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说实话,希望你们能听进去。你们碰到玛瓦娜女巫的时候,我赌你们肯定会丧命。但你们看,你们活下来了。无论好坏。”阿依西说。
外面,一团模糊的乌云化作鸟群。一百只,两百只,三百零一只。这些鸟像鸽子,像秃鹫,像乌鸦,它们落在窗台上,朝房间里窥伺。其他的黑色翅膀飞过窗户,我听见它们落在屋顶上、角塔上、壁架上和地上。外面,行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这座城市里不该有士兵或雇佣兵。国王姐姐坐起来,但不肯看我。
“你知道它们先于这个世界而来吗?后来诸神才降临,见到他们,连诸神都不敢冒犯。所有孩子都来自母亲的意愿,而不是与父亲的**。世界还只是个葫芦的时候,六位女巫如一,她环绕世界,直到嘴巴碰到尾巴。”
“我见过的一个探子曾经称你为神。”我说。
“那我该祝福他,尽管我还算不上一个神。”
“他也算不上一个探子。”
邦什无法变成水,从他手里溜走。她在萨多格手里同样无法变形,但他身上没有魔咒的气味。萨多格在我背后,攥紧金属包裹的巨手,钢铁与钢铁摩擦,迫不及待地想投入另一场战斗。莫西想拔剑,但阿依西把邦什脖子上的匕首又向下压了压。
“你高估了她对我们的价值。”我说。
“也许吧。但她恐惧的不是我对她的估计。所以,假如你不愿恳求我饶她一命,我就让她恳求你。”
男孩的脑袋搁在恩萨卡·奈·瓦姆皮的肩膀上,似乎在睡觉,然而她转过来以后,我看见他睁着眼睛,直视前方。
“人啊。”阿依西压低声音对邦什说,语气像是就希望被别人听见,“你的命换男孩。我觉得应该为此恳求的是你。因为这些勇敢的男女外加一个傻瓜渴望战斗,不会听我的。人啊,你已经一千多岁了,要让他们看看你其实也会死吗?女神,他们的耳朵听不进我的声音,而这把匕首已经饥渴难耐。”
阿依西望向我。
“有时候我很需要一个追踪者。不,许多时候,许多地方。尤其是一个擅长杀戮的追踪者。”
“我不是杀手。”
“但你从马拉卡尔到都林戈到孔谷尔的路上铺满了尸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曾经尝试在梦中杀我。”我说。
“你确定你在梦中遇到的真的是我?你还活着。”
“你是蜘蛛王的另外四条肢体。”
他大笑:“对,我听说过你们在国王背后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国王只听他自己的,从头到脚。我没有力量。”
“从没见过哪个国王自己动脑子思考。”莫西说。
“你出身的土地不敬拜国王。”
“是的。”
“当然了,东方之光。那里的人只信奉一个神,其他一切不是神的奴仆就是邪恶的鬼怪。每个信仰都成双成对,由此得出的神也有两面。他行事疯狂,爱记仇,把怒火发泄在女性身上。你那个神是所有神里最愚蠢的。他的思想没有章法,他的行为不讲技巧。我听说你们认为先祖频繁拜访的人是疯子。”
“或者被恶灵附体。”
“何等的土地啊。称附体是坏事,称鬼怪为邪恶,那么爱呢?爱,尽管你的心灵呼唤它,却使得人们逼迫你离开。我闻一闻你,就闻到了追踪者的一缕气味。不,不止一缕,实在太浓了。你父亲会怎么想?”
“我凭我自己的意愿做事。”莫西说。
“那你肯定是个国王。至于他,这只小苍蝇,你们的小国王,趴在这个女人的脖子上淌口水,尽管他今年已经六岁。追踪者,据说你鼻子很灵。我们闻到的屎尿难道不是他的?”
