邻居。”后一句是对陈木年说的。
陈木年明白了,他们在看秦可。他们经常看。值得看。“你应该说,不就是个教大学语文的吗?”陈木年说,走过去。哪有秦可的影子。二楼老秦家的窗户都关着。
“等会儿,说不定还会出来的。”魏鸣说。
“那你等吧。”陈木年脱掉外套,换上拖鞋,准备躺到**歇一会儿。刚躺下,魏鸣说,快,出来了。
陈木年起来,看到秦可拎着一大袋垃圾从楼道里走出来。真是不错。女大十八变,当年跟在他屁股后头上学的小秦可漂亮是漂亮,比今天的可就差远了,都不像一个人了。秦可把头发披在肩膀上,从中间随便抄了两绺上去,夹一个简单的夹子,可就是好看。胸也挺起来了,腰也细下去了,屁股就只能撅起来了,走路还有弹性,装了弹簧似的。
“真不错,”魏鸣说,接着恶作剧地大喊一声,“陈木年!”
秦可听到声音转头往这边看,陈木年想躲都来不及。他想这下坏了,老秦要是知道了,一定以为他对秦可没安好心。他似乎还看见秦可对着他笑了一下,笑得他很难过。现在也就是笑一下了。小时候,放学晚了走黑路,她都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下大雨时运河涨水,他还背过她,她在他后背上睡着了,流了他一脖子口水。
“以后千万别这样,”陈木年说,“被秦叔叔知道,我跳进运河也洗不清了。还有,你们当老师的,也得注意一下师表形象。”
秦可丢完垃圾,走到楼的另一边去了。魏鸣和“小日本”从阳台上进了屋。“老师也是人啊,”魏鸣说,“这妮子可真不赖。说正经的,老陈,我们为你着想呢,你们两小无猜,有雄厚的情感基础,你就勇敢一点儿吧,出了校门就不一定有机会了。你说呢,‘小日本’?”
“还行吧,不过她比李玟,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差你的大头鬼!我就等着,看你的李玟长得啥天仙样。”
“没问题,过几天搞定就带回来,让你们开开眼。”
陈木年懒得听他们神神道道,重新躺下去。“你们省省吧,留点儿力气在老婆身上使。”
“老陈,你不会看不上你的小邻居吧?”魏鸣还不死心。
“我说,你是哪儿跟哪儿呀?你让秦可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虚伪!”魏鸣说,“老陈,别不承认,男人都这德行。你嫌人家被开过了,名声不好是不是?说,直说!”
陈木年觉得这家伙简直是没事找事,他实在想安安静静躺一会儿,得想想手头上论文的事。沈老师布置的任务,时间快到了,他还没写完,烦着呢。他把他们两个推出门,跟魏鸣说:“不是,绝对不是。我不配,行了吧?好,下次再讨论,你让我睡一会儿。就半小时,拜托。”好歹把他们弄出去了。
前些日子,陈木年去沈镜白家,谈一些读书方面的问题。沈镜白问他最近在看什么书,他说苏曼殊。大一的时候读过一些,读完就忘了。刚读了一本苏曼殊的传记,突然又有了兴趣,就把苏曼殊所有的文字都找来重读了一遍,又查阅了相关的资料和研究文章,越发觉得这个和尚有意思。沈镜白说,那好,你就好好看,完了写个东西,谈谈你对苏曼殊悲剧性格成因的思考。任务就这么下来了。陈木年还是比较乐于接受这样的任务。沈镜白虽然是先秦方面的专家,但从不固守一隅、厚古薄今,而是广泛涉猎,甚至对当代文学的某些问题都有自己精辟的见解。对陈木年也是,从不把他关在某个历史时段里做书虫,随陈木年的兴趣,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他的想法是,先让陈木年打好基础,锻炼好独立思考和科研的能力。这是做学问的童子功。陈木年这段时间又集中地把相关书籍资料重读了一遍,有了些头绪,开始下笔。前半截都挺顺,满脑子的想法拦都拦不住,手追着大脑跑。过了一万字,大脑的速度慢下来,犹犹豫豫找不到路,就停下了。停下也有停下的惰性,像赶远路的人,歇倒了就不想爬起来,甚至对继续走下去产生了恐惧和焦虑。这几天忙着摆花,都被红红绿绿的弄晕了,闲下来就为苏曼殊焦虑。焦虑的结果只能是更焦虑。他在想,尽快接上个头,续一点儿地气再写,说不定就顺当了。问题就是接头这点,他得搞明白。
现在头脑里转的就是这个节骨眼。中午的校园安宁,窗帘拉上,阳光都进不来,陈木年喜欢这样类似黑夜的状态,他在夜晚的**思维最活跃。闭着眼想。想着想着就走神了,一睁眼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根本就没想什么苏曼殊,满脑子都是小邻居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