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说得对。还没有回到那条路上,我就拐进了树林。马驻足不前,我抚摸它的脖子。我们缓步穿过树林。我以为这里会有冰冷的雾气,但潮湿的热浪滚滚而来,逼着汗水淌出我的皮肤。白色的花朵有开有闭。树木伸向遥远的天空,奇异的植物从树干上绽放。有些藤蔓松垮垮地挂着,有些重新爬回树木之中,树叶遮挡了大部分天空,而天空看上去已经像是黑夜。没有任何东西在晃动或摇曳,但声音在树林里弹跳。水沙沙地落在我身上,但过于温暖,不可能是雨。远处有三只大象在啸叫,惊吓了我的马。你绝对不能信任暗土的动物。
头顶上有只啄木鸟在慢吞吞地啄树,在节拍上下敲出消息。有人穿过树林。有人正在穿过树林。有人此刻在穿过树林。
十九只猴子在我头顶上**来**去,很安静,没有恶意,也许有点好奇。但它们跟着我和马。大象再次啸叫。我没注意到我们走到了路上,直到在正前方看见它们。象的军队。它们啸叫,甩动长鼻,抬脚,落下,然后冲向我们。它们跺脚的声音比打雷还响,但大地没有晃动。我趴在马背上,遮住它的眼睛。它再次受惊,吓得它左右摆动,但若是见到大象,情况会更加糟糕。象群在我们身边经过,从我们身体里穿过。大象的鬼魂——或者大象的记忆,或者某处有个神梦到了一群象。在暗土,你永远说不清哪些是血肉,哪些是鬼魂。我们头顶上是彻底的黑暗,但光线从树叶之间漏下来,就仿佛来自小小的月亮。左方较远处,看似是清理干净的树丛,但实则不是,猿猴站立于其中,前排有三四只,它们推开大片的树叶。光线照亮了空地中的五只。它们背后还站着更多的,有一些正在跳下枝杈。一只猿猴张开嘴,露出能撕裂血肉的牙齿,长而尖锐的利齿,上颚两枚,下颚两枚。我没学过猿猴的语言,但我知道假如停下,它们就会向我们冲锋,然后跑开,然后再次冲锋,一次比一次更近,直到最后抓住我的马,把我们两个活活打死。它们不是猿猴的鬼魂或梦中的猿猴,而是真正的猿猴,它们喜爱生活在死者之中。我的脑袋擦过树叶,树叶分开,露出成串的浆果,它们很大,红如鲜血。只需要吃一个,我就能睡四分之一月。再吃三个,我就永远无法苏醒了。这片被神灵遗忘的森林,就连活物也在玩弄死亡和沉眠。头顶上,更多的鸟儿嘎嘎叫、哇哇叫、唧唧叫、吱吱叫,它们学舌、尖啸、嘶喊。两头长颈鹿从我们身旁跑过,它们娇小如家猫,追赶它们的疣猪庞大如犀牛。
我不该来这儿的。是的,你不该来的,一个声音说,既在我的脑袋里,也在我的脑袋外。我没有四处张望。在暗土,无论你寻找什么,都永远会得偿所愿。我前方挂着纤细的丝线,几百、几千根地垂向地面。
来到更近处,我发现那不是丝线。上方,我从未见过的怪兽在睡觉,它们像蝙蝠似的倒挂着,和戈密德一样小、一样黑,但倒挂在树上,脚像钩爪似的握住枝杈。丝线来自它们张开的嘴巴。口水。异常黏稠的口水,我策马穿过时都能用刀割开。是的,它们成群结队,挂在每一棵树上。有一只挂得很低,我经过时它睁开了眼睛。白色,然后黄色,然后红色,然后黑色。
反正也该离开小径了,我的马很渴。现在离开,或者留下,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脑袋里说。就在马喝水的时候,池塘变得透亮如白昼。我抬头看天,依然是黑夜。我牵着马从水边走开。池塘里的蓝色并非天空的倒影。这股风来自其他地方,不是某个水下王国,否则我肯定会觉察到。这是一个梦的镜像,在这里我是梦中人。我蹲下,向前探身,远得几乎掉进去。地面上的图案犹如星辰,白色、黑色、绿色的闪亮宝石,柱子升出地面,高得超出了池塘。一间宽阔的厅堂,这间厅堂的主人拥有巨量财富,比酋长或王公更有钱。我看清了是什么在像星辰似的闪闪发亮。地面的灰浆里嵌着金条,绕着柱子盘旋的是金丝,风中飘**的帷幔上挂着金叶。
