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商量好,接下来便简单了。
如今家中多了三个人,还有一对不是很熟悉的母女俩,秉承着待客的心,在大舅母的吆喝下,夕食狠狠办了一桌,啥野葱炒五花肉,萝卜炖猪蹄、焖排骨、炒腊肉、香煎小酥鱼,摆了整整一桌。
小鱼是卫老头他们几个老菜帮子在小溪下游捡石头时顺道捉的,冬日里溪水刺骨寒冷,也不晓得他们老胳膊老腿咋还敢下水,回来遭了大舅母好一通念叨。
不过鱼都捞回来了,就没有不吃的道理,没有深潭那处的大,巴掌大小,拾掇了内脏后连鱼鳞带着油炸,撒些许粗盐,出锅时甚至都上不了桌,一群人便围着灶台流口水。
那是真香啊,一口一个不在话下。
多了几个人,感觉两张桌子又有些坐不下了,回头还得再打一张,娃子们长大也占地方,再不能缩在爹娘怀里吃饭,可不就要另起一桌。不过打桌子倒是简单,就担心堂屋塞不下,三张桌子拼在一起,怕是连转个身都不成了。
不过如此也热闹,人丁兴旺不是?各有各的好。
陈二石用木板子在旁边给小娃们搭了张“小桌子”,哄他们单独坐一桌:“你们长大啦,可以单独坐一桌了。”
铁牛他们哪里经得住这么吹捧,顿时挺直腰板,嘻嘻哈哈抱着碗挪了个位置。狗子还晓得照顾最小的鹅蛋吃饭,懂事的很,一群大人看得是摇头直笑,乐得不成。
“高矮可合适?要不再垫个垫子?”二舅母小声问闺女。
“合适着呢,娘吃吧,不用管我。”大丫笑着说,她身子虚弱,娘原本打算把饭端去屋里叫她在**吃,这般不用挪动,方便些。但她不乐意,她感觉还成,能下床,也不愿待在屋里养身子,没啥可养的,只要能下床走动,那就当个正常人使。
说随缘便随缘,好赖她都不管后果的。
“记得你最是喜欢小酥鱼,你倒是有口福,才进山就有得吃,这可是你姑父和林爷爷在小溪里捞的,肉嫩着呢。”大舅母夹了一条香煎小鱼到她碗中,笑得不成,“你可要多吃些,这天多冷,捞这么些鱼可不容易。”
“我确实是个有口福的,倒是辛苦姑父和林爷爷了。”大丫夹起咬了口鱼腹,外头酥脆,里头肉嫩,咸淡刚好,滋味好的不得了,她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多吃些,明日姑父再给你捞。”卫老头也夹了一条小酥鱼到她碗里,温声道:“我们大丫一辈子都有这个口福。”
油灯的光昏暗,陈大丫低着头咬鱼,随着一声“嗯”,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碗中。
众人体贴,都当没瞧见,胳膊撞来撞去,嘻嘻哈哈着伸筷子夹肉吃。
“大妹子,我口拙不会说话,谢谢你愿意伸手帮忙,你们母女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日后有啥事儿,只要你们开口,我们一家就没有摇头的。”二舅突然起身,端着酒碗敬她,仰头便一口闷了,把黄婆子搞得有些手忙脚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啥恩人不恩人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哪儿担当得起啊。”黄婆子一拍大腿便要站起身,被坐在她旁边的大舅母摁着肩膀,站啥站,就该坐着受礼。
“三石!”二舅扭头冲儿子叫了一声,陈三石立马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黄婆子跟前,膝盖一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嚯,吓得黄婆子猛地往后一缩,好悬没栽下去。
刘稻草也吓了一跳,嘴里咬了一半的排骨都掉在了地上,被围着桌子转悠的小虎一口叼了去,悔得她小声哀嚎:“我的排骨……”
“干啥啊这是?”黄婆子心肝颤颤,伸手去扶跪她的大小伙子,结果这小子瞧着憨头憨脑,却和那石头似的,愣是拽不起来。
“磕头!”陈二舅冲儿子道。
陈三石立马“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磕都非常实在,额头砸地的声儿特响亮。
“赶紧起来,别这样。”黄婆子哪儿受得起啊,这下是啥都顾不上了,连忙蹲下去拉他,还回头给闺女使眼色,刘稻草见此也顾不上看热闹,起身走到陈三石面前,手腕一使劲儿,强硬把他拽了起来。
陈三石感觉自己就像个娃子似的,愣是被拎了起来。
“你力气咋这么大?”他没忍住小声问道。
“你有意见?”刘稻草避着人冲他横眉竖眼。
好在这会儿没人注意他们,陈二舅看着好生生坐在凳子上的闺女,忍不住老泪纵横,冲黄婆子拱手弯腰,哭得一脸糟心埋汰,吸溜鼻涕哽咽道:“老妹子心善,若不是有你,我们一家哪有今日?吴家是个蛇鼠窝,怪我当年心瞎眼盲没看出来,把大丫嫁去了他们家,受了这老些年的罪。如今还连累你们母女有家不能回,大丫眼下不方便,就让她弟弟代她磕头,你们的恩情,我们一家子都记在心里。”
二舅母亦是连连抹泪,她本就不是个多言的性子,闻言倒了半碗酒,二话不说便灌了下去。烈酒呛喉咙,她一边喝一边咳,被刺激出生理性眼泪也没停下。
她一抹嘴,红着眼说:“这头该磕。”
“大妹子,你就受着吧,是我陈家对不住你们,你们母女本是好心,最后反倒惹上一堆骚。别说三石这个小辈给你磕头,就是他们夫妻给你磕头也使得。”大舅母在旁边说道,她看了眼只晓得抹鼻涕的老二,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妯娌,心头也是气得很,大丫有今日,他们夫妻咋可能没有错。
只是如今姑娘回来了,总归是好事儿,只要人活着就好。
“好了,吃饭,吃完早些洗漱歇下,明日还得下山呢。”卫大虎见差不多了,挥手招呼他们,“黄婶儿您别不好意思,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等回头解决了吴家,二舅和三石在二牛他们屋旁边选块地出来,抓紧时间建间屋子。”
陈二舅和陈三石连连点头应好。
“算了,建两间吧。”卫大虎想了想改口道,他原想把爷那屋留给大丫姐,但一间屋子是建,两间也是建,住啥老屋啊,干脆住新屋得了,“回头把院子往外扩,扩大些,如今人多,活动范围不能太小,不能拘着娃子们,甭管大人小人都要学会慢慢熟悉山里的生活。”
说着扭头看向爹,道:“您回头没事儿做两把小弓出来,还有箭和靶子,叫狗子他们先习惯这玩意儿咋使,免得他们整日闲得发慌追鸡撵鸭,白白浪费大好光阴。”
有这条件还不赶紧支棱起来,只要想到日后八九个猎户住一个院子,他可不就能提前松快了?保家护院的事儿咋都轮不上他,日子多美啊。
狗子老早便竖着耳朵听,听到这儿是再也忍不住了,扬声道:“卫老叔,我帮您一道扎靶子!”
