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关怀臣民的安宁与幸福是尤里安行事的指导原则。他把自己住在冬营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处理政务,愿意常以行政长官的身份出现,而不喜欢摆出主将的威严。他在准备出征之前,总是先将呈上来让他审定的大部分公私案件交给各行省总督处理,等到回来他总会重新仔细检查处理的状况,过于严苛的处理略加缓和以资弥补,详阅法官的判决提出复审意见。他不愿让人看成心地善良的滥好人,也不会为了实现法律的公正,纵情于草率而鲁莽的行动。控诉纳博省长犯有敲诈勒索罪的案件时,他能够用心平气和、以理服人的态度,压下法官过于偏激的情绪。激动的德尔菲迪乌斯大声叫道:“如果只凭被告否认就能翻案,那还能定谁的罪?”尤里安则回答说:“如果只凭别人认定有罪就能判决,那还有谁清白无辜?”在处理有关和平与战争的重大问题上,这位君主的要求与人民的利益完全一致。
但君士坦提乌斯根本不考虑这是一个民穷财尽的国家,还是一味地欺诈、压迫,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偶尔被尤里安的德行所阻止,不能尽兴掠夺所要的贡品时,便认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尤里安拥有皇家的权柄,有时会出面纠正下级官员公然的贪污行为,揭露他们进行掠夺的各种行径,提出力求公允简单的新税制。但君士坦提乌斯为着能够掌握财政起见,将有关权责交付给高卢统领弗罗伦提乌斯,这个酷吏的个性阴毒根本不知怜悯和同情为何物。即使有人提出非常客气和温和的反对意见,傲慢的大臣都抱怨不已,这有时使得尤里安感觉自己的行为未免过于软弱。这位恺撒以厌恶的心情批驳了一项征收特别税的法令,列举的理由特别提到民众的苦难状况,所以对统领送来要他签署的超量财产估值,公开表示拒绝。这终于激怒了君士坦提乌斯。
尤里安在写给最亲近友人的一封书信中,毫无顾忌地表达出非常激动的情绪。他叙述自己在高卢的作为,接着说道:“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门徒难道会采取与我不同的做法吗?我能将管辖下不幸的臣民弃之不顾吗?难道我不应责无旁贷保护他们,免得让毫无人性的强盗对他们施加无休无止的伤害吗?须知放弃职守的护民官会被处以死刑,被剥夺举行葬礼的荣誉。如果我自己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忽略更为神圣和更加重要的职责,那又有什么资格去定别人的罪呢?神既然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面,他的恩惠就会引导我、支持我。假使我终必遭受苦难,亦会为自己拥有一颗纯洁、正直的心感到欣慰。真希望上天能让我现在有像萨路斯特那样的顾问啊!如果他们认为应该派个人前来接替,我将毫无怨言拱手让贤。我宁可尽量用短暂的时间做些好事,也不愿意长时间或永远作恶多端,还自认为不会受到惩罚。”
尤里安在非常不稳固的处境中仍能发挥道德勇气,充分显示出他的节操的同时也掩盖了他的缺点。这位在高卢地区维护君士坦提乌斯统治的年轻英雄,没有被授予彻底清除政府弊端的权力,却有勇气减轻人民的灾难与痛苦。除非他有能力使罗马人恢复尚武精神,或能够使与帝国为敌的蛮族学会过勤劳和文明的生活,不然无论是与日耳曼人媾和还是征服,都无法保证人民获得安宁。然而尤里安在高卢的胜利,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制止了蛮族的入侵,从而延缓了西罗马帝国的灭亡。
