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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窗外飘拂的是黑色雀鹰旗。我回归孔谷尔没有惊扰任何人,我醒来时阳光还没有照到任何人,于是我来到室外。旗帜在两百也许三百步之外,宁姆贝区中央的高塔顶端,它猎猎飞舞,就好像它激怒了狂风。黑色雀鹰。七翼。太阳躲在饱含雨水的乌云背后。雨季快到了。于是我来到室外。

院子里有一头水牛,正在啃地上寥寥无几的灌木。雄性,棕黑色,身体比一个半我平躺还要长,双角弯曲到头顶,然后向下再向后生长,像是做了个夸张的发型。但我见过水牛杀死三百个猎人,把一头狮子撕成两半。于是我远远地绕开水牛,走向拱门。他抬起头,走过来挡住我的去路。我再次想到我必须补充两把短斧了,当然无论我用匕首还是短斧都不可能胜过他。我没有闻到尿味,我没有踏入他的领地。水牛没有喷鼻息,也没有用蹄子刨地,而是盯着我看,视线从我的脚向上打量到我的脖子,然后向下,再向上,再向下,再向上,慢吞吞地惹我生气。水牛不会笑,但我向诸神发誓,这头水牛在笑。然后他晃晃脑袋。更像是在点头,先向左一甩脑袋,然后向右,然后向右再向左。我绕开他向前走,但他再次挡住我的去路。我向另一侧移动,他跟着动。他上下打量我,一次又一次,我敢向诸神、魔鬼和河流精怪发誓,他真的笑了。他上前几步,然后后退。假如他想杀死我,我早就去和先祖同行了。他走到近处,用角钩住我身上的帘布,使劲一扯,我原地转圈,倒在地上。我咒骂水牛,但没敢去抢帘布。再说了,反正是清晨,谁会看见我呢?就算被人看见,我也可以声称我在河里沐浴的时候被盗贼抢了。走出拱门十步,我向后看,见到水牛跟着我。

我说真的:这头水牛是最了不起的同伴。在孔谷尔,就连老妇人也睡得很晚,因此清晨的街上只有从不睡觉的那些家伙。喝棕榈酒的醉鬼,灌马苏库啤酒的傻瓜,倒下的次数比起来的更多。每次我们经过这么一个人,我的视线就会扫向他,看他们望着一个几乎**的男人与一头水牛并肩而行,那架势不像是人在遛狗,更像人和人同行。平躺在路上的一个男人翻个身,看见我们,跳起来就跑,一头撞上墙壁。

我们来之前,河水漫过堤岸已经四个夜晚,接下来的四个月,孔谷尔将是一个岛。我用河泥在我胸膛和双腿上绘制图案,水牛躺在草地里吃草。我在左眼周围涂绘,上至发际线,下至颧骨。

“你从哪儿来,我的好水牛?”

他把脑袋转向西面,双角上下指点。

“西面?布其河?”

他摇头。

“更远?大草原?水牛啊,那儿有足够的水喝吗?”

他摇头。

“所以你才四处游**?还有其他原因吗?”

他点头。

“是该死的巫婆召唤你来的?”

他摇头。

“是索戈隆召唤你来的?”

他点头。

“我们死了——”

他向上看,喷鼻息。

“我说的死不是真的死,我是说索戈隆以为我们死了的时候。她肯定去找了其他帮手。你是其中之一吗?”

他点头。

“而你对我应该怎么穿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我不得不说,你这头水牛够特别的。”

他走进树丛,尾巴甩来甩去赶苍蝇。我听见五十步外传来男人踏着草地的沉重脚步声,我在岸边坐下,脚泡在河里。他走近了;我拔出匕首,但没有转身。冰冷的刀刃贴着我的右肩。

“肮脏的小子,日子过得怎么样?”他问。

“日子过得相当好。”我说,模仿他的语言。

“你迷路了?你看着像是迷路了。”

“我看着是这个样子?”

“哎呀,朋友,你在这儿瞎逛,身上没穿袍子,像是发疯了,也可能你喜欢男孩或者是个睡爹的,还是什么?”

“我只是在河里泡脚。”

“所以你在找地方睡男孩。”

“我只是在河里泡脚。”

“所以是在找地方睡男孩对吧,在哪儿来着?等一等。我们这儿没地方可以睡男孩哎。”

“咦?你确定你没弄错吗?因为上次我去找男孩的地方,一眼就看见了你老爸,还有你爷爷。”

他用木棍敲我脑袋的侧面。“起来。”他说。至少他不会直接宰了我,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给我。他背上捆着两把斧头。

他几乎比我矮一个头,身穿七翼的白色裤子和黑色上衣。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无视他的愤怒,问他七翼为何集结,因为就连睿智的索戈隆也不知道。他又对我说话,声音比刚才更加浑厚。

“我们就要这么收拾你这种人吗?”这个七翼说。

“什么?”