“表叔,我想要弹弓!”鸭蛋跟着嚷道。
“等你会拉弓射箭了,表叔再奖励你一个弹弓。”卫大虎夹了块五花肉丢嘴里,笑眯眯道。
“我也要!”铁牛立马举手。
“鹅蛋也要!”鹅蛋吸溜着鼻涕扯着小嗓子嚷嚷,他哪儿会耍弹弓,纯属凑热闹。
“都有都有,谁学得好,第一个先射中靶心,我就先给谁做弹弓。”他偷摸拉高了强度,原本想说靶子,想想做弹弓也费劲儿啊,木材倒是好寻,但是牛筋不好搞,制作也怪麻烦。别说弹弓,就说做一张弓也不是轻巧的事儿,所需材料不简单,特费心力。还有箭,箭头是铁器,老金贵了,射完还得拔下来使第二回 ,这也是为啥他至今没带满仓他们去猎物的原因,就担心他们射得稀烂,回头把箭射到悬崖下去,那可就亏大了。
当然,小娃子的箭不能用铁头,削些竹子让他们当个玩乐就成。
他也是有私心的,家里这么些人,爹和大舅他们便不说了,一年年老去,在家里只能做些轻省活,打猎啥的用不着他们。眼下,他和大哥他们算是年轻力壮辈,得扛起家里的重担。
而在他们下面的便是狗子和铁牛他们,不论是按辈分还是年龄来算,他们是第三辈。
而在他们下头,便是大丫姐肚子里的娃,还有他媳妇肚子里的娃。
现在把狗子铁牛他们练出来,等他家崽长到四五岁,狗子他们差不多就和满仓这会儿一样大,到时渐渐让他们顶事儿,他便能空闲下来,带着崽漫山遍野跑,亲自教娃认路,打猎、捉鱼、捕鸡、摘果子。
那日子,想想都美。
所以为了日后能畅快带娃,他现在便开始暗戳戳惦记上狗子他们,还玩啥啊,都给他支棱起来!
吃完饭,汉子们去院子里凑头嘀咕明日具体该咋整,毕竟大丫好生生的,他们却得当她“消失了”,被人“暗害”了,这戏得好生演才成。尤其是二舅和二舅母,就担心他们当爹娘的情绪提不上来,会叫吴家人瞧出来。
大舅母没帮着收拾桌子洗碗,和他们一道听,她明儿也是要下山的。说到这儿,她反手就是一巴掌呼在老二胳膊上,骂道:“你可不能给我露馅了,若是叫吴家人看出来,这戏台子可就唱不下去了!”
大嫂那巴掌老有劲儿了,陈二舅疼得直吸冷气:“你当我是你冬至捏的饺子不成,还露馅,我露不了一点!只要一想到大丫,我这眼泪就忍不住,我必要砸了他吴家,不然我心头这股气消不了。”
“吴家在小沟村势大,不说本家人,姻亲也不少,咱家这几个人会不会太少了?”陈大舅皱眉,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人,明儿是打算全家出动的,除了两个孕妇,还有老二媳妇得留在家中看娃子,就只剩下个林老头,得留个汉子在家中守着。
剩下的,老大媳妇,二牛媳妇,都要跟着下山。汉子们干架,妇人们估计也得闹,就是他家人少,怕是得吃亏。
对上吴家那一大家子也就算了,对上整个小沟村的人,不好搞啊。
“怕啥。”卫大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他吃了夕食便悄无声息出了门,眼下天色黑沉,大家伙看不清他手头拎着啥,但隐约能看见一抹反光。
“哗啦”一声响,几把锋利的大刀被丢在地上。
卫大虎迈步进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们有人,我们有刀,怕个甚?”
他抱臂而站,看着蹲在地上摸刀柄,一双眼瞪得跟牛一般大的二舅:“锄头镰刀算个啥,明日都拎着大刀,纵使他吴家有姻亲乡里,我也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往刀尖上撞。”
吴家惯会做面子,他倒要瞅瞅,这沾了命的大事,村里人可会为他家出头?