一个男人走进厅堂,他的短发红如浆果。男人穿下摆拂过地面的黑色阿格巴达袍和能够唤醒风神的斗篷。黑色的翅膀在他背上显现,转瞬间又消失,我都没完全看清。他抬起头,像是见到了我身后的什么东西。他开始走向我。随后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脸,眼睛对眼睛。他的袍子像先前一样如翅膀般张开,他的注视变成怒视。他喊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他抓过一根护卫的长矛,后退一步,准备投向我。我从池塘向后跳,摔倒躺在地上。
就在这时,黑豹的话在我脑海里闪过:想前进就必须穿过去。但说话的不是黑豹的声音。我转向东方。至少我的心告诉我那是东方;现在我不可能知道究竟是不是。东方正在变得昏暗,但我依然能看见。我上次来到暗土,鬼魂光明正大地宣布自己的存在,就像凶手绑住受害者,嘴里说着他会怎么做,手里做着那些事情。森林太浓密了,枝杈悬得太低,我无法待在马背上,于是我跳下马,牵着马走。我闻到他们烧灼的臭味,然后才听见他们的声音,于是我知道他们在跟踪我。
“无论是他还是大个子都不合适,咱们说。”
“大个子的一块儿?一块儿就过得去了。”
“他会跑,她会跑,他们都会跑,咱们说。”
“除非咱们逼着他们穿过死溪。毒气乘着夜风来。毒气直接流进鼻子。”
“嘿嘿嘿嘿。但剩下的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吃饱了,剩下的留在那儿,会变坏和腐烂,秃鹫会饱餐一顿,直到吃得胖起来,等饥饿下次再找上咱们,肉早就不见了。”
这两个家伙忘记了我和他们打过交道。艾韦勒,红皮,一身毛,黑眼睛小得像种子,像青蛙似的跳着走。他嗓门比较大,一肚子愤怒和恶毒,要不是他蠢得像一头惊呆的山羊,他的满脑子坏主意肯定会搞出什么大事。艾格贝里,比较安静的那个,只会发出呜咽声,边吃那些可怜的人边哭哭啼啼,因为他实在太抱歉了,他对任何一个愿意听的神祇诉说心事,直到下次又感到饥饿。到时候他会比他的表兄弟更加凶狠。艾格贝里,光线照到他的时候他是蓝色,否则就是黑色。他没有毛发,光秃秃的,但他的表兄弟浑身长毛。两个家伙说话都像豺狼暴操时的吼叫。他们闹闹哄哄,扭打成一团,等他们想起来要吃我了,我早就翻滚爬出他们的陷阱,那是用巨蜘蛛的蛛丝做的罗网。
桑格马没教过我怎么念咒,但她施法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学会了咒语里的每一个字。对他们施咒简直是浪费时间,但等着他们密谋出个结果来,我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我对着天空低声念出她的咒语。两个小戈密德在我头顶上的枝杈间跳跃,同时争吵不休。但忽然:
“他去哪儿了?他跑哪儿去了?他上哪儿去了?”
“谁谁谁?”
“他他他!看看看!”
“他去哪儿了?”
“白痴,我已经说过了。”
“他不见了。”
“屎是臭的,尿是臊的,傻瓜是傻的,就像你。”
“他不见了,他不见了。但他的马。他还在这儿。”
“那是个她。”
“谁是个她?”
“马。”
“马,那匹马,咱们去抓那匹马。”
他们从树上跳下来。两个家伙都没带武器,但张开的大嘴就像从左耳到右耳的一个大口子,里面的牙齿又长又尖,而且不计其数。艾格贝里扑向马,想跳上马背,却撞在我飞起的一脚上,我的脚后跟捣烂了他的鼻梁。他向后倒下,尖叫起来。
“卖**的半猫养大的,你为什么踢我?”