“睡男孩的,你要我把你的脑袋送给谁?”

“你错了。”

“我怎么错了?”

“说我是睡男孩的。大多数时候是男孩睡我。”

“我先砍掉你的下体,然后脑袋,然后把剩下的扔进河里。你喜不喜欢这样?等你的碎块顺着河水往下漂,人们会说你们快看那个睡男孩的在河里翻滚,千万别喝河水,否则也会变成睡男孩的。”

“就用那两把斧头砍我?我一直在找这么优质的铁器。是瓦卡迪殊铁匠打造的,还是你从屠夫老婆那儿偷来的?”

“扔下匕首。”

我看着这个男人,他比男孩高不了多少,矮胖但肌肉发达,满嘴喷粪,打搅我平静的早晨。我扔下手里的匕首和绑在腿上的另一把。

“在迎接今天的太阳和与它告别之间,我并不想杀人。”我说,“沙海之上有些人每年召开盛宴时都会留个空座位给鬼魂,曾经活着的一个人。”

他大笑,左手举起木棍指着我,右手拔出一把斧头。然后他扔下木棍,左手也拔出斧头。

“也许我该因为你说疯话而杀了你,而不是因为你倒错的行为。”

他在我面前挥舞斧头,左右挥动,上下转动,但我一动不动。雇佣兵向前迈步,却被一块什么东西击中了脖子。

“滚他驴子的老姨!”

他原地转身,水牛刚好喷出鼻息,一团鼻涕落在战士的脸上。他和水牛大眼瞪小眼,吓得跳了起来。还没等他挥动斧头,水牛就用双角挑起战士,把他远远地扔进草丛。一把斧头落在地上,另一把飞向我,但被弹开了。我咒骂水牛。战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他摆摆脑袋,站起身,看见水牛再次冲向他,他跌跌撞撞地逃跑。

“你倒是很悠闲,我都可以去烤个面包了。”

水牛小步跑开,经过我时用尾巴抽我。我大笑,捡起我的新斧子。

我回去时屋子已经醒来。水牛趴在草地上,把脑袋搁在地上。我说他懒得像个老祖母,他朝我挥动尾巴。索戈隆坐在中间那扇门旁的角落里,她身边的男人我猜就是屋主。他吐出红没药气味的烟气,这种昂贵的香烟来自沙海之上的国度。一块白布缠着他的脑袋,包住下巴,但薄得足以让我看见他的皮肤。他穿黍米花纹的白色长袍,外面是一件咖啡色的罩衣。

“女孩在哪儿?”我问。

“在某条街上折腾某个女人,因为衣服对她来说还有吸引力。说真的,老朋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衣服。”索戈隆点点头。

男人点点头,我意识到她不是在对我说话。他抽一口烟斗,然后把烟斗递给她。她嘴里吐出来的烟气说是一团云都行,实在太浓密了。她已经用木棍在地上画了六个秘符,此刻在画第七个。

“追踪者在孔谷尔过得怎么样?”他问,但依然不看我。我认为他在对索戈隆说话,有钱有势的男人会当着你的面如此粗鲁地议论你。时间还太早,别让他们这么试探你,我告诫自己。

“他不遵守孔谷尔的风俗,懒得遮住他的大蟒。”索戈隆说。

“确实如此。他们鞭打一个女人……七天前?不,八天。他们发现她没穿外袍走出一个男人的家,但这个男人不是她丈夫。”

“他们怎么对待那个男人?”我说。

“什么?”

“那个男人,他也挨了鞭子吗?”

男人看着我,就像我在用连我自己都听不懂的某种河流方言说话。

“咱们什么时候去那幢屋子?”我问索戈隆。

“你昨晚没去吗?”

“没去福曼古鲁家。”

她转过去不看我,但我才不愿意被这么两个人无视呢。

“这种风平浪静就像走在鳄鱼背上,索戈隆。事情不仅和孔谷尔有关,也不仅和七翼有关。自从王子诞生以来就没打过仗的男人收到消息,说他们必须拿起盔甲和武器,走出家门集结。七翼也在米图集结,还有打着其他名号的其他战士。你离开的马拉卡尔,还有乌沃莫沃莫沃莫沃山谷,此刻都闪烁着盔甲、长矛和刀剑的寒光和金光。”男人说。

“各地的使节在每一个城市走动。满头的汗水并非因为炎热,而是出于担忧。”她说。

“这个我知道。五天前,维米威图的四个男人来谈判,因为所有人都来孔谷尔解决争端。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他们在争吵什么?”