“这个房间里有好大一坨黑乎乎的屎,毫无疑问。”我说。
“你要告诉他们你是谁,那就直接说你是谁吧。”国王的姐姐说。
她依然坐在地上,看上去很虚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她终于望向我们。
“这个,这个阿依西,蜘蛛王的这四条肢体。把你的预言告诉他们。告诉他们,你如何忽然出现在我们的心灵和意识里,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存在,但没有一个男人或女人记得你何时到来。”国王的姐姐说。
“我为国王的利益着想。”阿依西说。
“你为你自己的利益着想。只不过现在那就是国王的利益。另一方面,没人注意到你和二十年前甚至更早一模一样。用你的名字称呼自己吧,死灵法师。巫术与邪法的施行者。你就是你。你不建造任何东西,却破坏所有东西,摧毁所有东西。你知道他怎么做吗?他等所有人都睡着了,然后穿过虚空或途经地下而来。他去洞窟里的女巫集会,奸污母亲奉献的婴儿。用姐妹与兄弟生下的姐妹培育孩童,但他们全都死了。生吃人类的血肉。我见过你,阿依西。我见过你是野猪,是鳄鱼,是鸽子,是秃鹫,是乌鸦。你的邪恶很快就会吞噬自己。”
在她刚好碰不到的地方扔着一个用破布缝成的口袋,袋口紧系,一尊雕像从里面戳出来。Phuungu。这是一种护身符,类似恩基希,用于抵御巫术。她伸手去抓它,但她的脑袋撞在地上,护身符滚开了。
“我为国王的利益着想。”阿依西说。
“你应该为王国的利益着想。两者不一样。”我说。
“看看你们,贵族男女和一个傻瓜。你们在这个房间里都没有利害关系。你们有些人受伤了,有些人已经死去,这个男孩对你们来说仅仅意味着金钱。说真的,我不明白男女为何会为了其他人的孩子牺牲肢体,金钱在这个时代也无非如此。现在我希望你们都能乖乖离开,因为这是家庭争端。”
国王的姐姐哈哈一笑。“家庭?你胆敢自称是我的家人?你在某个洞窟里娶了我的哪个弱智表亲吗?怎么,你不和他们说说你的宏伟计划吗,逢迎国王的人?屠神者?哦,这个词打动了你。屠神者。屠杀诸神的人。索戈隆知道。她告诉了我的仆人。她说,我去瓦卡迪殊的神庙。我去曼萨的石阶。我去北方、东方和西方,我没能感觉到诸神的存在。一个也没有。但那也是你的伎俩,对不对,屠神者?没人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因为没人记得他们曾经拥有什么。今晚你要断绝国王,就像你断绝诸神那样?对不对?对不对?”
我们听见巨大的翅膀拍打了一次。
“留下孩子,离开。别犹豫,慢慢放下他。扔下他,快走。”阿依西说。
他的目光锁定了恩萨卡·奈·瓦姆皮。
“他是你的国王。”国王的姐姐说。
他们一言不发。虚无抓住国王的姐姐,左右扇她耳光。黑豹跑向她,但虚无一脚踢开他。他滚了几圈,在我身旁停下。他蹲伏下去,准备出击,但我弯下腰,抚摸他的后脖颈。虚无拎起国王的姐姐,把她按在凳子上。
“国王?这东西也能算国王?你们看见他的脸了吗?你们知道他嘴里的滋味吗?比这位剑客的屎还臭。这就是你们的国王?我们要叫他Khosi吗,我们的头狮?为他尊贵的脑袋戴上kaphoonda。给他的脚踝套上三个铜环。咱们应该召集演奏moondu和matuumba以及各种鼓的乐手。要木琴吗?要叫来全天下的酋长,让他们在红土地上鞠躬吗?要我拔下一根头发,插在他头上吗?河流水妖,你在这里有什么利害关系?是这个假女王找上你的,还是你找上这个假女王的?她是不是说等王位回归光荣的母系,一切将变得多么光荣?噢,妈妈,我敲响我的豁鼓[3],好让他讲述秘密给我的**听,nkooku maama, kangwaana phenya mbuta. 你相信了错误的神谕,国王的姐姐。你的ngaanga ngoombu欺骗了你。给你脑袋里灌满了邪恶的黄金。你该找人为你占卜才对,却纠集了一群连女人都不愿记住的女人。看看他,你们居然愿意奉他为王。他比一个‘它’还要卑贱。”