高卢的城市长期受到内战纷扰、蛮族入侵和国内暴政**,但因为尤里安发挥了有利的影响力,现在重新恢复了生机。人们获得美好生活的希望与日俱增,逐渐产生勤劳的精神。农业、制造业和商业受到法律保护再度兴旺;工匠组织的同业工会挤满能力出众和受到尊敬的成员;年轻人不再反对结婚,成家的人也愿意多生子女;公众和私人的庆祝活动按照传统习俗办理;各行省的交通状况安全畅通,国家一片繁荣景象。像尤里安这样深具理想和抱负的人士,一定会感受到他给民众带来的欢乐情绪,必然会对巴黎格外满意并感到亲切,因为此处是他冬天的居所和特别偏爱的地方。这座占据着塞纳河西岸大片土地的辉煌都城,最初不过是河中的一个小岛,居民靠河流获得纯净和甜美的饮水。激流冲刷着四周城墙,只有两座木桥可通入城中。塞纳河北边覆盖着面积广阔的森林,在河的南边现在称作大学区的地方原是一大片房屋,其中点缀一座王宫、一座竞技场、几处浴场、一道水渠和一个供罗马军队操练的战神广场。严酷的气候由于靠近海洋而变得温和,通过长久实验获得的经验,这里精心种植和照顾的葡萄和无花果有丰硕的产量。特别严寒的冬季塞纳河会结成极厚的冰层,解冻以后顺流而下的巨大冰块,会使小亚细亚居民联想到弗里吉亚采石场的白色大理石。安条克的违法乱纪和腐败现象,使得尤里安怀念卢特夏严肃而简单的生活,何况当地的居民不懂得或不屑于搞娱乐性的戏剧活动。
尤里安要是将毫无男子气概的叙利亚人与勇敢诚实的高卢人相比,便会感到生气。对于凯尔特人性格中过于纵酒误事这唯一的缺点,他也表示可以谅解。如果尤里安在18世纪的今天能够重游法国首都,可能会与学识卓越的学者交谈,彼此都有能力理解和教诲希腊人的门徒。对于这个不因沉溺奢华生活因而丧失武德的民族,也会原谅他们做出讨喜而美好的蠢事。而且他必定会对无价的艺术品百般赞赏,推崇艺术家的工作所表现的完美风格,使人类社会的交往更加柔美、精纯和高尚。
尤里安在高卢主政过了四年,收到调防安条克的军队快要到达的通报,恺撒亲自前往迎接,登上建在城门前面的将坛,仔细辨识军官和士兵,根据他们的阶级和功勋,特别加以示意。尤里安在军队的环绕之下,对他们发表精心准备好的讲话,用感激的语气赞许他们的战功,鼓励大家只要用忠诚的表现来获得荣誉,就会受到极有权势而且出手慷慨的君主的另眼相看,同时训诫军队接受皇帝的指挥,要心悦诚服地从命。士兵们担心不合礼仪的喧嚣触犯他们的统帅,再不然就是会让人怀疑欢呼是受到收买伤了大家的感情,只保持沉默,克制内心的激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经过一阵踌躇后,军队解散回到驻地。恺撒招待麾下重要的军官,用很温馨的话语提到大家的友情,希望能报答一起赢得胜利的伙伴,可惜现在因为大家即将分离而失去了这份荣幸。他们离开宴会之际,心中充满了哀伤和困惑,也为未来崎岖的命运懊恼不已,迫得他们告别敬爱的主将和自己的家园。现在只有鼓起勇气众志成城,不得已采用权宜的办法,才能使高卢的军队不致分崩离析。这股怨气慢慢酝酿为一场真正的叛乱,他们有正当理由的抱怨,使得不满的情绪急剧高涨,再加上饮酒消愁,激昂的热情终于完全失去控制。
在离开的前夕,军队纵情于毫无节制的饮宴。到了午夜,冲动的群众拿刀执弓,带着火把,蜂拥到郊区围住皇宫,根本不理会带来危险的后果,大声叫出足以让人送命而且无法收回的字眼:“尤里安啯奥古斯都!”烦恼的恺撒在悬而未决的关键时刻,思考受到混乱欢呼声的干扰,只有紧闭宫门不加理会。现在全要靠自己把持得住,让他本人和尊贵的地位,不要与夜间产生**的意外事件扯上关系。次日清晨,士兵因无人理会情绪极其冲动,他们强行进入皇宫到处找寻他们要拥立的对象,拔出刀剑护卫尤里安通过巴黎的街道,将其安置在将坛并不断用皇帝的名号向他欢呼致敬。他身为皇室后代子孙,被教导要审慎和忠诚,抗拒叛逆的计谋,不以受到暴力胁迫为托词,更要准备好无惧于外来压制的德行。于是他转过来说服群众,坚定自己不变的意念。
尤里安时而乞求他们的怜悯,时而则表现出自己的气愤,恳请他们不要玷污不朽胜利所带给他的名声。同时他提出保证,只要他们即刻恢复原来的忠诚,从皇帝那里获得的不仅是表示感激的赦免,甚至连惹起义愤的命令都可以撤销。但士兵们自知已经犯下大罪,他们要的是尤里安的衷心感谢而不是皇帝的大发慈悲,大伙的热情逐渐变得没有耐心,如此可能会导致无法克制的狂怒。毅力惊人的尤里安在大家的祈求、指责和威胁下,一直坚持到这天的第三时刻还是没有屈服,最后他确信要想活命就必须答应登基。他在军队一致的欢呼声中,升坐在临时拿来的一面盾牌上面,一个制作得很精美的项圈正好用来作为皇冠。他答应发放给士兵们一笔相当数目的犒赏,最后才结束简单的典礼。新即位的皇帝不知是真的悲伤到了极点,还是表面上装腔作势,他很快回到寝室最幽暗的角落不再现身。
