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特人第一次围攻罗马的退兵与议和(408—409年)(1 / 1)

阿拉里克急着要掌握时机发动进攻,他按照兵法部署强大的军队。他把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控制了12个主要城门,切断所有和邻近地区的联系,严密看管着台伯河的航道,不让罗马获得救援粮食。贵族和人民在开始时不免感到惊异和震愤,一个卑贱的蛮族竟敢冒犯世界帝国的首都。他们原先倨傲的态度在遭到不幸的苦难后变得较为谦卑,缺乏勇气的愤怒无法转化为对抗敌军的武力,徒增无谓的牺牲,起不到任何防卫的作用。罗马市民要是把塞妮娜本人当成狄奥多西的侄女,或者是当今皇帝的婶母,严格说应该是岳母才对,就一定会表示崇高的敬意。然而他们却憎恨她是斯提利科的遗孀,听到诽谤的传闻便信以为真,指控她与哥特侵略者保持联系,正在进行隐秘的罪恶勾当。元老院在民众疯狂情绪的驱使和威胁之下,对她所谓的罪行并没有获得任何证据下就判处她死刑。塞妮娜遭到极为羞辱的吊死示众,昏聩愚蠢的民众很惊讶地发现,不公正的残暴行为并没有发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蛮族并没有退兵使城市解围。

霉运临头的城市逐渐感受到粮食短缺的痛苦,随后就是恐怖的饥荒。每天供应的面包从3磅减为半磅,再到三分之一磅直到完全停止。谷物的价格迅速上涨,贫穷的市民买不起生存所需的食物,靠着向富有人家乞讨一点残羹度日。格拉提安皇帝的遗孀莱塔的仁慈施舍,使公众的苦难一度有所纾解。她定居在罗马,亡夫指定的继承人感恩图报,赠予其可以用来维持生活的皇族年金,她将之全部拿出来救济穷人,但有限的款项,实不足以解救饥肠辘辘的众多人民。

灾情进一步扩大,危及到居住在大理石府邸的元老院议员,有很多人从小过着不知世事的享福生活,现在才知道人要活下去实际所需其实为数极少,现在不惜将无用的金银财宝拿来换取昔日不屑一顾的少量粗粝杂粮。即使是感官或想象中最厌恶的食物,甚至对身体和健康有害却可以吞咽的东西,在饥火中烧的状况下都能大口吃进肚内。到处都可听到阴森可怕的传闻,卑鄙的亡命之徒为了活命杀死自己的同胞,然后把肉割下来吃掉。甚至有些母亲也吃死去的幼儿(这是人类胸怀里最强烈的两种本能,现在竟然发生这样恐怖的冲突)!数以千计的罗马居民缺乏粮食饿死在家里或街头,城外的公共墓地都在敌人的控制之下,许多无法掩埋的尸体腐烂以后,发出了弥漫城市的臭气,变得四处可闻。

悲惨的饥荒后接着是瘟疫肆虐,这带来更为可怕的生命损失。从拉文纳的宫廷一再传来消息,保证会派出迅速而有效的救援,罗马民众在这段时间内就靠着这获救的信念,勉强维持着微弱的决心。等到最后对于任何人为的救助都感到失望时,只能同意求助于超自然的力量。罗马守将庞培阿努斯听信托斯卡纳占卜师的本领和法术,说可以通过咒语和供奉牺牲,从天空的云层召来雷电,发出天火烧毁蛮族的营地。这件重要的机密大事通知了罗马主教英诺森,这位圣彼得的传人后来受到指控,虽然毫无根据却认为他重视国家的安全更胜于关心基督徒的严格教规。这个问题在元老院进行讨论,有人提出条件就是奉献牺牲的活动要经过批准,在朱庇特神庙举行要有行政官员在场。参与会议的大多数人员,因为害怕引起上帝和宫廷的不悦,拒绝加入后果难知的宗教活动,因为这看起来像是公然恢复异教的信仰。

罗马市民已经濒临绝境,只有寄望哥特国王大发慈悲,至少要出于人道的态度。元老院在这紧急关头成为政府的最高权力机构,他们立刻指派两位使节与敌人展开谈判。这个重要任务交付给了西班牙血统的议员巴西里乌斯,他治理行省的工作有卓越的政绩。还有一个是曾在司法部门任职的护民官约翰,他不仅精通谈判事务,而且过去与哥特君王的亲密交往也使得他成为最适当的人选。他们晋见阿拉里克后竟然还在悲惨的局面下摆出很高的姿态,公然宣称无论是战是和,罗马当局都要维护他们的尊严。要是阿拉里克拒绝签订公正而光荣的条约,那么他大可以吹起进军的号角,准备与数量庞大的人民进行决战,罗马的军队不仅训练有素而且要负隅顽抗。蛮族首领只简短地回答:“牧草浓密,更易收割。”说完这句粗俗的譬喻以后,他发出了一阵极其侮慢的大笑,对于毫无战斗意志的群众发出的威胁,表现出完全藐视的态度。何况罗马市民在被饥饿折磨以前,早被奢侈的生活消磨完了勇气。