阿依西用绿色匕首指着我。
“我的孩子将成为国王。”国王的姐姐说。
“北方已经有了一位国王。你看清过你的儿子吗?不,不可能,你甚至不认识你的儿子。现在把你的视线放在他身上吧。假如魔兽长着**,他也会抓住吮吸。你,追踪者,还有白皮的那个,你们答应过交付这个男孩,你们已经送到地方了。你们想要什么?钱币?与体重相同的贝壳?这个女人和她的河流水妖欺骗了你们多少次?来,跟大家说实话。你们相信她们的任何一个故事吗?不。否则你至少会尝试扔出那把短斧。她脖子上的匕首,就算我现在宰了她,你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索戈隆知道不能信任没有东西可失去的男人。真可惜,她死了。真希望我能亲自目睹。”
我听见外面的行军脚步声,队伍撞开大门,走进这幢屋子。莫西也听见了。他抬头看我,我点点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留下孩子,你们离开,我保证等下次见到你们,我会用dolo款待你们,还有美味的汤羹,也少不了没药。”阿依西说。
“我恐怕不认为你身上有没药。”莫西说。
“我很愿意和你谈谈你们的一神教信仰。我见过那么多神祇。”
“见过并杀了祂们,屠神者。”国王的姐姐说。
阿依西哈哈一笑。“你的朋友追踪者,他说他不相信信仰,我也这么看。你认为他会相信有人屠杀诸神吗?那他必须首先相信诸神的存在。你注意到了吗,追踪者,人们已经不再敬拜?我知道你不相信诸神,但你知道有许多人相信。你有没有注意到,地上越来越多的男人变得和你一样,当然女人也是?你经常见到巫师和拜物祭司,但你上次见到献祭是什么时候?牺牲呢?神龛呢?女人聚集起来唱颂歌?操他妈的诸神,你说过。我听见了。对,操他妈的诸神,现在是诸王的时代。你不相信信仰。我屠杀信仰。我们是一样的。”
“我去告诉我母亲她多了个儿子。她会放声大笑的。”我说。
“要是你祖父堵着她的嘴,她就没法笑了。”
我的眼前变得血红。我从黑豹手里抢过短斧,黑豹怒吼一声。
“你肯定很伤心,因为索戈隆死了,没人能看穿你。”我说。
“索戈隆?一个老月亮女巫的眼睛有什么用?上百个愤怒鬼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呢。离开孔谷尔那天夜里你没有睡觉,肯定有人说过我能进入梦境。”
“我不睡觉。”
“我知道。但你,他背后的人,你睡得比一个聋孩子还沉。”
他的手指指着奥格。萨多格看看我们,看看他的手,望向窗外,又打量他自己,像是听见了什么并非字词的声音。
“奥格的梦境丛林那么宽阔,那么丰饶,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性。有时候他不知道我在他脑袋里旅行,在他睡觉时打开他的一只眼睛。有时候他在梦里和我搏斗。他在船上不是打出了一个窟窿吗?有时候他嘴里吐出的是我在他梦里说的话,有时候人们会听见。不是这样吗,亲爱的奥格?真可惜,你这些朋友告诉你的事情不像我希望的那么多,否则我在都林戈就会知道你们的计划。也许他们并不信任巨人?”