“他们争吵什么?不像你们聋了耳朵,听不见人们的动静。”

她大笑。

“跟你说真话。这个瘦皮小子的母亲张开两腿把他吐出来之前很多年,就在他们用纸张和钢铁记录和平之前,南方人退回了南方。”

“对,对,对。他们退回了南方,但不完全是南方。”索戈隆说。

“老克瓦什·奈图还给他们一块骨头。征服后的瓦卡迪殊。”

“我刚去过卡林达和瓦卡迪殊。”

“但瓦卡迪殊从来不喜欢这个安排,根本不喜欢。他们说克瓦什·奈图背叛了他们,把他们当奴隶卖回给南方国王。他们年复一年吵闹,而这个新国王——”

“克瓦什·达拉像是能听见似的。”她说。

“而北方的这些动静让南方随之震动。索戈隆,据说疯王的脑袋又被魔鬼侵蚀了。”

我听得越来越烦躁。两个人都在说对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们甚至不讨论,或者说理、争论、重复,只是互相补充念头,就仿佛他们在交谈,但不是说给我听的。

“天和地已经听够了。”索戈隆说。

“你们谈论国王、战争和战争的流言,就好像真有谁在乎似的。你只是个女巫,来这儿寻找一个男孩。所有人都一样,除了他,”我指着屋主说,“他知道我们为什么待在他家里吗?你看,我也可以当着一个人的面说他,就好像他不在似的。”

“你说他鼻子很灵,没说他嘴巴很坏。”屋主说。

“我们在浪费时间谈论政治。”我说,从他们身旁走进去。

“没人跟你说话。”索戈隆说,但我没有转身。

上一层楼,黑豹走向我。我读不懂他的表情,但该来的迟早会来。就让我们解决问题吧,无论用言语、拳头、匕首还是利爪,男孩归剩下的那个所有,你去搞他,我用搅屎棍揍他,把他塞回拉他出来的那个窟窿里。对,咱们干一架吧。黑豹跑过来,险些撞倒走廊里十几尊塑像和雕像中的两尊,然后拥抱我。

“亲爱的追踪者,我觉得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确实好几天了。你从睡梦中醒不过来。”

“确实如此。我觉得我像是睡了好几年。醒来时见到的房间都这么让人讨厌。来,告诉我,这座城市都有什么消遣?”

“孔谷尔?在这座城市里,虔诚就像想结婚的情妇一样少见。”

“我已经爱上这儿了。但我们来这儿还有其他原因吗?咱们在追查一个男孩,对不对?”

“你不记得了?”

“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你记得暗土吗?”

“咱们穿过暗土了?”

“是你撂狠话非要走暗土的。”

“狠话?对谁?弗米利?你知道他就喜欢看咱们吵嘴。你不饿吗?我看见外面有头水牛,我想宰了它,至少咬掉它的尾巴,但这头水牛似乎很机灵。”

“这太奇怪了,黑豹。”

“咱们桌上说。自从咱们离开山谷,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们丢掉了一个月。他说这是什么昏话,然后拒绝听我再说了。

“我听见我肚子里有个大洞。咕咕叫得让人心烦。”他说。

餐桌在一间大厅里,四面墙上是一幅又一幅的版画。我看到第十幅才意识到这些出自铜版画巨匠之手的作品都在描绘**景象。

“这太奇怪了。”我又说。

“我知道。我听说这座城市没有同**同性。这怎么可能是真——”

“不。我说的奇怪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奥格全都记得。”

黑豹就是黑豹,他没有理会椅子,径直跳上桌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从银盘里抓起鸟腿,蹲在那儿,一口咬下去。我看得出他不喜欢。黑豹什么都吃,但只要他下嘴的时候没有热辣辣的鲜血涌到嘴里,从嘴唇淌出来,他就会嫌恶地皱起眉头。

“奇怪的是你,追踪者,说话像在猜谜,意思只说一半。坐下,喝点粥,看着我吃——这是什么,鸵鸟?我从没吃过鸵鸟,一直抓不住。你说奥格全记得?”

“对。”

“他记得什么?在魔法丛林里的事情?我也记得。”

“除此之外呢?”

“好一场大睡。我在移动,但自己没动。长长的尖叫。奥格记得什么?”

“似乎全都记得。想起来了他的整个人生。你记得咱们出发的时候吗?你和我有过节。”

“咱们肯定解决了,因为我完全不记得。”

“要是你肯听听你自己怎么说,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迷糊了吧,追踪者。我坐在这儿和你吃东西,你我之间有感情,在此之前咱们根本用不着说出口的那种感情。所以你就别抱着那点小矛盾不放了,事情太小,你提示来提示去我都想不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去那个男孩的屋子?现在就出发?”

“昨天你还——”

“科伟西!”他的持弓男孩喊道,扔下手里的篮子。也许我出于厌恶忘了提起他的名字。他跑到桌旁,不看我,甚至不朝我点点头。

“你还没恢复好,不能吃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对黑豹说。

“这是肉,这是骨头。哪儿奇怪了?”

