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11月,第一艘考察火星的飞船“水手9号”也装载了类似的金属板。
“水手9号”抵达火星的那个下午,我在NASA喷气推进实验室见证了这一刻:人造飞行器自带的火箭发动机成功使其减速,进入人类向往已久的火星轨道。它当时的速度已经降到了“魔力速度”以下,就是说,即使这时发动机坏掉,“水手9号”也不会摆脱火星引力逃逸出去。容纳着数百名新闻记者、摄影师、科学家、工程师和访客的拥挤会场中顿时爆发出兴奋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们做到了!我们穿越宇宙空间,来到洛威尔、巴勒斯、威尔斯和布雷德利梦想中的红色星球……我们在“水手9号”这颗人造的、携带相机的小型卫星上放置了一块由塑料和铝制成的金属板,后来,这颗卫星很快便为人类的“火星故事”提供了生命存在的证据。
就在大家为人类制造的太空船变成火星的永久卫星而欢欣鼓舞的时候,有人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情绪,他引起了我的兴趣。
“出了什么问题吗?”我问。我们站在会场后部,注视着人们喜笑颜开的样子——在这个晴朗的11月下午,十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噢,”他平静地说,几乎带着失望的语气,“我们准备往木星发射一艘太空船,它的名字是‘先驱者号’,但没人关心这件事……”
他的名字叫皮特·沃勒,在另一个NASA研究中心工作。数年来,NASA设在美国西海岸的研究机构与喷气推进实验室在无人驾驶飞行器探索太阳系的问题上一直存在友好分歧。当时在埃姆斯担任公共事务官员的沃勒告诉我,他正在安排周四举行的一场小聚会,参加者是一些新闻界的人士。这次聚会的主题是由负责“先驱者10号”研究的科学家介绍该飞船的情况。
不妨想象一下:我乘坐飞机从3000英里外赶到这里,就为了看看从第一艘火星轨道飞行器上传回的火星照片,而会场上却出现了一个家伙,他试图说服我参加一群科学家的聚会,讨论一艘几个月后才会离开地球、预计两年多后才能抵达木星的飞船的情况!不过……
接下来的那个周四,因为火星沙尘暴,“水手9号”的两台相机只能传回一些能见度极低的照片。一位记者厌烦地将其描述为“镜头像是被床单盖住一样,除了床单还是床单”。我下意识地驱车沿圣迭戈高速路南下,来到有着十足加利福尼亚范儿名字的地方——“雷东多海岸”,参加这场小聚会。主持人是“先驱者号”的制造商天合公司的代表。
三个小时的正规介绍结束之后,命运把皮特·沃勒推上了讲台。
“今天上午,”他愉快地宣布,“我们为大家安排了一个小惊喜,请你们实地参观‘先驱者号’飞船,几天后它就要被运到卡纳维拉尔角。所以,请大家到外面乘坐巴士……”
我似乎没有白来!
近距离观察一艘真正的太空船,即使对于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记者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汽车朝天合公司呈不规则组合排列的楼群后部那座圆顶型真空建筑驶去,突然打了一个冷战的我方才意识到“先驱者号”的目的地是哪里。
与其他那些我们随便丢到太空“海洋”中的飞行器不同,这艘飞船的意义非同寻常。因为,只要“先驱者号”进入了木星那广阔的辐射带(堪称磁层之王),无论船上的仪器有无损伤,在木星的引力场中徘徊两年后,它都会被木星引力永远丢出太阳系。
天体机制的一系列巧合使得木星可以给小小的“先驱者号”提供足够的加速度,让它永远地摆脱太阳的引力牵制……在无尽的恒星之海中漫游。
“先驱者号”将会成为人类第一位——纯属无意造成的——离开太阳系、派往银河系的使者。
意识到“先驱者号”这一非凡使命,我走进挤满了新闻记者的那座高大的“热真空舱”,一睹“太阳系使者”的真容。
舱室实际上分为两个房间:内室是真正的真空舱,外室是其外壳,被刷成了白色。这趟即兴参观的组织者让我们在外壳内部的一道金属楼梯脚下集合,楼梯的样子很像高中体育馆里面使用的那种。我们三三两两结伙而行,跟随组织者登上一座建在混凝土地面上的工作台,面前是许多厚厚的镶嵌着石英玻璃的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真空舱内部的景象……看到“先驱者号”。
真空舱内室用液氮降温,以便检验“先驱者号”是否经受得住远离太阳直至到达木星的这段寒冷路程。窗户的边缘结了冰,“先驱者号”在明亮的白色电灯照耀下闪闪发光,周身包裹着多层镀金的聚酯薄膜,铝制护杆与电子元件舱室反射着白炽灯光,就像一个被困在房间中的微缩星系,总有一天要永远加入到其他恒星的行列。局促的舱室内,飞船的磁力计护杆与核发电机是折叠放置的,发射到太空之后就会完全打开。“先驱者号”就像一只装在大瓶子里的电力驱动的螳螂,等待被人释放。然后它的命运将由上帝来决定。
已经参观过飞船的人在楼梯底部的对面集合。等剩下的人参观完,他们就可以乘车去吃午餐。这群人中有我的老朋友埃里克·伯吉斯,他与阿瑟·克拉克是英国星际学会的共同创办人。我看到他没有和别人一样挤在楼梯周围急不可耐地想去餐厅吃饭,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到我从楼梯上走下来,埃里克指指我身后那座高大的真空舱:“你知道那个……东西……会离开太阳系吧?”
我点点头。
“它应该携带一条消息——”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趴在那厚厚的、结了冰的石英窗户上朝里张望的时候,我就产生了这个念头。
但是,埃里克忘记了一点:对在一望无垠的星际空间中找到它的人来说,“先驱者号”本身就是消息。
人们一直觉得轻声耳语般的无线电信号就是星际通信的基本方式。然而相比之下,如果遥远星际的外星人发现了“先驱者号”,那么通过分析它的电子器件、金属结构甚至携带的微生物,它们就可以得到更直观更丰富的信息,效果远比从地球上夜以继日地向太空发射无线电波好得多。
埃里克和我都清楚,一旦“先驱者号”远离了太阳系中我们熟悉的那些星球,人类再见到它的机会几乎为零。我想起《星际迷航》里的一句台词,乌瑚拉说:“但是,银河系非常大,司各特先生!”
相比广阔的银河系,我们要发射的飞船不过是沧海一粟,其他星系的文明是否也会发射类似的探测器?地球上在家中安坐的又有几人能记得有这么一位“使者”沉默地在恒星间遨游?
如果宇宙真像我们近年来认为的那样具有生物多样性,以及银河系拥有无数宜居的行星系统,那么一定有无数的外星文明也向宇宙空间传递过各种消息,难以计数。
然而,对我们而言,这种机会只有一次,就是现在。
一大群新闻记者正在密封舱外面不耐烦地等待同事们参观被“囚禁”的“先驱者号”,不知他们之中有多少人能把这艘飞船的重要性告诉自己的读者。
“埃里克,”我说,“你说得很对,它必须携带一条消息。但是——”
“消息应该是传给人类自己的!”
我们两人开始筹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