萨多格咆哮一声,环顾四周,寻找阿依西说话的对象。
“还有我通过你的眼睛看见的东西,通过你的耳朵听见的东西。你的朋友们,这些东西会逗得他们开怀大笑。我通过你的嘴巴说话都已经一个月了吧?你根本不记得。我说话时你开口,那个男人,屋顶上的老人,他听见了。我。他听见的是我说的话,但你,亲爱的奥格,是你抓住他,捏碎他的喉咙,不让他喊叫,然后用你可爱的双手把他扔下屋顶。”
我知道萨多格会张望,看有谁在看他。因此我没去看他。萨多格握紧拳头,我听见钢铁扭曲的声音。黑豹没有扭头。莫西转向奥格。
“萨多格,他是谎言之父。”莫西说。
“谎言?多杀一个人对奥格来说算什么?至少他没杀那个佐格巴奴女孩,而是让她坐在他的小奥格上。在他的白日梦里,她无数次地坐在那上面。她在你的梦境丛林里发出了什么样的怪声啊。害得我本人都两次射出了种子。但这位奥格,他的精液险些射穿屋顶。然而哪个梦更加狂野呢?是你进入她的身体,还是你叫她妻子?你以为你能生出一个半奥格?我在场。我就在那儿,你——”
“萨多格,别听他的。”莫西说。
“别打断我。你想过她有没有可能爱上一个奥格,你是第一个不只是野兽的奥格吗?”
“他企图刺激你,萨多格,他肯定有什么阴谋,否则就不会企图激怒你了。”莫西说。
萨多格咆哮。我扭头看他,但视线落在恩萨卡·奈·瓦姆皮怀中的男孩身上,他张大嘴巴,像是要咬她,他发现我在看他,又闭上了嘴巴。他瞪大的茫然双眼是那么黑,几乎发蓝。
“刺激?假如我想刺激他,为什么不叫他半巨人?”阿依西说。
萨多格怒吼。我转身,见到他捶打墙壁。他攥紧拳头,冲向阿依西,但就在这时,一团黑暗突然跳出阴影,抓住他的四肢,不顾他大喊大叫,把他拖出房间。黑豹扑向国王的姐姐,一口咬住压在她肩膀上的虚无。他嘴里喷出红色**。虚无惨叫。
“真是操他妈的诸神了。”阿依西说,匕首划开邦什的喉咙。她倒在地上。
莫西拔出双剑冲向他。我扔出短斧。狂风吹起,把莫西重重地摔在墙上,短斧反过来飞向我的面门,但金属无法触碰我,短斧被弹开了。恩萨卡·奈·瓦姆皮带着孩子跑出房间,国王的姐姐号哭。阿依西转身追赶恩萨卡·奈·瓦姆皮,但立刻停下脚步,他用左手抓住一支箭,没让它落在他脸上。他用右手抓住另一支箭。他的双手满了,第三支和第四支落在他额头上。我看见弗米利,他弯弓搭箭,手指之间夹着两支箭。阿依西向后倒在地上,两支箭像旗杆似的竖在额头上。虚无失去咒语的保护,死了,化作一个托克洛希[4]。群鸟拍打翅膀,嘎嘎叫着飞离窗口。
“咱们快走。”黑豹对国王的姐姐说。
他抓住她的手,拖着她离开。我听见萨多格和隐形怪物搏斗,撞破一面又一面墙壁。我盯着躺在地上的阿依西,但想到的不是他,而是奥默卢祖,他们永远从上方发动袭击,而不是背后。我跑向萨多格。杀死阿依西,他的隐形咒语失效了。那些家伙漆黑如沥青,但不是奥默卢祖。眼睛血红,但不像萨萨邦撒。暗影生物,但依然能被伤害,就像萨多格刚拧断的脖子。我跑进黑暗,挥动短斧劈开阴影,感觉像是剁肉和斫骨。两团暗影扑向我,一个踢我胸口,一个企图踹倒我。我抽出匕首,捅进他应该长着下体的地方。他叽叽尖叫。也可能是她。我躺在地上挥动短斧,砍掉一根根脚趾,然后又跳起来。暗影在奥格身上爬上爬下,彻底激怒了他,他向黑暗伸出巨手,右手捏碎一个脑袋,左手拧断一根脖子,抬脚踩死两个,力量大得把地板跺出了一个窟窿。我翻身滚出阴影,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踝,我砍断那条胳膊。
“萨多格!”