“我在你背后,傻瓜,怎么可能踢你——”
我抡起短斧,砍中艾格贝里的前额,这一下砍得很深,我拔出短斧,又一下砍进他的脖子。我一下一下挥动短斧,直到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家。艾韦勒一声一声尖叫,风在杀他的兄弟,风在杀他的兄弟。
“他不是你的表兄弟吗?”我说。
“你是谁,是哪个天空的魔鬼杀了我的兄弟?”
我很熟悉戈密德。他们激动起来就会失控。他会没完没了地喊下去。
“你杀了我的兄弟。”
“闭上你的鸟嘴。七天后他的脑袋会长回来。除非伤口感染,那样长出来的就是一个大脓包了。”
“你给我现身!我饿到迫不及待地想杀了你。”
“地精,你在谋杀我的时间。”
你没有时间,有人在我的脑袋里说。这次我听见了他。说话的是个“他”,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我认识他,带着老朋友的亲切,但只有语气是这样,因为它让我感觉比死者国度的最深处还要冰冷,而我曾经在梦中造访彼方。这个声音破除了我的咒语,艾韦勒扑向我。他尖叫,嘴巴张到最大,尖牙伸展,他整个儿变成一张大嘴,牙齿就像我在深海见过的大鱼嘴里的。他变得更加强壮、更加疯狂。我从面前推开他,但他的毛发滑溜溜的。他咔嚓、咔嚓乱咬,忽然径直飞上半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马一脚踢飞了他。我上马逃跑。
你为什么回来?他说。
“我没有回来。我只是经过。”
经过。但你就在路上。
“马在树丛里跑不了太远。”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操他妈的诸神,你知道个屁。”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操他妈的诸神。”
吟游诗人会如何传唱你的故事?不,你没有故事。你对任何人都没有用。没有人依靠你,没有人信任你。你像鬼魂和魔鬼似的漂泊,但就连它们的漂泊也有目标。
“所有人不都是这样吗?他们有什么目标?有什么用处?”
你没有目标。没有人爱你。等你死了,谁会为你哀悼?你还没有出生,你父亲就忘记了你。你被抚养长大的屋子,他们在那里屠杀记忆。你是个什么样的英雄?
“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成为英雄?”
我有你父亲和你兄长的消息。
我勒停我的马。
“他们又一次失望了吗?他们在冥界羞愧得垂下脑袋吗?我父亲和我兄长,他们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我有你妹妹的消息。
“我没有妹妹。”
自从你单独离开你母亲的屋子,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没有妹妹。”
而她也没有哥哥。但她有父亲,他同时也是她的祖父。还有母亲,同时也是她的姐姐。
“而你说是我给他的家门带来了耻辱?”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要么杀了我,要么闭嘴。”
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品质?
“就鬼魂而言,你太在乎普通人的看法了,在乎得让我震惊。你谈论目标,像是诸神从神圣的屁眼里把那玩意儿拉出来然后赐予人类,就仿佛他们有可能知道其中的区别。我有目标,那是我的血脉——我父亲和我祖父——赋予我的。我有目标,我叫他们拿上它去搞自个儿吧。你说‘目标’这个词的语气,就好像这东西有什么尊贵之处,来自至善的诸神。目标是诸神说的话,国王想统治的时候也会对凡人这么说。行吧,操你的目标一千遍。你想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我要杀死杀了我兄长和父亲的那些人,是他们留下一个睡我亲生母亲的祖父。我要杀死杀了我兄长的那些人,因为他们为了他杀死他们当中的一个而杀死他。别人杀死他们当中的一个,他们就会杀死对方当中的一个,就这么周而复始,到最后连诸神都会丧命。我的目标是为我的血脉复仇,这样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来向我报复。所以,不,我不需要什么目标,我也不要从血里诞生的孩子。你想知道我要什么?我要杀死这条血脉。这种疾病。终结这种毒药。我的姓氏随我一起灭亡。”
我是你的——
“你是一个安乔努[9],你让我厌倦。”
树丛里传来像是尖叫的声音。同样的树叶擦过我的手臂,同样的气味从我身旁溜过。我来到我刚刚穿过的一片林间空地。在这些角落,树木会欺骗你的感官。
你关闭你的心智,就像愤怒的孩子握紧拳头。
我们来到另一片林间空地,这里的草很矮,风属于夜晚。不,傍晚。暗土永远黑暗,但永远不是夜晚。不会进入深夜,亡灵的正午永远不会到来。空地里有一座茅屋,它环抱一棵山茱萸树,用牛粪糊墙。牛粪已经干了,但它散发着新鲜的臭味。茅屋背后,奥格平躺在地上,双腿张开。
“萨多格?”