“回房间去。”

“我很好。”

“你不好。”

“你聋了吗?”我说,“他说他很好。”

弗米利企图用同一张脸怒视我和劝说黑豹,结果是他有一半在劝说我,有一半在怒视黑豹。即便并不好玩,但男孩还是刺激得我放声大笑。他跺着脚离开,出去时抓起地上的篮子。一个小包裹从篮子里掉了出来。熏猪肉,我闻得很清楚。补给品。黑豹坐在桌上,盘起双腿。

“我应该尽快甩掉他。”

“你几个月前就该甩掉他了。”我嘟囔道。

“什么?”

“没什么,黑豹。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但不是在这儿。我不信任这些墙壁。说真的,这儿有些奇怪的东西。”

“这话你已经说了四遍。我的朋友,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很奇怪?”

“能化作一摊黑水的女人。”

“让我心烦的是这些雕像。我觉得有一支军队要观赏我晚上怎么**。”

他抓住一尊雕像的颈部,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我都不记得上次见到这个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尤其是这家伙。”他说。

“收好你的鸟。”我说。

我们裹上缠腰布,走向南边的加隆科贝/马特约贝。自由人与奴隶的居住区,还有贫民窟,欠缺品位的房屋在地面平铺,而不是向高处生长,那是有钱但没有贵族风度的自由人的住所。绝大多数房子只有一个房间或厅堂,这些房子挤在一起,靠同一个屋顶遮风挡雨。连老鼠也钻不进它们墙壁之间的缝隙。宁姆贝区遍布塔楼和屋顶,看上去像个巨型要塞或城堡,但这个区域没有塔楼伸向天空。自由人和奴隶没有监视其他人的需求,但所有人都必须盯着他们。尽管到了夜晚,在这个区域睡觉的男人和女人为数最多,但白天它是最空旷的区域,自由人和奴隶都在另外三个区域劳作。

“邦什几时给你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几时?我的好大猫啊,当时你也在。”

“我也在?我不……哦,我想起来了……记忆会涌上来,然后又溜走。”

“记忆这家伙肯定听见你在**做的勾当了。”

他吃吃笑。

“可是,追踪者,我的记忆就好像是别人告诉我的,而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我没有任何印象了。真是奇怪。”

“是啊,奇怪。无论那个弗米利叫你抽什么,你都别再碰那玩意儿了。”

我很高兴能和黑豹聊天,我一向如此,我不想提到那个令人痛苦的事实:许多日子已经悄然过去——一个月过去了,每次我说起他都会惊诧莫名。我大概知道原因。时间对所有动物来说都是扁平的;它们靠何时进食、何时睡觉、何时繁殖来衡量时间,因此丢失时间对他来说就像一块木板中央被打出来了一个大洞。

“奴隶主先说男孩是他搭档的儿子,现在又说是孤儿。某些人从一位主妇那儿绑架走男孩,杀死了屋子里的其他所有人。后来他又说屋子属于他姨妈,而不是主妇。后来咱们见到他和恩萨卡·奈·瓦姆皮企图从闪电女人嘴里撬出消息,咱们释放了闪电女人,但她跳下悬崖,掉进了尼卡的笼子。”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除了笼子里的闪电女人。我记得我在想这个奴隶主肯定没说实话,但不知道关键在哪儿。”

“黑豹,然后邦什就从墙上淌下来,说男孩不是那个男孩,而是另一个人,也就是巴苏·福曼古鲁的儿子,福曼古鲁是一名长老,奥默卢祖在骷髅之夜袭击他家,杀死所有人,但男孩当时还是个婴儿,邦什把他藏在子宫里,救了他一命,她把男孩交给米图的一个盲眼女人,邦什以为她能信任她,但盲眼女人把男孩卖给了奴隶市场。一名商人买走了他,也许因为妻子绝育,但一群手段凶残的男人随即袭击了他们。一名猎手带走男孩,现在没人能找到他了。”

“慢一点,我的好朋友。这些我全都不记得了。”

“这还不是全部呢,黑豹,因为我找到了另一名长老,他自称大块贝勒昆,他说那家人死于河流疫病,这是假的,但他们一家有八个人,这是真的,其中六个是孩子,但没有一个是新生儿。”

“追踪者,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在湖上告诉你这些事情吗?”