他们爬遍他的全身。他把一个扯下来,另一个又爬上来。他们爬遍他的全身,只剩下他的脑袋还露在外面。他望向我,他挑起眉毛,眼神迷茫。我盯着他,想看清他的哪怕一个眼神。我起身握住短斧,但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次望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然后一只暗影生物爬上他的脸。
“萨多格。”我说。
他跺脚,跺脚,再跺脚,直到地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宽,带着身上的暗影生物一起掉了下去。我听见一层楼板塌陷,然后又一层、又一层、又一层、又一层。然后万籁俱寂。我走到洞口向下看,但只看见一个窟窿套着一个窟窿,最终归为黑暗。走到楼梯尽头,大门就在前方,我转身望向那堆灰泥、砖块、尘土和黑影,有东西在微微发光。他的铁手套。萨多格。他知道他以邪恶的手段谋杀了老人,尽管凶手并不是他,但他依然无法面对这样的人生。不,不是真的。我站在那儿,观望,等待,并不抱希望,但依然在等待,然而毫无动静。我知道就算有动静,也肯定是来自黑暗的怪物。而且很快就会有了。
莫西跑进来,喊叫人如何如何鸟如何如何。我没听见他在喊什么。我望着黑暗,默默等待。
莫西抚摸我的面颊,把我的脑袋转向他的脸。
“咱们必须离开。”他说。
来到外面,城里的居民站在两百步之外看我们。恩萨卡·奈·瓦姆皮和国王的姐姐骑上马,黑豹和弗米利共骑一匹。国王的姐姐把男孩放在她身前,一条胳膊搂着他,另一只手拿缰绳。人们站得很远。鸟儿成群集结,在天空中黑压压的,时而分散,时而聚拢。
“黑豹,抬头看。他们被附体了?”我问。
“不知道。阿依西死了。”
“我没看见任何武器。”莫西说。
“咱们偷了这些马就走吧。”黑豹说。
莫西骑上他的马,把我拽上马背。人群发出怪声,冲向我们。国王的姐姐没有等待我们,策马狂奔而去。恩萨卡·奈·瓦姆皮骑马离开,扭头对我们喊道:“快走!白痴。”
我们起步时人群开始投掷石块。我失去了男孩的气味,尽管我依然能看见国王的姐姐。
“我们去哪儿?”他说。
“姆韦卢。”我说。
尽管我们骑着马,但人群紧追不舍,我们跑上边界道路,然后向西和向南,沿着加隆科贝/马特约贝的边界走,也就是重新向西,直到看见码头和河岸。我们继续向南跑,不敢停下,我们终于跨过运河,离开城市。一群鸟在天空中跟着我们。我们跑过森林和草原,它们依然跟着我们,天空开始变成白昼的颜色。我们终于不再能看见孔谷尔了。有些鸟俯冲扑向我们的脑袋。鸽子。恩萨卡·奈·瓦姆皮尖叫,国王的姐姐大喊,快跑!恩萨卡·奈·瓦姆皮领着她穿过一片树丛,树木挡住了鸟群,但我们刚跑出树丛,鸟又开始扑向我们。
我们前方有某种白色的东西在移动,不知是云还是尘土。国王的姐姐策马径直奔向那里,我们紧随其后。鸟群再次俯冲扑向我们。一只鸟径直撞上莫西的脑袋。他喊我把它弄走,我抓住它随手抛开。弗米利用弓拍开鸟,黑豹紧紧跟随那两个女人。水牛奋蹄狂奔,超过了我们。我们不顾一切地逃跑,直到冲进浓雾——对,那是浓雾——我才发现鸟没有跟进来。我无法形容这种气味。不臭,但也不香。也许有点像饱含雨水的乌云被闪电烧灼过。我们骑到国王的姐姐身旁停下——幸好如此,因为她停在陡峭的悬崖前。莫西捅捅我,示意我下马。我们脚下一段距离之外,那片土地在等待敢于涉足的傻瓜。
“索戈隆说带他去姆韦卢,”国王的姐姐说,“他在姆韦卢会不受所有魔法和白科学的伤害。我们至少可以在这一点上相信她。”
听她说话的语气,我无法分辨她在叙述还是询问。我转向她,看见她望着我。
“信任诸神吧。”我说。
她指着蜿蜒向下的小径,哈哈一笑,没说任何表示感谢的话就策马离开了。我能看见男孩,却闻不到他的气味。那匹马刚离开,他的气味终于飘进我的鼻孔,随即再次消失。不是散去,而是消失。恩萨卡·奈·瓦姆皮转向我,点点头,骑马返回孔谷尔。
“黑豹。”我说。
“我知道。”
“伊鹏都鲁死了,她回去会发现什么?”