尤里安的悲伤是出于他的清白无辜,有些人根据传闻,不相信他的动机和表白,他们眼里看到的借口显得极为可疑。尤里安具有活跃而积极的心灵,能够容纳各种对立的概念,如希望和畏惧、感恩和复仇、责任和野心、爱护声誉和害怕指责。但要从这些情绪计算产生的影响和作用所占的分量,进而确定行为的原则,都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当时的行为可能是逃避旁人的观察,依循的原则是用来指导或迫使尤里安采取可行的步骤。军队之所以产生不满完全是敌人恶意的阴谋诡计所导致的,他们发动暴乱是基于利害和情绪的自然影响。如果说尤里安想用外表看来很类似的偶发状况,来掩饰他早有深远计划的行事,那么他必须施展最高明的策略,这不仅没必要,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他当着朱庇特、阿波罗、马尔斯、密涅瓦,以及所有其他神明的面,发表很严正的声明:一直到拥戴他当皇帝的前夜,他还完全不知道士兵的图谋。要是对这样一位英雄的荣誉和哲学家的诚实,都秉持怀疑的态度,那么我们做人的气度未免太过狭窄了。
然而尤里安抱着迷信的想法,认为君士坦提乌斯是上天的敌人,自己是神明的宠儿,这可能鼓励他去盼望和恳求登极即位的幸运时刻尽快到来,天命注定能为罗马人恢复古老的宗教。当尤里安接到叛变的消息,带着听天由命的态度,只想暂时先休息一会儿。事后他告诉朋友,说他看到帝国的保护神在房里等候,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催他赶快进去,责备他缺乏勇气和野心。他极为惊异而且感到困惑,于是向伟大的朱庇特祈祷,立刻收到了明确的神谕,他必须遵从神的旨意和军队的要求。这不可思议的说法完全违背理性的原则,不仅引起大家的怀疑也在规避后人的探查。无论他是否在暗示宗教狂热的精神已经进入他那高贵的心灵,要是他真是如此相信,或仅仅是玩弄狡猾的手段,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德行和正直最重要的准绳被慢慢腐蚀了。
安抚拥戴者的过度热情,保护敌对方面的人员,防范暗中的阴谋活动,表面要等闲视之以免产生意外而危害到自己的生命和尊严,这是新登基的皇帝第一天最关心的工作。虽然尤里安决心维护既有的地位,但仍旧想要拯救国家不陷入内战的惨剧,拒绝与君士坦提乌斯的优势力量一争高下,始终不愿让忘恩负义的指责有损自己的人格。在军队旗帜和皇家仪仗的装饰下,尤里安出现在战神广场的士兵面前。全体人员生气勃勃充满热情,因他们的门生、他们的领袖以及他们的朋友能够登上帝座而兴奋不已。尤里安简单叙述过去的胜利,感叹遭受的痛苦,称许正确的决定,激起对未来的希望,同时阻拦轻率的冲动。他特别提到必须获得军队严肃的认同,否则他不会解散当前的集会,那就是东部的皇帝只要愿意签署相互平等的条约,他们必须放弃征战的念头,以和平保有高卢各行省为满足。
尤里安以这样的理念为基础,用自己的名义以及军队的副署,写了一封言不由衷但相当克制的信函,由御前大臣彭塔狄乌斯和寝宫总管优锡里乌斯前往传送,并且指派这两人充当使臣,负责接收回信,同时观察君士坦提乌斯的态度和神情。这封信的署名依然用恺撒的谦恭称呼,尤里安即使表现得彬彬有礼,却断然要求对方认可自己奥古斯都的头衔。这次晋升虽不合常规,但仍然算是正当行为,他是基于军队的义愤和胁迫只有勉强从命。他承认他的兄长君士坦提乌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保证每年向他呈送诸如西班牙马匹之类的礼物,挑选相当数量的蛮族青年用来补充东部的军队,接受君士坦提乌斯依据权责和忠诚挑选的禁卫军统领,他自己则保有军队、税务和治理阿尔卑斯山以北各行省的所有文职和军职官员的任命权。他进谏皇帝多向公正的老成之士请教,不要相信充满私心的阿谀者的阴谋伎俩,他们就想趁着混乱可以大捞一笔。他规劝皇帝接受公正而光荣的条约,对国家和君士坦丁家族同样有莫大好处。
尤里安在这场谈判当中,除了到手的利益并没有要求得到更多,他的既得势力范围长久以来就已经包括高卢、西班牙和不列颠各行省,仍旧会服从更有独立自主权的西部皇帝。士兵和人民听到事情解决的消息感到极为喜悦,庆幸自己的双手无须沾染犯罪的血迹。弗罗伦提乌斯成为亡命之徒,卢庇西努斯成为被关的囚犯,凡是不满新政府的人员全部被解除武装,但人身安全也得到了保障,留下的空缺按照功绩推荐,由皇帝分派任命官员,根本不理会宫廷的勾心斗角和士兵们的鼓噪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