黑豹摇摇头。

“贝勒昆一向满嘴谎言,我不得不杀了他,况且他还想杀我。然而他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因此邦什肯定在撒谎。对,奥默卢祖杀了巴苏·福曼古鲁全家,对,很多人知道此事,包括她,但我们要找的男孩不是福曼古鲁的儿子,因为他没有那么小的孩子。”

黑豹依然满脸困惑。但他挑起眉毛,像是忽然洞察了真相。

“可是,黑豹,”我继续道,“我做了些调查和挖掘,发现这座城市里也有人在打听福曼古鲁,意思是他们告诉探子,要是有人打听福曼古鲁就立刻通知他们,意思是死去长老的事情看似结束了,实际上还没有,因为存在一个破绽,也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孩,男孩不是他儿子,然而尽管男孩未必是他儿子,却肯定是其他人寻找他的原因,也是我们寻找他的原因,考虑到福曼古鲁对国王来说顶多是个讨厌鬼,算不上真正的敌人,因此无论是派屋顶行者去他家,目标都不是为了杀他全家,而是那个男孩,而福曼古鲁肯定在庇护他。他们也知道男孩还活着。”

我把这些话说给黑豹听,但是说真的,比起听我说这些的他,讲述这些的我更加困惑。他复述我说的所有话,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我们踩在齐踝深的水里,这时他说:“你知道咱们说话的时候,水牛就站在咱们背后吗?”

“我知道。”

“咱们能信任他吗?”

“他看上去似乎值得信任。”

“要是他撒谎,我就用利齿撂倒他,把他变成晚餐。”

水牛喷鼻息,用右前腿踢水。

“他开玩笑的。”我对水牛说。

“一小半吧,”黑豹说,“跟我们去那男人的屋子。这衣服蹭得我的蛋蛋痒。”

萨多格坐在他房间的地上,用右拳击打左掌,打得火花四溅。我走进房门,站在那儿不动。他看着我。

“他就在那儿。我抓住他的脖子使劲掐,直到他脑袋爆开。还有她,她也在,我反手就是一巴掌,重得打断了她的脖子。很快主人就开始摆座位,男人和女人用贝壳、玉米和牛只买座位,欣赏我徒手处决女人、孩童和男人。很快他们把座位修成一圈,收钱,投注。不是赌谁能胜过我,因为没有人能胜过奥格,而是赌谁坚持得最久。碰到孩童,我总是一下就拧断脖子,免得他们受苦。主人气得发疯——谁会来看呢,人们要看的不是这个,你不明白吗?你不明白吗?他们要看表演。诅咒诸神,去祂们的耳朵和屁眼,你必须给他们看好戏,我就是这么告诉你的。”

我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没有理会奥格。他会唠唠叨叨说上一整夜,无论回忆这些会让他多么痛苦。我有一半想听他说,因为他的话里有深度,他把他做过的事情埋葬在了奥格埋葬死者的地方。黑豹和弗米利一起进房间,他已经在挠裤裆了。索戈隆不知去向,女孩和屋主也一样。我想去福曼古鲁的屋子,但不想一个人去。

我没有办法,只能等黑豹完事。楼下,黑夜悄悄爬了上来,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孔谷尔在阳光下是座道貌岸然的城市,但在黑暗中就会变成所有道貌岸然的城市入夜后的样子。远处宾因衮的火光一块一块地照亮天空。鼓声时而跃过屋顶和道路,晃动我们的窗户,掩护着鲁特琴、笛子和号角的乐声偷偷溜进来。一整个白天我都没有看见有人戴着假面。我爬出窗户,坐在窗台上,望向灯光闪烁的少数房间和已经熄灯的多数房间。弗米利披着毯子,提着灯从我身旁走过。他很快回来,又从我身旁走过,拿着一个酒袋。我跟踪他,隔着十二步左右。他没有关门。

“拿上你的弓,或者至少一把好剑。不,还是匕首吧,咱们带上匕首。”我说。

黑豹在**翻身。他躺在那儿,抢过弗米利手里的酒袋,弗米利不肯看我。

“你现在喝棕榈酒了?”

“只要我愿意,喝血都可以。”他说。

“黑豹,咱们耽搁不起这个时间。科伟西。”

“弗米利,你告诉我。是恶风在窗户底下吹,还是你在用责骂的语气说话。”

弗米利无声地大笑。

“黑豹,你这是怎么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追踪者?这是、怎么、了?”

“这是要去那男孩住过的屋子。咱们要去那幢屋子看看。屋子也许能告诉我们他去了哪儿。”

“我们知道他去了哪儿。尼卡和他的婊子已经发现他了。”

“你怎么知道?鼓声告诉你的?还是某个小婊子在日落前咬了你的耳朵?”

一声低吼,但来自弗米利,不是黑豹。

“我只去一个地方,追踪者。梦乡。”

“你打算在睡梦中找他?还是你打算派你的小女仆去。”

“滚出去。”弗米利说。

“不不不。你别跟我说话。我也只和他说话。”

“假如这个‘他’就是我,那我要说,你别跟我和他说话。”黑豹说。

“黑豹,你疯了吗,还是你觉得这是什么游戏?这个房间里有两个小孩不成?”