他死了。
“萨多格?”
他在睡觉。
“萨多格。”
他呻吟一声,但还没醒来。
“萨多格。”
他再次呻吟。
“疯猴,是疯猴。”他说。
“萨多格,快醒醒。”
“没,没,睡……没……我没睡。”
确实如此,我认为他在睡觉,他因此像是生气了。也可能是最可怕的噩梦,噩梦中他不知道他在睡觉。
“疯猴……”
“疯猴,他做了什么?”
“疯……疯……他吹骨粉。”
骨粉。安乔努曾经企图用这东西成为我的主人,但桑格马在保护我,哪怕是来到了这片森林里。他后来研习了更多的邪法,企图找到桑格马的魔法未曾涵盖的漏洞,他说他对你的头脑说话,甚至对你的灵魂说话,但他其实只是低等的妖魔,厌恶自己的形态,向任何与他相遇的倒霉蛋施行奥古都魔咒。他对你吹骨粉,你的身体陷入沉睡,但头脑清醒,遭受恐吓。
“萨多格,你能坐起来吗?”
他尝试起身,但又倒了下去。他再次抬起胸膛,用手肘撑住地面。他停下,头部倒向后方,就像一个沉睡的孩童,直到最后猛地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翻个身,爬起来。”我说。
骨粉能把奥格弄得像是酩酊大醉,那么另外两个肯定睡得比死人还踏实。萨多格尝试爬起来。
“慢慢来……慢慢来……好巨人。”
“我不是巨人。我是奥格。”他说。
我知道说他是巨人会激怒他。他爬起来,坐在地上,但脑袋又开始摇晃。
“巨人,大家不就是这么叫你的吗?巨人!”
“我不是巨人。”他想喊叫,但不听使唤的嘴巴吞掉了字词。
“你什么都不是,口水都流到地上了。”
他站起来,下盘不稳,不得不抱住旁边的树。要是不得不跑,我们恐怕没法离开这片森林。他摇摇脑袋。此时此刻,他怎么看都像个醉汉。要是实在不行,就让他倒在敌人的身上好了,我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疯猴……骨粉……里面……把他们放……进——”
“其他人在里面。”
“嗯。”
“茅屋里面?”
“我已经说了。”
“巨人,你别拿我撒气。”
“不是巨人!”
这话让他立刻站直了。然后他又软下去。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他向下看,脑袋转来转去,像是世上最奇怪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胳膊上。
“骨粉是安乔努最喜欢的把戏,但沙漏翻不了五次你就会恢复原状。你中他的邪法肯定有一段时间了。”
“骨粉,疯猴……”
“萨多格,你一直在说这个。安乔努是个邪恶、丑陋的精怪,但他不是猴子。”
一个念头跳进我的脑海。安乔努喜欢折磨人,但他总是用血脉和家族折磨人。他为什么会向奥格、黑豹甚至那个男孩施法呢?暗土有死者,有未生者,有各种精怪,还有冥界释放出的那些东西。然而由于我见过的太少,我忘记了所有天生失常的邪恶怪物也都在此处滋生。它们比沉睡着流口水的蝙蝠人更加可怕。
“你能进去吗?”
“能。我本来想逃跑,但倒……倒……倒下——”
“奥格,用不了多久的。”
茅屋里的气味不像牛粪,而是像盐腌的肉。茅屋里的亮光像是白昼照进房间,但光线并非来自外部,光线照亮房间中央的一块红色毯子,还有满墙的匕首、锯子、箭头和弯刀。黑豹面朝下趴在毯子上,后背布满斑点,手臂背面的毛发根根竖起。他企图变身,但奥古都的力量太强。他的牙齿已经变长,伸到了嘴唇外面。弗米利仰面躺在泥土地面上。我在黑豹身旁弯腰,抚摸他的后脑勺。
“大猫,我知道你能听见我。我知道你想动,但做不到。”
我在脑海里看见了他,他想动,想偏转下巴,想仅仅动一下眼睛。奥格穿过房门,他走路还摇摇晃晃,一下子撞到了脑袋。
“牛粪糊的茅屋,居然还有门?”他说。
“我知道。”
“你看,还有……一个。”
茅屋对面还有一扇门,与这一扇遥遥相对。奥格向前探身探得太远,失去了平衡,他靠在墙上,重新站稳。
“谁锁了这扇门?谁给它上了……这么多把锁?”