“不知道,追踪者,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她想要的……那么,追踪者。”
“什么?”
“十九道门。有地图吗?你见过吗?”
“我和他都见过。”莫西说。
“从这儿去甘加通,我们必须过河去米图,然后绕过暗土,穿过宽阔的雨林,沿着两姐妹河向西走。至少是十八天的路程,而且还没考虑到盗贼、库族战士和正在袭击河流居民的国王军队与雇佣兵。”我说。
“走那些门如何?”黑豹说。
“我们必须逆流而上去尼基奇。”
“你要我们重新穿过都林戈?”莫西说,声音很响,但显然不是针对我。
“走水路去尼基奇要六天。在尼基奇进门,我们会来到魔魅山,离甘加通只有三天。”
“那就是九天,”黑豹说,“但尼基奇属于南方王国,追踪者,咱们还没靠近那道门,他们就会逮住我们,把我们当探子杀掉。”
“除非我们悄然行动。”
“悄然?咱们四个?”
“从暗土到孔谷尔,孔谷尔到都林戈。我们只能走一个方向。”我说。
他点点头。
“当心,”我对所有人说,“像小偷一样悄悄溜进去,在任何人——包括夜晚——发现之前溜出来。”
“去河边。”黑豹说。
弗米利策马,他们飞驰而去。我转身望向姆韦卢。黑夜之中,深蓝色的天空下,我只能看见朦胧的暗影。山丘隐约升起,轮廓过于圆润和精确。也可能是高塔,或者在人类之前施行邪术的巨人留下的东西。
“萨多格,”我对莫西说,“我爱那个巨人,虽说有人叫他巨人他就会暴怒。假如那天夜里你没有盯着我,我睡着了,就会是我把老人扔下屋顶。你知道杀人让他多么痛苦吗?一天夜里他向我讲述了他所有的杀戮。每一个,因为他的记忆是一种诅咒。他一口气讲到破晓。绝大多数杀戮不是他的错——行刑人只是一份工作,不比每年加税的人更加恶劣。”
热泪滚滚而下。我听见自己号啕,因此感到震惊。这是个什么样的黎明?莫西站在我身旁,默默等待。他伸出双手放在我肩上,直到我停止哭泣。
“可怜的奥格。他是唯一——”
“唯一?”
我挤出微笑。莫西温柔地抓住我的脖子,我靠进他的掌心。他擦拭我的面颊,把我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他亲吻我的嘴唇,我用舌头寻找他的舌头。
“你的伤口全都崩裂了。”我说。
“接下来你要说我难看了。”
“那些孩子不想看见我。”
“也许是,也许不是。”
“操他妈的诸神,莫西。”
“但他们不会比现在更需要你了。”他说,骑上马,把我拉到他背后。马开始小跑,继而扬蹄飞奔。我想向后看,但没有回头。我也不想看前方,于是把脑袋贴在莫西的背上。光线从我们背后照向前方,像是来自姆韦卢,但实际上只是旭日初升。
[1]尼延耶莫:Nyenyemo,科拉琴上的可选配件,形状如描述,用来放大声音。
[2]伊图图:Itutu,约鲁巴语里的冷酷、冷静,更多的是一种概念。
[3]豁鼓:Slit drum,非洲传统乐器,中空,有狭缝。
[4]托克洛希:Tokoloshe,祖鲁族/科萨族神话中可以被人驱使,通过梦境害人的精灵。——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