哥特国王然后用迁就的口气开出要求的赎金,作为他从罗马城下退兵的代价:所有城内无论属于国家还是私人的金银、所有可以带走的财富和值钱的物品、所有能够证明蛮族出身的奴隶。元老院的使臣鼓起勇气,用温驯和恳求的声调问道:“啊!国王,如果所有的东西你全要,那么打算留些什么给我们?”高傲的征服者回答:“你们的命!”他们在战栗之中告退。离开之前蛮族同意暂时休兵,有利于双方继续进行谈判。阿拉里克蛮横的姿态也逐渐变得更近人情,放宽原来严苛的条件,最后同意只要立即支付5000磅黄金,3万磅白银,4000件丝质长袍,3000套制作精美的红色服装,再加上3000磅胡椒就可以解围。罗马的国库已经空虚,意大利和各行省庞大产业的年度租金,因受到战火截断无法送来,金银珠宝遇到饥馑只能拿来换取粗劣的粮食,暗中蓄藏的财富也因人性的贪婪藏匿起来;原来奉献给神明的战利品中所剩余的财物,成为城市免于毁灭的唯一资金来源。

罗马人在满足了阿拉里克贪婪的要求后,很快在相当程度上恢复了和平与充裕的生活。有几处城门经由严密的看守同意下被打开,最关紧要的粮食从河道和邻近地区运来,不再受到哥特军队的拦阻。成群的市民前往郊区一连举办了三天的临时集市,商人从极为合算的贸易中赚到高额利润。公共和私人的仓库囤储了大批货物,保障了城市未来生活所需的粮食不致匮乏。阿拉里克的军营一直维持着严格的纪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位贤明的蛮族首领为了表明信守条约的声誉,严惩了一伙无法无天的哥特人,他们在通往奥斯蒂亚的大道袭击了几个罗马市民。他的军队获得首都大量贡金后变得非常富有,缓缓开进托斯卡纳这个美丽而丰饶的行省(409年),打算在此建立冬营以便休养生息。哥特的旌旗成为4万蛮族奴隶的避难所,他们砸开锁链获得了自由,在伟大解救者的指挥下,激励出强烈的斗志,并要为奴役生活所受的伤害和侮辱而报复。大约就在此时,阿拉里克得到了哥特人和匈奴人强有力的增援,在他急切的邀请之下将这支军队交由他的内弟阿道法斯率领,从多瑙河的两岸来到台伯河,一路上遭遇了数量占优势的帝国军队的攻击,经过激战蒙受相当损失,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抵达。获得胜利的领导者率领10万名战斗人员,兼具蛮族的无畏精神和罗马将领的素养和纪律,使得意大利一提到战无不胜的阿拉里克,都会胆战心惊面无人色。

经过14个世纪的漫长时间,我们现在单单叙述罗马征服者盖世的战功就已经让人感到钦佩,而不必深入研究政治行为的动机。阿拉里克从表面上看来一帆风顺,但或许已经感觉到自己内部隐匿的弱点和缺陷,也可能只是装出温和的姿态欺骗霍诺留的大臣,使得他们失去戒备和警觉。哥特国王一再呼吁他喜爱和平,决心成为罗马人的朋友,在他的恳切要求下,三位元老院议员作为使节被派往拉文纳的宫廷,商讨交换人质和签订条约的有关事项。他在谈判过程中提出的明确建议,只会让人对他的诚意产生猜疑,因为与哥特人目前有利的形势不相吻合。阿拉里克仍旧渴望获得西部军队主将这个极尽尊荣的位阶,并规定每年获得谷物和金钱的补助款,同时选定达尔马提亚、诺里库姆和威尼提亚所属行省作为其新王国的领地,这样他就可以控制从意大利到多瑙河的重要通道。要是这些并不过分的条件遭到拒绝,阿拉里克表示愿意放弃对金钱的要求,甚至只要能据有诺里库姆就感到满足。而这块边陲地区经常遭到日耳曼蛮族的进犯,早已民穷财尽。

身为大臣的奥林庇乌斯个性软弱而又固执,他基于个人利益的考量,使得和平的希望完全破灭。他根本不接受元老院非常中肯的劝告,非要派出护卫队把使节遣送回去。所出动的兵力要是作为摆场面的随员则人数太多,但要作为有防卫能力的军队又太过薄弱。6000名达尔马提亚人作为帝国军团的精锐,奉命从拉文纳行军到罗马,其间要穿越毫无掩护的原野,那里现在已被数以万计的蛮族占领。勇敢的军团士兵遭到敌军包围,救援无门,全部成为愚昧大臣的牺牲品,仅有主将瓦伦斯带着100多名士兵从战场逃出来。有位使节不再受到国际法保护,只得花3万块金币的赎金获得自由。然而阿拉里克对这种毫无成效的敌对行动并不放在心上,立即再度提出和平建议。罗马元老院派出第二个使节团,因为有罗马主教英诺森的加入,显得更有分量和声望。为了避免在路上发生危险,派出了一队哥特士兵担任护卫。