“我不是小——”

“闭嘴,小子,以诸神发誓,我要——”

黑豹跳起来:“以诸神发誓,你要……怎么着?”

“你怎么又变回去了?你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你一会儿这样,然后一会儿又变成那样。这个小婊子对你施巫术了吗?无所谓。咱们现在先去,回头再吵。”

“我们明天离开。”

黑豹走到窗口。弗米利坐在**,偷偷看我。

“哦,所以咱们又回到这种状态了。”我说。

“你说话真好玩。”弗米利说。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双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对。如你所说,那种状态。明天我们用我们的方式去找男孩。要么就不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离开这儿。”黑豹说。

“我跟你说过那男孩了。我们为什么必须找到——”

“你跟我说了很多话,追踪者。没多少有用的。现在请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不。我会查出来这到底是什么疯病。”

“发疯的是你,追踪者,以为我还会和你合作。我甚至无法忍耐和你一起喝酒。你嫉妒的恶臭,你知道它在发臭吗?它和你的仇恨一样难闻。”

“仇恨?”

“我曾经被它迷惑。”

“你被迷惑了。”

“但后来我意识到你从头到脚除了恶念什么都没有。你无法控制自己。你和它缠斗,有时候占上风。足以让我允许你领着我走进歧途。”

“操他妈的诸神,大猫,咱们在一起做事。”

“你不和任何人一起做事。你有计划——”

“计划干什么?拿走所有的钱?”

“是你说的,不是我。弗米利,你听见他的话了吗?”

“听见了。”

“小子,你给我闭上你的屁眼。”

“别惹我们。”黑豹说。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对弗米利说,“到底做了什么?”

“除了让他睁开眼睛?我不认为弗米利在期待嘉奖。追踪者,他不是你。”

“你说话都不像——”

“不像我自己了?”

“对。你说话甚至都不像一个成年人了,而是被父亲夺走玩具的青少年。”

“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

“什么?”

“走吧,追踪者。”

“操他妈的诸神。”

我扑向弗米利。我跳上床,抓住他的脖子。他拍打我,他身体里的小婊子太弱了,只能这么反抗,我用力掐他。“我知道有巫师在帮你。”我说。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庞然大物撞倒我,我的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黑豹,通体漆黑,表情阴森,用爪子挠我的脸。我揪住他脖子上的毛皮,我们在地上翻来滚去。我对他挥拳,没有打中。他低头凑近我的脑袋,用上下颚夹住我的脖子。我无法呼吸。他合拢嘴巴,甩动头部,想折断我的脖子。

“科伟西!”

黑豹扔下我。我喘息,咳嗽。

黑豹朝我低吼,然后咆哮,像狮子一样响亮。这个咆哮意思是“滚出去”。滚出去,别回来。

我走向房门,擦拭我湿漉漉的脖子。口水,还有少量鲜血。

“明天别待在这儿了,”我说,“你们两个。”

“我们不受你的差遣。”弗米利说。黑豹在窗口踱步,依然是豹形。

“明天别待在这儿了。”我重复道。

我走向奥格的房间。

宾因衮。这是我听孔谷尔人说的,还有他们为何厌恶赤身**。露出皮肤相当于说你只有孩童的头脑,疯子的头脑,在社会中不扮演任何角色的人的头脑,甚至比高利贷者和小饰品贩子更加卑微,因为就连这些人也有他们的用处。北方人借着宾因衮,在生者中为死者辟出地盘。宾因衮是戴假面者,是鼓手、舞者和伟大颂诗[2]的歌唱者。他们在底下缠着阿索奥克布,这种白布上有靛青条纹,看上去像是我们的缠头布。他们用网布挡住面部和双手,这样他们就戴上了面具,不再有名有姓。宾因衮旋转得像一阵旋风,先祖会占据他们的身体。他们跳得比屋顶还高。

制作服装的人是阿美瓦,也就是美的通晓者,假如你了解孔谷尔人,就会知道他们根据美不美来区分一切事物。不能丑陋,因为丑陋没有价值,尤其是丑陋的性格。但也不能太美,因为那是乔装打扮的骷髅。宾因衮由最优质的织物制作,红色、粉色、金色、蓝色、银色,全都镶嵌着贝壳和钱币,因为美之中存在力量。它存在于图案、编织花纹、亮片、缨穗和能治病的护身符之中。舞蹈中有宾因衮,游行中有宾因衮,用来让人化为先祖。这些都是我在旅途中学到的知识,因为朱巴尽管有假面,但并不是宾因衮。