这扇门像是从别人的茅屋上偷来的。门的一侧,从顶部一直到最底下的地上密密麻麻全都是锁和插销。
那是——
“那是什么?”
“什……什么是什么?”
“萨多格,我没说你。”
“那为……我的脑袋一直在往海里滚。”
你认识这扇门。
“闭嘴,别和我说话。”
“我没……和你说话……”
“萨多格,我没说你。”
在所有的土地上,一共只有十九扇这样的门,其中一扇就在你称为暗土的这片森林里。
“萨多格,你能带上黑豹吗?”
“我能——”
“萨多格!”
“能,能,能,能,能。”
“我带上男孩。”
十九道门,你当然听说过它们。
“又是一个花招。”
“你在和谁说话?”萨多格问。
“一个不肯住嘴的小妖魔。”
“我曾经为奴隶主们效劳。”萨多格说。
“萨多格,这会儿别唠叨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袋一直在往海里滚。但我见证过许多个为奴隶主效劳的日子。有一次我一个人阻止了一场奴隶暴动,就用你看见的这双手。他们说我可以杀五个,不会影响收益,于是我就杀了五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我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但……我的脑袋总往海里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接受奴隶主的雇用……你知道吗,不存在女性的奥格……至少我在我见过的所有土地上都没找到……你要知道,追踪者……我为什么想告诉你,我为什么想对你说这些?我从没……从没……从没和女人好过,因为奥格用这东西**只会杀了她们……要是这个杀不了她……”
他掀起皮裙。那东西又长又粗,比得上我的整条胳膊。
“要是这个杀不了她,生下奥格婴儿也肯定会。我不认识我的母亲,没有一个奥格认识。南方国王曾经企图培育一族奥格,参加最后一次战争。他绑架女孩……有些非常年轻……有些都没到能生孩子的年纪……邪恶、巫术、至高的魔法。他连一个奥格都没生出来,只得到了四处漫游的怪物。我们不是一个种族……我们是灾祸。”
“萨多格,你带上黑豹。”我说。
奥格弯下腰,还有点晃晃悠悠的,他从腰部抓起黑豹,把黑豹扛在右肩上。弗米利和我想象中一样轻,我把他扛在右肩上,捡起他的弓。奥格走向房门,忽然停下。
“疯猴……”
“萨多格,不存在什么疯猴。安乔努企图欺骗你。”
Kafin ka ga biri, biri ya ganka.
“疯猴……”
“萨多格,你别——”
“疯猴……在外面。”
你还没看见猴子,猴子就看见你了。
又是一声尖啸。长长的“咿——”的尖锐怪叫,穿过树叶陡然传来。我跑到门口。怪物离我们大约两百步,但动作快极了。比骏马奔驰还要快,朝着房门而来。他胡乱挥舞手臂,他撒开双腿,迈出大步,膝盖几乎碰到下巴。他偶尔停下,把鼻子向前伸,捕捉风中的气味,然后望向我们,继续狂奔,咬牙切齿吐口水。他粗壮的尾巴在摆动,像鞭子似的抽打。他的皮肤像是人类的,但绿得像腐败物。他头前脚后奔跑,两只眼睛鼓出来,右眼比较小,左眼比较大,而且在冒烟。他再次尖啸,惊走了群鸟的鬼魂。他太快了。扯破的衣服裹着他的身体,在风中飘飞。
“门,萨多格,关门!”