奥林庇乌斯受到人民大声疾呼的指控,说他是国家灾难的始作俑者。要不是发生在宫廷的阴谋倾轧削减了他的权势,否则人民愤怒的情绪还会使他继续遭到侮辱。奥林庇乌斯把霍诺留的政府和帝国交给了卑鄙的家奴约维乌斯,他身为禁卫军统领并没有发挥应有的才干,弥补在行政管理方面所产生的过失和错误。罪大恶极的奥林庇乌斯不知是被流放还是自行出亡,竟然能保全性命而又历尽人世沧桑。他过着隐姓埋名到处漂泊的生活,后来又再度崛起掌握权势,终于在第二次罢黜后遭到迟来的羞辱,两耳被割死于残酷的鞭刑,这可耻的下场对斯提利科的朋友而言却是迟来的正义。奥林庇乌斯深受宗教狂热的污染,等他遭到清算以后,异教徒和异端分子从荒谬的禁令中获得解放,终于可以出任国家的各项公职。

勇敢的根涅里德是蛮族出身的军人,因坚持信奉祖先的宗教被解除军职。虽然皇帝一再对他保证,法律并不适用像他那样拥有地位或功绩的人物,但他仍然拒绝接受任何带有宗教偏见的赦免,宁愿保留获得正直名声的屈辱,直到处于困境的罗马政府迫于压力,不得不通过适用于全体人民的公正法案。根涅里德被擢升为达尔马提亚、潘诺尼亚、诺里库姆和雷提亚的主将,其实他原来就担任这个重要的职务。军队像古罗马时代那样接受他的指挥和领导,很快改变训练怠惰和物质匮乏的景况,士兵习于严格的训练,粮草的供应也更为充裕。同时他也非常慷慨,自掏腰包提供各种奖励和报酬,拉文纳宫廷由于吝啬或是贫困,对提高奖赏的要求通常都会拒绝。骁勇善战的根涅里德使得邻近的蛮族闻虎色变,成为伊利里亚边区最坚强的长城。他一直保持很高的警觉,加上细心的照应,帝国因而获得了1万名匈奴人生力军的援助。他们抵达意大利国境时带着丰富的给养和大群的牲口,不仅足够大军出兵所需,也足以用来建立一个垦殖区。

霍诺留的宫廷和国务会议表现出懦弱无能和人心涣散的模样,因腐败和混乱已近乎于无政府状态。卫队受到约维乌斯的唆使,爆发了怒气冲天的叛变,要求立即将两位将领和两位高阶宦官斩首。将领被送到船上被骗说保护他们的安全,却遭到秘密处决,皇帝企图以此来平息兵变。同时皇帝宽恕了宦官,他们所受到的惩罚只是不痛不痒地被流放到米兰和君士坦丁堡。宦官欧西比乌斯和蛮族出身的阿罗比克,分别接替管理寝宫和卫队的职位,但两位直属皇帝的大臣彼此猜忌,结果造成相互毁灭。傲慢的内廷伯爵一声令下,位高权重的寝宫总管竟然就在惊愕万分的皇帝面前,当场被乱棍活活打死。接着阿罗比克在公众游行的队伍中被杀,这也是在霍诺留一生的遭遇当中,还能看到的那么一丝勇气和愤慨。

欧西比乌斯和阿罗比克丧生前,他们基于自私或罪恶的动机,反对约维乌斯在里米尼城下私自与阿拉里克会面所达成的条约,这等于为加速帝国的毁灭添了一把火。约维乌斯离开宫廷之际,皇帝听从大家的劝告要展现出至高无上、独断专行的权威,事实上无论是他的处境或性格,都无法达到这种效果。有一封签署霍诺留的信件被送给禁卫军统领,信中授予他自行处置国家财物的权力,但要严词拒绝蛮族首领傲慢无理的要求,表示不能出卖罗马军队的荣誉。约维乌斯将这封信非常冒昧地交给阿拉里克本人,哥特国王在会谈当中一直保持自制和冷静,读完信函才用极为愤怒的词句表示,认为这种方式是恶意侮辱他个人和整个民族。

里米尼会议仓促之间半途而废,约维乌斯回到拉文纳,被迫接受宫廷极力认同的主张,甚至自己也认为很有道理。于是在他的建议和示范下,政府和军队的主要官员立下重誓,即使面临再严峻的情况也绝不接受任何条件的和平,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与国家的敌人奋战到底。像这样意气用事的草率做法,为未来重新谈判造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霍诺留的大臣甚至公然宣称,如果他们向神明提出祈求,都是为了考虑国家的安全,根本不在意个人的安危祸福。然而他们发誓全部作为在于效忠至高无上的皇帝,透过庄严的仪式就会与权威和智慧的宝座产生密切的关系,因而要是有谁胆敢违反誓言,等于犯下亵渎神圣和背逆叛乱的十恶不赦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