我把这些都说给奥格听,因为我们跟着游行队伍去那幢屋子,这样他这么高大的人在火炬底下就不会显得太奇怪了。但他看上去还是很奇怪。前排的五名鼓手给舞蹈定节拍——三个人敲筒鼓,第四个敲两头响的巴塔鼓[3],第五个敲绑在一起的四个小巴塔鼓,发出的声音像乌鸦叫一样高亢。鼓手之后就是宾因衮,其中有先祖之王,他们穿皇室袍服,戴贝壳面纱,还有骗术师,他们的袍子内外翻转就会变成另一件袍子,然后再是罩一件袍子;所有宾因衮都跟着鼓点旋转和跺脚,砰——砰——巴卡拉卡——巴卡拉卡,巴卡拉卡拉卡拉卡——砰——砰——砰。十五个这样的人向左滑步,然后跺脚,紧接着向右滑步,然后跳跃。我对奥格说这些,免得他又开口说他徒手杀了什么人,无论尘世还是冥界都没有任何声音能和颅骨破碎的声音相提并论。黑暗中我看不清萨多格的面容,他站直了比火炬还要高,他在空中随着宾因衮挥舞双手,他们行进他就行进,他们停下他也停下。

我说实话。我不知道哪幢屋子是福曼古鲁家,只知道他住在塔罗贝区,宁姆贝边界以北,几乎被疯长的荆棘丛挡得看不见。我说:“奥格我的好朋友,咱们去看一看。咱们每条街都走一走,看看哪些屋子里没有灯光,而且藏在会刺痛人割破手的树丛里。”

在第四幢屋子外,萨多格拿起墙上的火把。来到第九幢屋子,我闻到了硫黄的烟火气味,虽然时隔多年,但气味依然新鲜。这条街上的大多数屋子彼此靠得很近,只有这幢屋子孑然矗立,荆棘丛长成了一个孤岛。它在黑暗中看起来比其他房屋都大,灌木丛长得又高又密,一直蔓延到正门口。

我们绕到屋后。奥格依然一言不发。他戴着铁手套,我说它们对死者毫无用处,但他不听我的。你看,它们没能从奥古都咒法手中救下你,我心想,但没说出口。他扯开荆棘丛,直到我们能够安全地爬上去。我们翻过后墙,落在犹如厚地毯的草丛上。杂草长得很高,有些甚至到我腰间。奥默卢祖无疑来过。死亡滋生之处,只有植物才会生长。

我们站在院子里,身旁是谷仓,被许多场雨淋湿的黍米和高粱早已腐坏,覆盖着老鼠屎,幼鼠在此处嬉戏。屋子是一组房间,五个角仿佛一颗星,我没想到会在孔谷尔见到这种结构。福曼古鲁不是孔谷尔人。萨多格把火炬插在地上,照亮了整个院子。

“腐坏的肉,新鲜的屎,死去的狗?我分不清。”奥格说。

“也许三个都有。”我说。

我指了指右边的第一个房间。萨多格点点头,跟我走。第一个房间说明了我会在其他房间找到什么。所有东西都是奥默卢祖离开时的样子。凳子折断,瓶罐粉碎,织锦撕破,地毯和衣物被扯烂,扔得到处都是。我捡起一块盖毯。尘土和雨水之中藏着两个男孩的气味,很可能是最小的那两个,但气味只延伸到墙边就消失了。死亡的气味全都一个样,但有时死者活着的气味能带你找到他们死去的地点。

“萨多格,孔谷尔人怎么埋葬死者?”

“不是埋进土里。用瓮,太大了,这个房间放不下。”

“那是他们有的选的时候。福曼古鲁一家人也许被遗弃在某个地方,连诸神都会震惊。也许烧掉了?”

“在孔谷尔不可能,”他说,“他们认为焚烧尸体会释放出致死之物。”

“你怎么知道?”

“我杀过几个。事情是这样的。我——”

“萨多格,现在先别说。”

我们走进隔壁房间,从那张莫哈维木床来看,这个房间肯定是福曼古鲁的卧室。木头墙壁上刻满了各种景象,其中以狩猎为主。地上扔着书籍和破碎的雕像,还有散乱的纸张,很可能是从书里扯下来的。奥默卢祖不会有兴趣,但探访房间的第三、第四和第五个人就未必了,这几个人里有索戈隆,我们刚走进主卧室我就闻到了,但我没有告诉奥格。我琢磨着她会不会和其他来过此处的人不一样,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据说巴苏·福曼古鲁写了很多反对国王的文章。一共有二三十篇,其中有一些坦白了他如何辜负国民、贵族和王公。我和一个男人谈过。他说人们在搜寻那些文章,福曼古鲁就是因此被杀的。然而尽管我对福曼古鲁了解得不多,也知道他绝对不是傻瓜。另外,他肯定不会希望他的证词随他一起死去。”我说。

“这些文章不在这儿?”