萨多格扔下黑豹,砰的一声摔上门,插好门上的三个插销。门上轰隆一声,像是遭到雷击。萨多格向后跳开。那怪物再次“咿——”地狂叫,几乎震聋了附近的所有生灵。
“妈的。”我说。
茅屋的墙壁是带树叶的木棍和风干的牛粪做的。等怪物发现他能一拳打穿,就会立刻挥动拳头。它砰砰砸门,古老的木板开始皲裂。他一次又一次“咿——”地怪叫。萨多格抓起黑豹。
“门。”他说。
我以为他在说前门,但他在朝后门摆头。怪物打穿了前门,把脸压在窟窿上。这张脸像是人和魔鬼**的产物。他的左眼真的在冒烟。鼻子像猿猴的鼻子似的凹陷,底下是朽烂的长牙。他隔着窟窿咆哮和吐口水,然后退开。我能听见的脚步声,他在奔跑,脚步声比先前更快更响,径直撞在门上。铰链断了,但门没有掉下来。他的脸又压在窟窿上。咿——。他转身跑远,再次冲锋。
萨多格抓住一个个门锁,把它们从后门上扯下来。疯猴撞上木门,整个脑袋砸进房间。他企图把脑袋拔出去,但他卡住了。他抬起头看我们,号叫,尖啸,咆哮,我听见他的尾巴抽打茅屋。我们转向后门,萨多格扯掉的门锁全都重新出现了。
“他第三次肯定能撞穿门。”我说。
“这是什么魔法……什么魔法?”萨多格说。
我站在萨多格身旁,仔细观察那扇门。确实有魔法,但我的鼻子帮不上忙,无法解开它的奥秘。我低声念出一段咒语,我不记得我曾经听到过它。没用。马拉卡尔那幢屋子里没有这种东西,它来自桑格马的母语,而不是我的。我再次低声念诵,这次贴得更近,嘴唇吻上了木门。门的右上角燃起火苗,很快扩散到整个门板上。等火苗熄灭,那些锁也消失了。
萨多格从我身旁挤过去,推开后门。一道白光照进房间。疯猴再次咿咿怪叫。我想留下,和他搏斗,但我有两个同伴在沉睡,还有一个眨眼间就会倒下。
“追踪者。”萨多格说。
那道光把整个房间照得雪白。我抓起弗米利。奥格抱着黑豹,首先穿过那扇门,我蹒跚而行,紧随其后。背后的哗啦巨响使得我转身去看,见到前门终于被撞破了。疯猴尖啸着冲向我,但他破损的尖牙刚碰到后门,后门就自己砰地关上了,把我们留在寂静的黑暗中。
“这是什么地方?”萨多格问。
“森林。我们在森——”
我回到我们背后的门口。这么做有可能酿成大错,但我还是打开了门,但仅仅是一条缝,我向内望去。一个积灰的房间,地上铺着石板,到处堆放着书籍、卷轴、纸张和羊皮纸。没有破损的前门。没有发狂的猴子。这个新出现的房间的另一头还是一扇门,萨多格推开了它。
阳光。孩子跑来跑去偷东西,集市上的女人吆喝叫卖。商人在搜寻好买卖,奴隶主在揉捏红皮奴隶的身体,有低矮肥胖的建筑物,有瘦削高耸的建筑物,远处有一座我认识的巨塔。
“我们到米图了?”萨多格说。
“不,我的朋友,这是孔谷尔。”
[1]伊法:Ifa,约鲁巴人的信仰和占卜体系。
[2]肯特织布:Kente,非洲阿坎人的传统织物,有方形的交错图案,色彩艳丽。
[3]博博袍:Boubou tuni,非洲传统服饰,宽松肥大,无袖、无领或矮领,式样简单,穿着凉爽舒适。
[4]恰特叶:Khat,学名巧茶,分布于东非和阿拉伯半岛,常青灌木,含兴奋物质卡西酮。
[5]阿格巴达袍:Agbada,西非传统男性服饰,袖子宽大的长袍。
[6]神秘果:又名变味果,产于西非热带地区,果肉酸涩,但含有神秘果素,吃后半小时内再吃其他酸性水果,会觉得酸味不再是酸味,而变为甜味,故名神秘果。
[7]吉拉巴长袍:Djellaba,北非传统服饰,男女皆可穿着的连帽宽松长袍。
[8]塔科巴剑:Takouba,非洲图阿雷格人使用的武器,通常长约一米,宽阔的双刃剑身上有三条或以上的血槽,剑锋呈圆形。
[9]安乔努:Anjonu,约鲁巴传说中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