“不在。不止如此,我的好奥格,我并不认为那就是人们在寻找的东西。还记得那个男孩吗?邦什说她救了他。”

地上有一把剑闪烁着寒光。我早就不喜欢这种武器了。过于笨重,在风中会受到太大的阻力,而不是与风配合行动,但我还是捡起了这把剑。剑从鞘中拔出了一半。我必须在阳光下回到此处,因为现在能引导我的只有鼻子。房间里弥漫着一个男人的气味,也许是福曼古鲁,还有一个女人的,他们的气味在这个房间里结束,意味着他们死在这里。离开这个房间,我走向旁边的另一个房间,那里是仆人和最年幼的孩子的住所。我闻得出来,埋葬他们的人没有看见或没有理会一名仆人的尸体,她被压在破碎的木头和撕烂的毯子底下。如今那儿只剩下了白骨,骨头还凑在一起,但血肉都被啃噬殆尽。我走进房间,奥格跟着我。他的头顶蹭过天花板。我咧嘴笑笑,却被一个倾覆的瓮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操他妈的诸神,我说,还好一堆衣物为我提供了缓冲。袍服。即便在黑暗中,我也看得出它们有多么华贵。金丝镶边,但质地轻薄,应该属于福曼古鲁的妻子。这里肯定是仆人洗衣后晾干的地方。薄袍子上有一股香味,无论如何清洗都洗不掉。乳香。我跟着它走出这个房间,回到主人的卧室,然后来到院子中央,回到谷仓旁的大房间里。

“萨多格,他们就在这儿。”

“埋在土里?”

“不,在瓮里。”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因此异常黑暗,但感谢诸神,奥格真是力大无穷。他搬开最大一个瓮的盖子,我本以为里面是巴苏,但乳香告诉我实际上是他妻子。

“萨多格,你的火把。”

他起身拿来火把。她就在瓮里,身体蜷曲成怪异的角度,后背碰到了脚跟。她的颅骨躺在头发里,白骨在衣服里伸头探脑。

“他们打断了她的后背?”萨多格说。

“不,他们把她砍成了两截。”

第二个瓮比第一个小,但比其他的大,里面是福曼古鲁。他的所有骨头都在,但分离四散。深蓝色的袍子,就像国王的。收尸的人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否则不可能放过这么奢华的袍子,哪怕要从死者身上剥下来。他面部的骨头被砸碎了,奥默卢祖剥掉脸皮给自己戴上时就会这样。另一个大瓮里是两个孩子,一个小瓮里是一个孩子。小瓮里幼童的骨头几乎化为齑粉,只剩下手臂和肋骨尚有形状。和其他人一样,他散发着暴死多时和香膏消散的气味。尸体没有做防腐处理或制成木乃伊,说明感染疫病的说法已经传播开了。我朝萨多格点点头,他正要盖上最后一个瓮的时候,我瞥见了一件小东西反射的光线。

“萨多格,火把再拿过来一下。”

我抬起头,刚好看见奥格擦掉一滴眼泪。他想到了被杀的孩童,但不是这一个。

“他手里拿着什么?”我问。

“羊皮纸?一块黏土?”

我拿起那东西。布料,和阿索奥克布一样简朴,但并不是。我拉了一下,但男孩不肯放手。他和这块布一起死去,这是他最后的反抗,可怜的孩子,勇敢的孩子。我勒住思绪的缰绳,免得它跑得太远。我又拉了一下,布料松开了。一块蓝布,从更大的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男孩裹在白布里。我把布料放到鼻子上,一年的阳光、夜晚、雷电、雨水,几百天的行走,数以十计的山峰、谷地、沙漠、海洋、房屋、城市和平原。气味过于强烈,变成气息、听觉和触觉。我伸出手就能摸到这个男孩,在脑海里抓住他,但他过于遥远,我头晕目眩。他太远了,我的脑袋驰骋跳跃、沉入海底,继而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闻到了没有浓烟的空气。气味推动我,拉扯我,拽着我穿过丛林、隧道、群鸟、撕开的血肉、吃肉的昆虫、屎尿和鲜血。鲜血涌入我的身体。那么多血液,我的眼睛变得赤红,随后变黑。

“你走得太远,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萨多格说。

我翻身坐起来。

“多久?”

“不久,但陷入昏睡。你的眼睛变成乳白色。我以为恶魔占据了你的脑袋,但你嘴里没有喷出白沫。”

“只有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才会这样。我闻了某些东西,某个人的一生一下子全都涌向我。非常疯狂,哪怕是现在我已经学会了驾驭我的能力。不过,奥格,我闻到了一些东西。”

“另一具尸体?”

“不,那个男孩。”

他望向瓮里。

“我说的是咱们在找的男孩。他活着。我知道他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